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征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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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惊天陷阱

1

3月,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

一班自欧洲飞来的飞机上,一个中国人下来了,他跟着人流往转机大厅走。

自“九一一事件”以后,美国机场的出入关和安检非常严格,即使已在机场内,也有无数道关要过。安检员会一遍遍检查你的随身物品。

“打开箱子。”安检员块头很大,戴着帽子,穿着卡其制服,腰间配着枪。

那个中国人顺从地打开。前面有一个乘客因为可疑,被另一个五大三粗的执法人员拉到“小黑屋”单独伺候了。执法者地位很高,这个时候,还是要尊重他们的法规。

“你过来。”安检员把他带到了一边。

他一惊:“有什么问题吗?”

“请打开一下您的电脑和手机。”安检员面无表情,不容置疑。

“好吧。”他听从着。出门在外,要入乡随俗。

以前,有同事去沙特常驻,那是宗教管理很严格的地方,电脑里有两部“小黄片”,被海关查出来严厉处罚。而到了美国,如今社交网络上的言谈是必须小心的,如果没有工作签证,则不能在电子信息上出现“工作”“代购”等可疑信息,更不能涉及一丝与“恐怖袭击”有关的言论,哪怕是评价。

好在,他一直都很“干净”。

“请提供你社交网络的账号。”

他打开了Facebook、Twitter、Skype以及QQ和博客等。

“打开这些PPT和Word文件。”

“有这必要吗?这是公司内部文件。”他皱了下眉头,这些和例行检查无关,而且他想打开也打开不了——为了信息安全,在外网下,他必须连接上华兴公司的VPN进行RMS验证后,才有打开权限。

安检员被惹恼了,对他严厉警告。

他疑惑着,从开箱到检查电子设备、社交账号,还要打开公司文件,怎么不停找事?由于中国护照在美国转机是要签证的,他刚才在海关入境时,明明已经被查过了一次,没有问题。现在这情况有点过度了。

一个摄像头正对着这个安检口,现场图像被传到了机场海关办公室的监视器上。有两个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他们来自国土安全部下辖的单位,一个来自CBP(Custom Border Protection,海关边境保卫局),一个来自ICE(Immigration Custom Enforcement,移民海关执法局)。

CBP对着屏幕,指了一指:“是他吗?”

“稍等。”刚才中国人通过海关时,触发了数据库,ICE现在正与FBI进行二次确认。几秒后,ICE收到了指令,说:“确认了,是他。”

“我再说一遍,请你打开这些文件。”一线安检员说着,一手摸着腰间的小型武器,像要采取攻击。

“我真的没办法打开,除非你让我联网。可我这里的VPN不稳定。”

“跪下,双手举到脑后!”安检员大声吼起来,认定他的行为属于抗法。

“为什么?”他蒙了,海关不都已经过了吗?

安检员一把拿走了他的护照和行李,把他带进了“小黑屋”,等待特别调查。

“小黑屋”并不小,有点像个办事大厅。房间里有各色有色人种,以中东人、拉美人居多,大家所有随身物品,尤其是电子设备,手机都被没收了。

别人手里都拿了一个号码,被叫到号的人会在窗口进行二次审查,可他手里却没有号码。他只能坐在塑料凳上,干等着什么都不能做。过了一个小时,依然没有人来告诉他该干什么。墙上写着“No exit without permission(未经允许不得退出)”,他没法出去,也不能联系外人。

他想问问负责人,可一旁站着全副武装的执勤警察,没有人敢挑战。他想要上厕所,但必须有人跟着,弄得他又不想去了。

“小黑屋”人很多,而官员效率很低,又等了异常煎熬的两小时,他感觉莫名其妙,但又没有办法,只能看着一些乘客与CBP工作人员讨论或争执。有的人行李被翻箱倒柜,衣服散落一地,却没有得到任何道歉。有人争执,CBP的执法者厉声回道:“你已经进入黑名单,以后你每一次入境都将进‘小黑屋’。”

又过了约两个小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像电影《幸福终点站》里的那个可怜人。他终于决定去找官员问问情况,然而官员用严厉的口气说:“你没号就等着,我不知道有什么流程。”

大概又过了三十分钟,他困得睁不开眼时,才被带进另一个小房间。

“不好意思,让你多等了一会儿,”一个穿西装的ICE探员进来了,“接下来,你配合我们去调查一下。”

“你们凭什么扣住我?”他问。

“你是华兴的高级总裁,通信算法和体系结构技术专家,”探员看看资料,“是美国‘两用技术管控’范畴内的人员。”

他这才反应过来,他的专业及服务的公司涉及通信、材料、激光、芯片、自动化等领域。

“但是,我只是过境而已,海关无权如此执法。”

“我是根据美国对高新技术实施安全管制的法案,进行执法。”ICE探员拿出了一摞国会通过的海关法条《ERCA出口改革官制法案》和《瓦森纳协定》的修订版,这两项文件加强了对信息技术转让的管控。

正当两人继续争执时,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竖起耳朵听,有人似乎在谈什么交接手续。

此时,门开了,一个穿着风衣的FBI探员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林强先生,您是华兴墨西哥地区部的总裁,我们获悉Boyko创始人的产品,涉及知识产权侵权,并可能泄露美国军方科技信息。而这一项活动正在华兴的墨西哥分公司开展着,请您配合我们的调查。我们有权扣留你48小时,当然您也可以请律师。”

墨西哥地区部总裁林强,曾是华兴2G时代的研发功臣,确实属于美国担心的技术走漏的相关技术管控人员,Boyko的实验局也确实在他治下的华兴墨西哥地区部。

“希望你配合!”FBI探员的头发卷卷的,夹着几丝白发,态度强硬地吓唬起林强,“如果您不配合,我们可以把你一直扣押在监狱里调查。”

手机、电脑,一切电子设备都被收缴了。无论公司或个人的密码都被要求抄录在一张表格里。他无法抵抗。

纽约的冬天很冷,林强来不及披上大衣,就被人架着带出了机场。他坐在汽车后排,车从皇后区一直开往曼哈顿岛,他望着繁华而林立的高楼大厦,顿生无力感。

2

早在机场扣押事件发生的半年前,也就是Jacob正在东南亚地区部任闲职期间,华兴在美国拉斯维加斯的秋季CES展会上,展出了自己的全线家当,并安排了丰富的现场秀,还被评为最佳展台设计。那一次,华兴受到美国电信运营商、参展商的广泛关注。

