二 21世纪意大利马克思主义研究路径
由于意大利共产党的推动以及左翼文化的兴起，马克思主义研究在二战以后至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以前达到了高潮。但即使在那个时期，意大利对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等经典作家作品的完整译介也不多见。20世纪80年代后，尤其意大利共产党解散后，马克思主义研究在意大利陷入了低潮，但并未完全沉寂。例如，《马克思恩格斯全集》意大利版、《资本论》第3卷等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再版，以及非常活跃的葛兰西研究等都得以出版。21世纪以来，意大利马克思主义研究，甚至出现了某种程度的“复兴”。可以将意大利学者对马克思主义的研究划分为三条路径：一是历史发展路径，对马克思主义在意大利的传播与发展进行解析；二是意识形态路径，对马克思主义与工人运动、共产主义运动的相互影响进行讨论；三是政治经济学路径，对资本主义的社会经济政治危机进行剖析与批判。
第一，历史发展路径——马克思主义在意大利的传播与发展
关于马克思主义历史的研究，历来是意大利马克思主义研究的一个重要领域。在马克思主义历史领域，最引人瞩目的成果当属S.彼得卢恰尼于2015年出版的“马克思主义历史”（3卷本）。其中，第一卷《马克思主义历史：社会民主、修正主义与革命（1848—1945）》[19]，叙述了马克思主义波澜壮阔的第一个百年，包括恩格斯对马克思遗稿的整理，以及19世纪末社会主义理论走向；20世纪初正统马克思主义与修正主义之争，列宁主义及其领导的苏维埃革命，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哲学讨论，葛兰西思想的来源等；第二卷《马克思主义历史：20世纪下半叶的共产主义流派与理论批评》[20]，呈现的是二战以后不同马克思主义流派的变化，包括在西欧各国围绕着马克思主义发生的争论（主要是意大利、法国和德国），“异端流派”法兰克福学派和分析的马克思主义的出现，马克思主义在亚洲和拉美的诸多面相；第三卷《马克思主义历史：经济、政治、文化——今天马克思》[21]，呈现的是马克思主义在经济学，尤其是资本主义危机方面的新发展。此外，还有在政治思想、哲学、美学、伦理学和人类学，以及全球化分析、世界体系论、女性主义和后殖民主义等方面的新发展。
从历史发展路径，除了对马克思主义历史进行的宏观考察，还有马克思主义在意大利的传播与发展研究。对马克思主义在意大利的传播与发展进行比较全面的梳理并且引起较大反响的著作，则是意大利青年马克思主义学者C.科拉迪[22]的《意大利马克思主义的历史》[23]。必须引起注意的是，在意大利原文中，“马克思主义”是复数。该书分为三部分。（1）“从拉布里奥拉到葛兰西（1895—1937）”。在这里，科拉迪首先系统梳理了拉布里奥拉的历史唯物主义的核心思想——实践哲学，它意味着历史的基础是必要的行动，即作为满足需求、改变环境和创造进一步需求的社会手段。认为克罗齐、金蒂莱、蒙多尔佛等人以不同方式解读马克思，从而赋予马克思主义以生命力，他们从理论上影响了后世意大利人对马克思主义的接受和理解。最后聚焦于葛兰西的《狱中札记》——在葛兰西视域中，马克思主义不能被简化为一系列格言和实践行动方法，而是一种由哲学、政治学和经济学构成的可以相互转换的语言系统，形成了“同质循环”的理论。（2）“历史主义、德拉-沃尔佩主义和自治主义（1943—1980）”。在这里，科拉迪将波尔迪加的“科学的共产主义”，德拉-沃尔佩的“道德伽利略主义”和自治主义（例如，庞齐耶里的“工人阶级社会学”、福尔蒂尼的“新马克思主义”、奈格里的“社会工人理论”、特隆蒂和卡恰里的“自治政治理论”）——这些一度被意大利共产党排斥的批判马克思主义流派，视为陶里亚蒂和葛兰西式马克思主义的替代性选择。（3）“批判性总结与重建计划”。这个部分，包括对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马克思主义危机以及在马克思思想启发下开展的工人运动危机的反思，对当代意大利马克思主义者如奈格里的非物质劳动、洛苏尔多的辩证唯物主义、普莱维[24]的反斯大林式的斯大林主义哲学的沉默、R.贝洛菲奥莱[25]和提姆帕纳洛的劳动价值理论的分析、对科莱蒂视域中黑格尔与马克思关系的讨论，以及通过MEGA2提供的新手稿，呈现出对旧的或新的正统马克思主义的关注，以探求一个符合这个时代需要的革命理论所必需的东西。
此外，都灵大学F.伽罗法洛为《21世纪的马克思》撰文，从《共产党宣言》意大利版序言内容演变的视角，分析了马克思主义在意大利传播与发展的历程，以及意大利工人运动、社会主义运动、共产主义运动的盛衰史。[26]F.伽罗法洛对《共产党宣言》意大利版11个版本的序言进行了梳理和分析。例如，1893年版，恩格斯序言对意大利无产阶级提出了承前启后顺应时代呼唤的希望；1901年版，拉布里奥拉序言对实证主义提出了批判；1948年版，在反法西斯战争胜利背景下陶里亚蒂序言表现出了对无产阶级革命的乐观主义且务实的态度；1998年版，在苏东剧变后社会主义运动陷入低潮的背景下，霍布斯鲍姆序言则指出陶里亚蒂的乐观主义态度，要在未来社会走向的不确定性中结束；1999年版，洛苏尔多序言更侧重于强调《共产党宣言》在推动阶级矛盾回归政治领域的贡献；2005年版，在当时反全球化浪潮和激进左翼一度高歌猛进的背景下，贝尔蒂诺蒂[27]序言，则充斥着青年一代重新书写马克思主义的盲目乐观主义。
