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讲 《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梦与内在人格
1923年8月初,朱自清与挚友俞平伯到南京游历,并在离开南京的前一夜游玩秦淮河。回到温州,秦淮河伐舟的感受如海潮般不时地拍击着朱自清心灵的堤防,激起其强烈的创作冲动。10月11日夜晚,朱自清写下被周作人誉为“白话美术文的模范”的著名美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1]俞平伯也将此事写成同名散文,两篇散文同时在《东方杂志》第21卷第2号上发表,成为现代散文史上的一桩佳话。“文笔的别致,细腻,字句的讲究,妥帖,与平伯的文字各见所长。总之,在那个时期的白话散文中,这两篇都颇动人,流传甚速。”[2]
朱自清在声光色彩的协奏中,细写船只、绿水、灯光、月光、歌声……描绘出秦淮河水、灯、月交相辉映的夜色美景。不求气势豪放,而以精巧取胜。明丽中不见雕琢,淡雅而不俗气。文章平淡中见神奇,意味隽永,有诗的意境,画的境界,文中有画,画中有文。也正是由于这篇散文有着优美绚丽的意境,满贮着诗意,人们在阅读这篇散文时过分追求艺术的阐释而忘却了散文中所包含的作者情感。即使阐析情感,也只是分析朱自清拒绝歌妓所体现出的道德自律性。这篇散文的价值仅于此吗?
朱自清在《文艺之力》中曾说:
我们天天关闭在自己的身份里,如关闭在牢狱里;我们都渴望脱离了自己,如幽闭的人之渴望自由。我们为此而忧愁,扫兴,阴郁。文艺却能解放我们,从层层的束缚里。文艺如一个侠士,半夜里将我们从牢狱里背了出来,飞檐走壁的在大黑暗里行着;又如一个少女,偷偷开了狭的鸟笼,将我们放了出来,任我们向海阔天空中翱翔。我们的“我”,融化于沉思的世界中,如醉如痴的浑不觉了。在这不觉中,却开辟着,创造着新的自由的世界,在广大的同情与纯净的趣味的基础上。
这种解放与自由只是暂时的,或者竟是顷刻的。但那中和与平静的光景,给我们以安息,给我们以滋养,使我们“焕然一新”。故解放与自由实是文艺的特殊的力量。[3]
这段话告诉我们,文艺创作能让作者摆脱现实的束缚,使心灵得到释放;因而,“解放”与“自由”是文艺的特殊力量。基于对文艺的这种认识,朱自清将创作看作“自我无限的扩大”。如大家所知,弗洛伊德将人格结构分为三个层次:本我、自我和超我。超我运用社会原则来压抑“本我”冲动。“本我”的“原欲”是人的终极动力,在现实中如受到长期压抑而得不到满足,就会使人走向毁灭。于是,自我和超我就力求让“原欲”在文学艺术中得到宣泄。联系弗洛伊德的理论,朱自清就是借助文艺创作来释放压抑的内心,在文艺作品中裸露自己的内在人格。换一个角度来看,透过作品,读者可以窥视朱自清的“本我”形象。
如果我们同意上述看法,那么《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一个更重要的意义在于,这篇散文袒露了朱自清的内在人格,这是现实中朱自清极力压抑、不易被人觉察的一面。
《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透露出朱自清哪些内在人格?要解答这个问题,应该注意本篇散文的两个关键词:“心枯涩”和“梦”。在现实生活中,心枯涩得太久太久了,因而,朱自清在夜色笼罩的秦淮河做了一个“梦”——在朦胧雾霭的秦淮河邂逅了一位风姿绰约、风情万种的女性,随着“梦”的终止,朱自清内心矛盾、焦躁不安。从朱自清所做的“梦”可以看出朱自清浪漫、热烈、好幻想、思绪翩翩的内在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