一个美国人不动声色地站在台前看了十多分钟,询问全系产品情况。展台讲解人员相当卖力地介绍,以为遇到了潜在的客户。直到后来,一位华兴主管才认出来了——那是FRAN的CEO,布雷德利。

布雷德利立即意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一回到公司,他便在当月FRAN的管理层会议上加了一个“华兴专题”。

FRAN西雅图总部有一座68层的大厦,大厦看上去像“复仇者联盟”总部,顶层有一个直升机停机坪和Rooftop户外区,并悬挂着一个巨大的字母“F”,提醒着FRAN代表着“未来”(Future)。

第68层是总裁会议室,那里是一个庞大的错层区,普通电梯无法到达。管理层围成一圈坐着,每个人手里都有一份资料,罗列出华兴近年的表现:

1.超低价,宣传“唯一的不同就是价格”。

2.狼性攻击。当FRAN在某酒店办展时,华兴会在同一酒店里同时巡展,就像麦当劳对面一定有肯德基。

帕特里克是会议主持人,他读了一下资料里的一行字,以便引发讨论:“FRAN的影响力被削弱了,华兴不仅在中国,而且在国际招标中也取得优势。”

“他们只会打价格战。”CMO(首席市场官)安迪的语调像在讽刺小题大做。

“可价格战对我们有很大的伤害性,本来FRAN的‘高质高价’理所当然,可如今客户看到华兴产品同样运行稳定,这暴露了我们的利润策略。一些客户CTO已经拿着华兴的报价单来质问FRAN为什么报天价。”一位在一线干过的高管提出不同的意见,“而价格战一打往往是无底洞。”

然而,这人的说法却引来笑声,被认为是拘泥于一时的细枝末节,缺乏全局洞见。

“一分钱一分货,没有利润怎么保障网络产品的研发?一套电信网络是需要不停研发升级的,这不是一锤子买卖,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长远伙伴关系,需要彼此信任和依赖。”另一位高管冷笑中,放松地跷着腿,“如果哪个运营商的CTO不怕死,那就让这位CTO去选择华兴吧,因为他的下一任会踏着他的尸体幡然醒悟的。”

大家再一次笑了,有人还不经意地念出华兴那个绰号:“CTO Killer.”哪个胆肥的运营商CTO选用华兴,往往会因重大网络质量事故而下台。

会议室扬起了戏谑声。高管们相信FRAN有着巨大的品牌优势和品质积淀,在一次“价廉物不美”的中国“山寨”的冲击后,FRAN最终能在高科技市场上站稳脚跟。这在西方大公司里屡见不鲜:西方的奢侈品、奶粉、体育用品、食品这些“低护城河”的产业都能扛过三板斧重新站稳中国市场;而在汽车和互联网行业,中国巨头只在窝里横,BAT、吉利长城等汽车,还跨不过海洋;到了最尖端科技的电子信息业,FRAN有什么可怕的?

“网络科技业是有典型的‘先发格局性’和‘客户长期黏性’的,所以,华兴这些只是短期表象,我们要有战略定力!”CMO安迪把资料放在了桌上。

“你压根没认识到问题有多严重!”布雷德利终于厉声批评起安迪,声音很大,像一枚RPG火箭炮轰隆发射,安迪被吓得不说话了。

布雷德利五十多岁,个子不高,微胖,但人非常犀利。他担任FRAN的CEO已经十二年了,积极进取,并被评为“全球20名最具影响力CEO”之首。

布雷德利在加入FRAN之前,曾在美国的IBM、HP、贝朗等一流公司工作过,深知“格局”在科技业的重要性,他认为“一定要在每个细分市场占到第一、二名”。

然而,在摩尔定律驱动下,信息技术变动很快,布雷德利很难垄断市场,然而他有野心,也用手段,一旦FRAN自己做不到这一点,那就与前几名结盟或收购。作为CEO,他比CTO更关注对市场中新技术的预判。

正是他在全球掀起一场“并购风暴”,斥资400多亿美元,并购了上百家大大小小的科技企业,形成了FRAN强大的技术护城河,产品线齐全,成了有“端到端”全套网络方案的巨头。因此,FRAN股票在那几年内蹿升70倍,销售扩张100倍,成为全球最具竞争力的十大公司之一。这种收购使FRAN少走弯路,节省自研的资金与时间,迅速奠定各条战线上的领导优势。

因此,FRAN是科技业的王者,布雷德利也被封为行业之神。

“难道你们没注意到?”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布雷德利为手下的懈怠而愤怒,“华兴仅凭自研,就把产品线做到了‘端到端’的齐备,它难道不是未来少数能与FRAN全面竞争的大公司之一吗?”

“但是华兴不在我们的名单中。”一个声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

有些人还无法接受布雷德利的观点,在大部分人眼里,FRAN一骑绝尘,欧洲公司是第二方阵,华兴还在身后很遥远。

“但你真正的竞争对手,永远不在你的名单中,”帕特里克开始附和起CEO,他在会前就有所准备,“我们一些核心市场的占有率已经从70%降到了50%,这些正是被华兴抢走的。”

布雷德利看了看帕特里克,用激光笔翻开一页PPT,上面是针对中国的国家基本面分析:“华兴在中国还有三大战略优势,‘廉价成本’‘完善的配套产业链’和‘大量勤奋的、受过高等教育的技术人才’。”

那是早些年某公司透视华兴的分析:

估测华兴有1.3万名研发人员,人均费用(薪酬、差旅、仪器仪表等支出)是欧美研发人员的1/5;华兴研发年均工作时间为2750小时,而欧美研发年均工作时间为1360小时(周均35小时,欧洲假期较多),人均投入为2:1;结论——即便有20%~30%的管理差距,考虑损耗系数0.7~0.8,华兴研发人员相当于西方同类公司10万人的规模,研发投入产出比也相当于西方企业的7~8倍。

他转过身说:“从长远来看,华兴有能力成为我们最大的威胁,而且是全球性的。”

“不必那么悲观,他们只是在成本上和模仿上有优势,但是创新上不行,所以华兴只能抄袭。”CTO查尔斯发话了,他是业内的技术顶级大牛,其地位有资格叫板布雷德利,“我承认华兴的人勤奋,他们加班,但他们没有真正的脑子!他们数量众多,却像蝗虫一样在科技业内无意识地运动!”