此外，关于马克思主义历史的研究成果还有：《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在意大利》（G.M.布拉沃）、《马克思主义批评史》（P.科斯坦佐）、《在殖民主义面前：恩格斯、马克思与马克思主义》（J.荷西阿）、《马克思主义与欧洲传统》（普莱维）、《社会学与马克思——20世纪50年代的一场论争》（L.安吉丽娜）等。
第二，意识形态路径——马克思主义与共产主义运动在意大利的兴衰。
21世纪马克思政治文化协会及其网站和《21世纪的马克思》杂志，都是推动将马克思主义作为意识形态研究的重要平台。该平台汇聚的学者，往往主张将马克思主义或马克思思想作为一种与共产主义运动紧密结合的意识形态，以及一种指导底层民众和共产主义政党如何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探索社会主义道路的指导思想和科学原理。例如，洛苏尔多一直坚持“社会主义运动产生于科学理论与阶级斗争的碰撞”[28]，而科学理论就是指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的回归”——21世纪共产主义纲要》中，D.卡尔德塔（Daniele Cardetta）表达了对共产主义回归的呼吁，指出在新自由主义盛行的背景下，意识形态并未终结，而当前的危机需要马克思主义科学理论的回归，以推动大众的觉醒和反抗[29]。“21世纪的马克思”网站刊发了葡萄牙共产党早期领导人A.库纳尔（Álvaro Cunhal）的《共产党的六个基本特征》，断言共产党是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为指导并能够以此解释和改造世界的政党[30]。当然，奈格里对此并不持乐观态度，甚至持悲观态度，以至于撰写了《再见，社会主义先生！》（2006）、《马克思超越马克思》（2010）等著作。
第三，政治经济学路径——当代资本主义危机剖析和社会现实批判。
政治经济学批判是意大利马克思主义学者用来剖析和批判资本主义危机，以及近年来欧洲国家主权债务危机的利器。2012年，意大利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家R.贝洛菲奥莱出版了《资本主义危机：暴行仍在继续》[31]和《全球危机：欧洲、欧元、左翼》[32]。R.贝洛菲奥莱指出，关于当前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原因的争论主要分为两派。一是正统马克思主义者借助经典马克思主义学说对当下新情况进行解读。他们把当前的金融化解读为利润率下降的结果，而滞胀其实始于20世纪60—70年代。二是受凯恩斯主义和新李嘉图主义影响的马克思主义者对危机的解释，他们认为危机源于需求的不足。R.贝洛菲奥莱强调，借助马克思主义学说分析当前的危机，不应离开利润率下降这一因素。这一因素作为解释发展危机的理论要素，应该融入所有其他源于《资本论》的危机理论中。在《全球危机：欧洲、欧元、左翼》中，R.贝洛菲奥莱将2007年的大萧条视为新自由主义的资本主义危机，而新自由主义的资本主义曾经一度成为一种可避开货币主义与滞胀的资本主义，是一种私有化的凯恩斯主义。这两部著作对全球危机尤其是欧洲危机提出了新见解。例如，将新自由主义解读为“私有化的凯恩斯主义”就比较独到。在《是欧洲要求的！太假了！》[33]中，L.坎弗拉[34]借助马克思理论，通过利润的视角，对欧盟的所谓“欧洲主义”进行了批判。21世纪马克思政治文化协会副主席F.贾凯，也是意大利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者。在《泰坦尼克号——欧洲：他们不曾告诉我们的危机》[35]中，他将当前欧洲危机的历史根源追溯至20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时代；在进行历史比较之后，他对两个时代应对危机的方式进行了批判，指出这是一场系统性的全面危机，而当前的反危机措施会把欧洲引向更大的灾难。
2018年，作为意大利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批判的重要平台，《马克思主义批评》发表了大量文章。例如，托尔托雷拉的《危机的代价》《谁在用大家的钱赌博》，贝洛菲奥莱和拓普洛夫斯基（Jan Toporowski）的《处在十字路口的欧洲：为银行自杀抑或根本改革》，塔瓦尼（Daniele Tavani）的《替代性经济理论与危机》等，对当前意大利社会的劳资关系、结构危机等问题进行了深入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