有人在点头。最尖端的高科技,几百年里一直靠西方引领,科学素养的积淀,可不像培训东南亚血汗工厂里的工人那样简单。这方面,勤奋并没有用,即使高等教育也是无用的。事实上,中国的科研和创新教育一直很弱,虽然在应用方面很强,但在原创的科技领路的思想,较为僵化。

CTO查尔斯笃定地转着手里的电子笔:“信息科技业的趋势难以预测,就像一个迷宫。我们是花了大钱做创新、试错、探路,才在迷宫里探索到一条正确的方向。而华兴是‘跟跑者’,一直让它占便宜。没有我们‘领跑’,它永远不知道往哪儿跑!”

“以前它‘跟跑’,但现在它发力了!”布雷德利随手扔过来一摞CES展上华兴的资料,“华兴出了‘次世代设备’!FRAN倒成老一代设备了。”

资料在空中飞舞,宛如电影里的慢动作镜头一样。

这次CES会上,真正刺激布雷德利神经的,正是华兴在宣传上提出了“次世代无线网络”的概念,营销包装“老旧一代”与“次世代”设备的代际划分。多年以来,FRAN一直是王者,如今华兴声称自己是新王,FRAN就成了旧王,这种品牌寄生的宣传,让布雷德利深恶痛绝。

但华兴的攻击点打得很准——FRAN有先发优势,全球电信现网上有大量FRAN存量设备,时间一久,设备就都老旧了。守势中的FRAN,出于商业考虑,想把利润先吃透,因此产品规划只考虑推销新设备,只顾宣传自带光芒的前瞻性概念产品,对存量的老问题,却像鸵鸟把头埋沙里般视而不见。而华兴处于攻势,愿意用最好的方案满足客户的痛点和需求。如是,华兴的产品节奏比FRAN的更快更务实,一新一旧的对比,业界看法也正在迅速分化。

CTO查尔斯看了会儿资料,摇摇头:“技术我有信心。至于‘老一代’‘次世代’,都是华兴的营销概念。你说呢,帕特里克?”

查尔斯看着帕特里克,仿佛这不是研发上的压力,而该由负责销售的帕特里克去守住一线客户关系。

帕特里克摸了摸无名指的戒指:“但客户很吃这一套。”

“你不该让客户被营销洗脑。”CTO查尔斯再次回击着帕特里克。

帕特里克不想再和查尔斯当面吵。他把目光投向了CEO布雷德利。布雷德利出身于第一线的销售、客服与营销工作,一线的经验会令他俩有共同的认知。

布雷德利说:“客户当然吃这套,你们告诉我,若你是客户,看到第22页的这套文案会怎么想。”

投影布上,展示着这次华兴在CES上展出的一个新产品。

布雷德利读了出来:“2G—4G,3 in 1(三合一),Uni-Site(统一基站)。”

终于,会议室里一片静默。

无线网络曾是1G之后建2G网络,2G之后建3G网络,旧的一套网络上要再建一套新网络。但前几个1G—2G—3G的大周期里,旧网络并没有“退市”,而是与新网络一道“新老并存”,客户必须同时管理三套网络,从平台、频段、站点等资源,都没很好地复用统一。“三世同堂”对运营商来说维护麻烦,成本极高,就像一支军队要在海陆空三军维护三套各自的后勤、供应链和装备,这是资源的浪费,也令管理难度增加。如果有一种方案能将三套通用化后融为一体,就将极大降低成本和管理难度。

这便是华兴攻击FRAN的痛点——“旧王”FRAN没有“代际间的平滑过渡”的演进思考。虽然FRAN曾在前三代中大获全胜,可现在“三代”的存量优势倒成了它沉重的负担,但CTO查尔斯一直没“革自己的命”,任凭三代堆叠在一起,每个基站的占地、空间、能耗、工程都越加复杂。

布雷德利发问:“查尔斯,全球4G市场在两年多后就要爆发了,明年,就将是大T运营商的4G‘选型年’,行业将重新洗牌。这是我们‘蜕皮’的危险期。而华兴的‘次世代’刚好卡在这时点上密集宣传,你告诉我,华兴‘3 in 1’提出的‘三世同堂’的概念,怎么样?”

“它可以同时让2G/3G/4G工作在一台设备上。这个创新提高了设备集成度。”查尔斯说。

说得没错,但布雷德利很不满意。因为查尔斯的解说只是一种陈述,却没有客户利益的价值判断,布雷德利觉得这家伙满脑子的想法,还是前瞻到5G的“1000亿次链接”,小看华兴只提升了“工程上的整合度”。

忽然,布雷德利的手攥成了拳头,重重砸在会议桌上:“我听到现场客户对‘3 in 1’无不称赞!只要华兴这一概念变成量产,那华兴只要攻下‘4G无线网络’这一仗,就能一次性替换掉我们的1G/2G/3G网络,我们在全球积累的无线网络的存量优势,就在一仗中灰飞烟灭,统统清场!”

会议室里炸了锅,所有人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华兴正想借4G从后面弯道超车。

自信的FRAN CXO们恍惚了,几年前还羸弱的华兴已追身到如此之近。唯独帕特里克对投影布上的“3 in 1”似曾相识——他的商业情报网,曾获取过华兴那份《泰国DGG项目总结》,上面写到泰国华兴CEO曾提过一个产品需求:如果华兴为DGG部署的CDMA 2G网络的硬件也能兼容CDMA 3G版本的软件,就不必重新再部署一套3G模块,直接远程软件升级后就能3G化,就不会给DGG以“交付延迟”为借口的可乘之机。

DGG当时谈的是“2 in 1”,也许就是眼前“3 in 1”的雏形!华兴这一概念产品恐怕就起源于泰国一仗!

此刻,CMO安迪先回过了神,并串起了另一条线索:“我听到‘Frost&Sullivan’和‘Dell Oro’(全球两大电子行业市场分析集团)行业分析师的消息,从今年下半年起,华兴研发体系由EMT中的方博士牵头,立项了一种全新产品,正准备在新一年巴展上展示,应该就是这种‘3 in 1’了。”

“我觉得我们该做点什么了,”帕特里克继续引导着话题,“否则……”

“否则再过几年,我们就会在4G后,被世界抛弃!”布雷德利的特别助理——公司幕僚长也插话了。

大家也都意识到,巴展上华兴如果展示了这款秘密的超级武器,其后果一定是核爆级的,必须未雨绸缪。管理层终于形成了新的共识,由于“3 in 1”的出现,4G之战将是全行业的转折之战,虽然这一仗胜败要在三年后才见分晓,但想赢必须现在就备战!

布雷德利一锤定音,给出会议决议——“华兴才是FRAN的头号对手,我们要全力阻击!”

帕特里克喝了口桌上凉了的咖啡,然后闭上眼睛,不被人察觉地抿嘴点头。这一刻,他终于赢得了高层的共识。

其实,关于“如何看待华兴”的问题,帕特里克在FRAN内推动了很久。可他升至管理层只有短短两年,地位无法与其他元老匹敌,让CTO查尔斯等人接受一家中国“山寨”公司作为假想敌,这是天方夜谭——元老们嘲笑着:“FRAN的敌人首先在欧美,其次是日韩,中国是什么?他们有科技吗?”谁能相信中国能“超越”?最多是“抄袭”吧。

可帕特里克是从第一线战场上回来的元帅,他还听得见隆隆的炮火——FRAN与传统科技巨头的市场搏杀已经模式固化,就像是堑壕中的拉锯战,科技巨头间也形成了一种“领土分界”的约定俗成。而华兴却像一匹来自东方的黑马,忽然出现在了世界地图里,并以每年100%以上的增速在冲刺,仿佛罗马帝国遇到了野蛮的“上帝之鞭”——来自东方的阿提拉。它们迅速崛起,充满精力,且势不可当,令帝国有覆灭的凶险。

华兴将成为一块无限繁殖的肿瘤,如不能在早期割除,结果将是毁灭性的。可是,FRAN的元老还不以为意。帕特里克像个荒谬的主战者,只能先凭一己之力抵挡。

几年前,他曾在泰国布局、收网,眼看阻击华兴快成功的时候,却被华兴意外地冲破了。总结泰国的经验,他认为仅靠他一个高级总裁是不够的,必须提升到“黄色警报”。可眼下风和日丽,FRAN的好日子过得太舒服了,一线将士已经像贵族一样,享受起美好的田园生活。总部里,上午十点开会,却见不到人来公司,下午喝个茶,四点就回家了,夏天还有悠长假期,有时一线客户要求发货,总部都不能支持。这怎么和虎狼之师的华兴打?

FRAN必须自我变革。可元老们不愿意,因为FRAN帝国的内部变革还会造成不必要的成本支出和人事整合,何必要为华兴而紧张呢?即便是CEO布雷德利,也受制于风气,不愿轻易改变陈腐的局面。

帕特里克很无奈,难道真要华兴兵临城下,元老们才能醒过来吗?那时,先把责任踢给他,再让他匆匆挂衔去迎战吗?不行,必须御敌于国门之外,提前让这帮元老看到末日。

这一场会,正是帕特里克推动了很久的,也是他鼓动布雷德利参加CES展。CEO在目睹华兴的神速进步后,再见到管理层对隐忧的松懈,内心震惊,才下了决心。

统筹产品需求的CMO安迪进入了状态:“我们得立即开干,我会想办法拿到华兴的‘3 in 1’的概念细节,尽快提供研发做设计参考。”

布雷德利看了看CTO查尔斯:“那你什么时候能开发出我们的‘3 in 1’产品?”

查尔斯意识到自己有不可推卸的使命:“给我点时间,我一定在华兴概念量产之前,先搞出来。”

“能赶在巴展前吗?”安迪问,毕竟能在巴展上发布,意义重大,“原型机也可以。”

查尔斯摇摇头,这不可能。产品设计不是写一段代码那么简单,设计要有流程,文档要规范齐备,测试甚至开发更耗时,还要考虑工程的可靠性。最麻烦的是,技术部门在数学上还没有对“3 in 1”做过预研积累。这是华兴原创,市面上也没有现成样本,若从0做起,他估计,这至少得一年。

“PPT概念也行。”安迪略显焦虑。

“不,巴展首发可以让给华兴,”这是布雷德利的凝重声音,“快速是华兴的特点,但FRAN必须有FRAN的浓醇质感!FRAN如果也学着华兴放卫星,那世人还认为世界的王者是FRAN吗?”在众人被惊醒得一路狂奔时,他又踩了刹车。4G将是华兴的弯道超车之战,但FRAN不能因为被追赶而慌乱,他更要在弯道时稳住大盘。

布雷德利解释道:“前瞻、品质和稳定,这是FRAN的三大口碑。华兴虽然启动早,但华兴一贯都是口号喊得早,实际产品上市时间还很难确定。查尔斯,你还有时间。”

查尔斯意识到CEO在给他松绑,但更是在给他加压。

帕特里克看着元老查尔斯,说:“我一定帮你争取时间。”

查尔斯感到自己像一只在沙滩上下蛋的海龟,如果不能及时赶回海里,渔民就会残忍地剥了它的壳,吃掉它的内脏。

3

这次会以后,每个月的管理层会议上都有关于华兴和4G的专题。

查尔斯会汇报设计进度,安迪也派了些需求规划人员去弄情报。三个月前,一位从中国回来的FRAN产品规划人员收集到一套华兴的巴展策划,带回了法国巴黎,而那一天,正是臣享和Jacob搭乘飞机去拉美相遇的一天,在飞机上,与Jacob发生冲突的正是FRAN的员工。

新一年第一次会上,查尔斯的进展还很有限,而安迪拿出了那份来自法国巴黎的情报:“现在华兴没有了‘3 in 1’,他们品牌已经升级,提炼为了‘All in 1’。”

也许是“All in 1”名称具有震撼力,会议室里一片惶恐感:“难道华兴已经有能力把‘3 in 1’做出来了,这么快?”

查尔斯并不相信:“基带模块的数字算法要求很高,而且射频部分设计极麻烦。就算这些都成功了,整机的系统设计和联调还会有麻烦,最多也就是实验室产品。我还听说,华兴主导这一产品的EMT方博士已降为拉美片区总裁,这或许说明他领导的项目不成功。”

“不一定,”帕特里克管辖着全球分公司,他拿出一份来自欧洲片区的竞争报告,“这份是华兴给欧洲大T的拓展资料,他们有‘All in 1’的产品路标(Roadmap),上面显示了其上市日期。这说明方案能产品化,而且我了解下来,他们会拿这款产品强攻德国。”

查尔斯一看,华兴“All in 1”分成了两个产品:一套是1.0版本,可以在6月小规模发货,到Q3能大规模上市;另一套则是2.0版,但2.0只显示TBD(to be defined,待定)。他说道:“上半年的1.0那款,是伪‘3 in 1’概念,虽是统一基站,但更像是把多种制式强塞在一个机箱,并没有射频模块硬件公用化的统一。而我们规划的直接就是它的2.0版本,这技术难度很高!而华兴的2.0还在TBD呢,也许2.0会因此而放弃。”

“华兴是认真的。”帕特里克在PPT下按了一下翻页,上面贴了三份Word附件,“这是产品说明书、白皮书和功能清单。照理说,这是市场部配套给客户界面的外部文档,说明华兴从2.0产品的IPD(集成开发管理)流程角度来讲,已完成设计和立项。一切需求、概念、系统设计、投资预算、元器件的供应链配套采购都落地了。”

查尔斯意识到,恐怕华兴确实领先了,真不能小看了。

帕特里克说:“这些是内部评审的绝密文档,现在提前泄露了,我们还是从客户那里拿到的,一方面表明华兴的研发文档失控地流传到了销售一线,说明华兴的管理混乱;另一方面也正说明华兴海外销售的狼性,你想想客户会不会反过来问FRAN有没有,如果没有,客户怎么想?查尔斯,我们的电信级产品设计一直有很高的可靠性,但这一次,我们不能追求完美,而要学习华兴的速度,一边打一边改。”

查尔斯抱怨着:“我真是受够了华兴,他们总把牛吹到天上。我们能否说他们的创新还不成熟,你在一线先压制。”

帕特里克说:“不行,华兴改变了规则,而我们都得适应他们的战术。”

查尔斯不得不同意,西方企业的机动性已逊于中国企业。而他也承认华兴正在加速进化,不断追赶上来。

“这份资料是欧洲传过来的吗?”查尔斯问帕特里克。

“是的,是德国。”

查尔斯沉吟着:“那我先聚焦欧洲,未来的欧洲片区,也许是一场超级恶战啊!”

查尔斯又问起了布雷德利:“那我们巴展‘1000亿次链接’的主题要改吗?”巴展的主题要定调子了,这是最后一次更改为“All in 1”的机会。

大家屏气凝神,看着传奇CEO的排兵布阵。

“不改,FRAN要的是震撼业界的宏大想象力!记住,FRAN始终是科技的方向,”CEO指了指第68层外挂着的巨型“F”,“F,代表着Future,我们不能被华兴牵着鼻子走,打乱自己的节奏。”

“查尔斯,你还要多久?”布雷德利问。

查尔斯依然给不出确切答案,因为他主导的“All in 1”的2.0版难度很高。

布雷德利对着全场高管说道:“FRAN的未来性和华兴的‘All in 1’,我两边都要。就算难,我们FRAN也能做得到。”说这话,容易让人觉得贪大求全,但高管团队都相信布雷德利的判断力,“现在只有一个问题,谁能真正给查尔斯争取到时间?”

时间——信息科技业最宝贵的资源。

沉默中,CLO(首席法务官,法律总顾问)张伯伦低沉地发声了:“查尔斯,你要多久?”

查尔斯想了想,伸出了五个指头:“五个月。”

留着山羊胡子的张伯伦,写在了笔记本上:“没问题,我可以给你五年。”

大家齐刷刷地看着张伯伦。平日里,这个老先生总是一言不发,也极少参与高管会。只是最近,有人把他拉进了会议室。

“华兴一定有法律漏洞。我不信中国这么快就有领先的研发能力,而且,它能在海外短时间奇迹般增长,不惜以超低价甚至赠送的方式中标,这离不开巨资支持。我们能在政治和法律层面上阻击华兴。”

张伯伦,曾是顶级律所的合伙人,在美国政商界人脉十足。FRAN的发展模式一度依靠广泛收购,数百起收购引发了大量官司纠纷,正是张伯伦为FRAN全方位保驾护航,才让布雷德利敢于无所顾忌地与科技巨头,乃至美国政府部门打官司。

“好极了,帕特里克,你也要从业务上全力配合张伯伦。”布雷德利很信任张伯伦。

张伯伦带着律师和政客般的冷笑,与法律打交道一辈子,他不再觉得法律硬得像金刚狼的合金,而是更像一种绯红女巫的魔法,它幻化无形,难以捉摸,虽然有时吟唱太久,可一旦吟唱完毕将宇宙无敌。

“那我们的口号依然是往5G前瞻的‘1000亿次链接’。”查尔斯下定决心,他还要同时做“All in 1”。

“两线作战,可以吗?”布雷德利问。

查尔斯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输给一个中国公司:“客户期待的是2G—4G,而我们FRAN要做的是2G—5G。”

查尔斯一面超越性地做5G前瞻设计的“1000亿次链接”,一面兼顾老旧的2G/3G产品演进。这样一来,FRAN就能做一款兼容2G—5G的产品,而华兴最多只能做兼容2G—4G的产品。查尔斯就能在更高维的空间上,把曾经包围FRAN的华兴,再次反包围进FRAN的圈中。

4

巴展归来后一个月,美洲电信事业部完成了墨西哥城圣达菲中心的Boyko实验局,最兴奋的当口意外发生了。

周六一早,Jacob坐在阳台上,微风拂煦,他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看着电脑。一篇行业网站的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Boyko公司涉嫌偷窃美国Molu公司的知识产权,并盗窃美国军方机密!”

他一下愣住了,这事情太敏感了。Boyko一旦有知识产权纠纷,那拉美的农村通信就又黄了,美洲电信是不会采用的,而且他也拿不到“下一代4G网络”的标书。可Boyko跟Molu之间怎么会有这种事?

他拿起来又读了一遍,文章下面还有小道消息:

“Boyko创始人将美国洛斯阿拉莫斯军方实验室机密,泄露给了华兴。”

“华兴高管在肯尼迪国际机场被带走调查。”

这帽子扣得太大了。他意识到这不是单纯的商业纠纷,而是一颗重磅炸弹,一定是有高人在背后整华兴!那远在美洲的Boyko,轻轻扇动蝴蝶翅膀,恐将掀翻大洋彼岸的华兴。

有人先一把火点燃了Boyko,而这火一定会烧向华兴。最终目标压根不是墨西哥的农村,也不是美洲电信的4G投标,它将会从拉美烧向亚太片区、欧洲片区……全球市场都将被这条丑闻烧掉,最终蔓延到中国深圳总部。Boyko只是一根导火线,火焰将沿着华兴海外销售这条“油气管道”迅速扩散,烧遍整个系统,犄角旮旯都烧得一点儿不剩。

这都是从他把Boyko带进来引发的灾难啊!

一瞬间,他感觉身体被抽成了真空,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咖啡杯也掉在了地上。

他费劲地捡起杯子的碎片,努力地大口呼吸,并自我安慰:不就是政商吗,泰国这么多困难都走过来了,还怕这次吗?可他心跳得厉害,身体都能告诉他,这远比泰国更凶猛——他惹到的是美国。而他仿佛已看到了自己的末日:商界之火,再大他也能扑灭,可一旦涉及美国知识产权、国家科技、军事和国家安全,就会上纲上线,无限政治化,这把“三昧真火”,他灭不了,只能看着华兴将在地狱里被炙烤。

但在烈火中,他见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是Molu吗?不,Molu在美洲电信内没有市场份额,也不做农村通信,双方没有竞争。那又会是谁?谁在这局里收益最大?

FRAN,当然是FRAN!

可Molu是产业巨头,FRAN能干预Molu吗?他忽然想起在泰国DGG电子竞标的最后一轮厮杀中,是FRAN带着Molu一起与华兴竞争的,Molu最后几轮的报价完全是不合逻辑的。事实上,前几年,Molu逐步放弃运营商业务,押宝手机业务,然而现在Molu的手机在苹果的挤压下失败了。因此,Molu的手机和电信设备都前景暗淡,成了明日黄花,一直被迫与王者FRAN进行深度的联动。

在泰国时,FRAN就借着Molu和后来的政商局势,隔山打牛,打击华兴,自己却躲在水下。今天,Jacob脚下的拉美,又正是FRAN高级总裁帕特里克的龙兴之地,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味道,今天,在FRAN地盘上,他再一次被阻击。

那个火焰背后的人影,又是否还是帕特里克呢?

公寓边的Perrferico(环城大道),一辆跑车驶过,车窗倒映着太阳光,将阳光反射到KPMG大厦的玻璃幕面,又射到他对面公寓的玻璃上,经过多次反射,折向了他的眼睛。阳光变成了一把快刀,嗖地划破他的眼睛,一幕记忆闪现在他眼前:在巴塞罗那的第二天,他站在廊桥上,指挥“特洛伊之计”时,帕特里克看见了他。是的,火焰中漆黑的身影正是帕特里克。

Jacob本就怀疑,Boyko在帕特里克的眼皮底下搞出大动静,FRAN不可能没有反击。只是谁能料想这反击如此猛烈。

他与帕特里克,从在泰国起就不断地因果纠缠,两人就像在打壁球,每当Jacob用力抽击,帕特里克就加倍地反弹回来。

手机震动了,小玲在Skype上发来新闻链接和一条信息:“新闻里说的好像是林总啊,总部正计划全力营救。你知道具体情况吗?”

你以加入会议,然而总部另一个电话过来了:“You have joined the conference call.(你已加入会议。)”

这是EMT级的电话会议,由于EMT们正在世界各地出差,此刻总部几乎是空虚的。而拉美片总方总被加入进来了,被EMT们质问得很尴尬。

上面主要讨论如何营救林总,没有人问Jacob细节。一片嘈杂中,Jacob恍惚了,只感觉到在华兴高层里主战和主和的论调剧烈地碰撞中,还没有人想到责骂他。他真的想被骂,与其头上悬着一把剑,还不如被戳死痛快。

许总在中亚出差,那里天气很冷,许总说话也很冷。Jacob觉得许总是生气的,只是没发作出来。两年前,“主和”的许总就要他切断“火源”,放弃泰国,但他顽固抗命。如今看来,许总才是对的,事情恶化了。

Jacob后悔了,真相从不是“黑与白”这么简单,一旦外媒渲染Boyko泄露给中国,华兴就成了一家间谍公司,这对一家全球布局的公司而言是致命打击。项目停滞、高额罚款、元器件断供,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能说Boyko与我们没关系吗?”一个EMT问。

“不行的,Boyko方案在巴展上是公开展览过的!”另一个回答。

这都是我干的好事啊!

5

虽然一时还搞不清情况,但不能等,公司须迅速响应外界,以免媒体猜想发酵。

“先拟发个声明。”一人在电话会议里建议。

“华兴已经注意到公司员工林强在美国转机时,被暂时扣留,关于具体指控的信息非常少,我们并不知晓该员工有任何不当行为,我们将保持密切关注。华兴相信美国的法律会给出公正的结论。我们强调,华兴遵守业务所在国适用法律法规,并期待美国能及时、公正地处理这一事件。”

EMT不关注Jacob对来龙去脉的分析,议题只以营救为主,华兴美国分公司也启动法律流程。Jacob也意识到——林强是墨西哥地区部的头,但是抓错了,被抓的本该是自己。

会议并没有安排Jacob下一步的工作。该继续干,还是该中止?他在旋涡的中心,却没了目标方向,像失重般悬浮在半空,分不清上下东西。

坐在13楼的阳台,墨西哥城的蓝天白云却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他内心第一次那么恐惧,潘多拉魔盒被打开了。

一个踉跄,他差点儿从栏杆前跌落。“危险!”室友刚好从客厅走来,一把拽住他,“你怎么啦?”消息还未传开,室友还不知道内情。

“我先回房眯一会儿。”他走回卧室,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陷入了严重的自我怀疑:主和派一直谈取舍、谈系统性风险,而自己是否太自私……他羞耻地把头蒙在枕头下面。

“零……零……”是臣享、阿曼多、邓博等人的电话,现在是另一个电话会议时间,议题是关于“Boyko实验局成功”的起草文件和发布会的安排。然而,讨论这些已无意义。他也没想好怎么跟大家解释,便按掉了来电。

接下去该怎么办?他想了想,也许不出半天,管理层就会从震惊中缓过来,所以他今晚就该订机票回深圳,当面交代。可该谈什么呢?向来一个人思考的Jacob,现在脑袋里就像糨糊。他感到没人可以商量。

他叹了一口气。之前每次难过,他都要去Zocalo宪法广场的大教堂,因为那庄严的管风琴声,能安抚心灵。

一辆绿色的老式甲壳虫,载他沿着改革大道去往Zocalo大广场,可路程才到一半,他只是看见“胜利天使”雕像的位置,就对司机喊道:“Por Aqui!(在这里停下!)”

他身体很重,疲惫到去不了宪法广场,勉强挪到一个露天长凳坐下,抽烟发呆。

佛洛森打来了电话:“你看到新闻了吗?”

“看到了。”他心平气和地说。

“Jacob,我以上帝的名义发誓,Boyko绝对没有违反过美国法律,罗彬确实担任过Molu公司的高级工程师,但他绝没涉及技术泄密。”

“没事,我知道。”Jacob看着地上的鸽子,扔了一颗玉米粒,就算是涉及了,怎么这时就“定向爆炸”了呢?

“Boyko项目必须暂时中断,我和罗彬要回去接受FBI的质询。”佛洛森垂头丧气,但心中也有怨念——也许不和华兴合作,就没有Boyko的灭顶之灾!中国科技,有点像魔咒。

“好的,中断吧,只能先这样。”他挂掉了电话。

1小时内,他从天堂到地狱。也许,他真不该听小玲的,他不该为了挽回在泰国受的委屈,来拉美私自逞强。命就是命,三十三岁“乱刀斩”的那夜,他没能成功地完成仪式,就注定失败。好吧,他认命了。现在是时候收手了。自己该做的是不让火势蔓延,并将事业部辛辛苦苦从总部获得的一切资源,与客户刚建立的一切关系,统统解散,这样能建起一道“防火墙”。也就是说,他要把在泰国不舍得的“滚蛋”,在墨西哥再做一次。

臣享又打来了电话,Jacob想臣享可能知道了。他接起电话,准备迎接苛责:“喂。”

“你能来一次翡翠大厦吗?我们讨论一下。”臣享的语气还算温和。

“好的,我也有事找你。”

从高中起他就离开老家,习惯一个人做主。但这时候,他渴望要找一个人商量。

周末,翡翠大厦的这条街上人烟稀少,连卖烟的小贩也不在。毕竟,墨西哥人不太加班,工资也是两周一发。他扫了门禁,上到18楼,办公室里竟人声鼎沸——无论中方还是墨方都在工作,作战室里的电子会议系统正和圣达菲的工程中心视频连线。

“他们还不知道。”臣享走过来。

Jacob低着头,应了一声。臣享觉察着Jacob身上从未有过的不对劲,皱起眉头:“你现在该做的是——立即回国!”

“嗯,我知道,我订好了凌晨的红眼航班。”

“等一下,”臣享拉住他的手臂,“你准备回去怎么说?”

Jacob用另一只手拨开臣享,却没有回答。

“你必须当面向高层解释清楚这事,才能保住这里!”

Jacob摇摇头,还保什么?事业部是否存在都是问题。

臣享瞪大眼睛,意识到什么后,把他拽进了小会议室:“我知道你怎么想的,这一次你听我的,你回去争取,这里我来扛。”

“你扛不住的……”

“什么叫我扛不住,你自己跟兄弟们交代。”臣享很生气,没想到Jacob先㞞了,他一把推开门,对外喊道:“五分钟后到大会议室集合,Jacob有事儿要宣布!”

Jacob一愣,这不明摆着吗?这么简单的道理,臣享难道不懂——随着Boyko事件的波澜,主和派的怒火会像巨浪般拍过来,这个事业部是会被祭天的。另外,当地区部总裁林总被带走时,就连墨西哥地区部的员工,也难免讨厌Jacob带领下的美洲电信事业部。那与其被公司砍掉,不如主动一些,尤其是事业部员工,别跟着被钉在职场耻辱柱上。作为领导,要为他们创造职场机会,找新的接收部门。但处理员工关系,不该低调进行吗?怎么臣享比自己还冲动了呢?

Jacob看着臣享,这外企过来的空降兵,还是不懂华兴,也不懂华兴被西方企业压制的卑微,更不懂中国科技的发展总有一种原罪。

两分钟后,事业部全员坐到了大会议室,静待领导的宣布。人人都面露笑容,因为Boyko昨天实验成功,这是一个值得高兴的大日子。

Jacob不知如何是好。他望着台下,阿曼多、马里西奥、邓博、李森、汪秦、卢娟、罗德里格斯、王烁、董青、奥马尔……哦,他还想起被他扔到中美洲和加勒比海的罗笑、冯程等人。这些人都曾是失败者,都期望着美洲电信,不知不觉,自己成了他们的信仰,却又辜负了他们。一时间,他竟开不了口。

臣享替他说了出来:“今天,美国媒体报道,Boyko方案泄露了美国的知识产权和国家机密,我们的项目受牵连,可能要被中止了。”

Jacob连忙安抚:“大家放心,我们能妥善解决这件事。”

可座位上的大家很安静,没有震惊,也没有愤怒,不就是多一个困难嘛,大家依然相信他。

“我们能妥善解决的。”Jacob再一次强调。

他的解释很多余,因为台下的各位并不需要。相反,阿曼多还问起了下一步工作计划是什么,每个人也和阿曼多一样,仿佛无论Jacob做什么决定,大家都相信是正确的。

Jacob欲言又止,臣享再次替Jacob收了尾:“上午先和大家通报一下,下午再讨论细节。”

人群依次离场,有人说道:“不急,一定有办法的。”Jacob听见,心中颇为温暖。但又很快冷静下来,因为等员工意识到危险,并危及自身利益后,人就会变了。

人散去,他俩留在了会议室,臣享拉住他:“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可以把一切推到我身上,反正是我去美国的洛斯阿拉莫斯军事基地外找Boyko的。我曾经是FRAN的高管,才来华兴三个月,连试用期都没过,对内对外,脏水泼我身上比较好处理。”

只要说是前FRAN高管臣享主动犯错,就能部分切割华兴的道德责任。FRAN也会有所顾忌,然后华兴可以再把臣享开除。

臣享继续陈述着:“而你回总部,把事业部救活!我留下来,搞定美洲电信,也稳住地区部。等你回来后,拿下美洲电信4G,我就刚好引咎辞职。”

“不行!你这是自杀,我不想你走我的老路!”Jacob拒绝。

“管他呢,我可不在乎在华兴的职场发展。”

“你这只是无谓地送死!更让兄弟们一起陪葬。”Jacob认为臣享的假设,完全基于Jacob能够打赢。可自己能说服总部吗?而总部能打赢这仗吗?相反,一旦失败,就会造成华兴海外人力岗位的减少,不如早点转移员工。

臣享无语:如果Jacob没信心,那这拯救事业部的计划也就注定失败。

Jacob看了看手表:“容我想一想,先吃饭吧。”

中午时分,原本卢娟包了一家餐厅给部门庆功使用。现在,大家只是三三两两坐在一起,没人致辞,蛋糕没切,红酒香槟也搁置一边。

每个人都低着头,打开手机,搜索网上那条新闻。消息先是从专业论坛和财经媒体传播,渐渐地,Facebook和Twitter上冒出负评,Boyko与华兴的合作又被人扒出来曝光,添油加醋的谣言病毒式地传播。紧接着,彭博社、CNN、BBC也以“Breaking News(突发新闻)”形式进行了报道。

李森和邓博窃窃私语,马里西奥和阿曼多说起悄悄话,卢娟和汪秦也窸窸窣窣。Jacob预料过这一幕,毕竟每个人都要担心生计的:年轻人担心个人前途,中年人怕职业瓶颈,墨西哥人更担心自己惹到的是本国第一富豪的项目。

他低头吃饭,人生不能靠一时的热血,时间一久,大家打退堂鼓也很正常。

6

下午两点,到了跟大伙谈一谈的时候。他还在办公室里思考着怎么谈:是遣散前一对一地谈心,还是坐在一起直接宣布解散。前者效率太低,而后者可能会出现集体情绪。

半个小时后,他把两种方案融合,两人一组地叫员工进来,交代工作。他估计自己回国后,很可能被牺牲掉,再也回不来墨西哥了。所以,他必须安排,当自己不在的日子如何平滑过渡,直到事业部被关闭。

李森和邓博敲门了,Jacob看着两人。李森,这家伙干美洲电信三年了,失败太多次,Boyko本是李森最接近成功的一次。而邓博刚刚从研发转市场,性格柔弱,患得患失。

“进来吧。”Jacob点头示意。

“老大,”李森坐下来,眼睛有点红,“新闻我看到了,但我不想放弃。”

“是我的错。”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Jacob把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邓博安抚李森一会儿,说道:“这并不是您的错。我干研发这么久,谁不知道美国对中国技术带偏见?”

“别说这个了,我保证给大家找一个好出路。”Jacob刹住话题,不希望大家再纠结。

李森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Jacob面无表情地递给了他一张纸巾,但李森没有接,别过头,眼神从之前的悲伤到被抛弃后的愤怒。

Jacob弄不明白李森是怎么了,这不是为他好吗?

“于总,后果大家都懂,但我们谁都不希望事业部就这么没了。您不用为我找下家,我不在乎,我想真正干成一件事,而不是去个部门混饭吃。所以,您还是把精力放在拓展上吧,就和以前一样。”

“邓博,行了,”Jacob内心翻涌,语调却依然不带感情色彩,“你们先出去吧,把马里西奥和阿曼多叫进来。”

两人知道已无回旋余地,无比沮丧地离开了。

Jacob转身对着落地窗,凝望着远处的环城大道,这熟悉的十字天桥、Taco小摊,还有对面桑坦德银行大楼,也许自己真的回不来了,他还想再多看一眼风景。

晚上十点,和兄弟们吃完最后一顿饭,Jacob和大家告别,回宿舍收拾行囊。望着第一天到来时,他见到的窗前半山对面的星星点点,再见,或者再也不见。

大约凌晨一点,艾迪的车在公寓楼下等他。艾迪也知道了,但却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Jacob,你回来后啊,到我家吃饭吧,我女友烧的菜可比高级餐厅好吃多了。”

“Amigo!”Jacob不置可否,他勉强地笑了笑,用墨西哥式的抱肩礼拥抱了艾迪。

车又飞驰在改革大道,路过了“天使雕像”,他不舍地摇下了车窗。他注意到金灿灿的胜利天使下面,是灰蒙蒙的墨西哥国父们,天蒙蒙下着小雨,洒落在他们身上。

雨越下越大,他关上车窗,不再说话。

贝尼托·华雷斯国际机场,Jacob登机了,航班即将启程。一条短信进来了,是卡蒂纳斯的。

“Don't let me down.(别让我失望。)”

怎么回复呢?Jacob坐在舷窗边,外面的小雨变成了暴雨。

这条短信是有信息量的,美洲电信集团的COO当然能想象这件事的背后,Jacob也记得卡蒂纳斯在巴展的FRAN晚宴上说的“改变规则的代价与后果”——现在恐怕就是兑现吧。也许,卡蒂纳斯恐怕也因此事在集团内处境尴尬。然而,卡蒂纳斯发了这条短信,说明其维持了晚宴上的承诺,并已准备迎接“改变规则的后果”,那Jacob若不对自己的许诺说到做到,就成了背叛!

“You have my words.(我向你保证。)”Jacob的回复,简明扼要。

卡蒂纳斯是集团高层,日理万机,Jacob再多冤情,也不及卡蒂纳斯承受的压力。Boyko的一切,已不必绕弯子地大段解释。君子重信义,既然对方冒险信任,自己就只能拼死完成。Jacob笑了笑,有时候,一个严苛的甲方才能逼着乙方不断成长。

外面的小雨变成了大暴雨,乘客们担心不能起飞。而Jacob也回想起,三十三岁乱刀斩的那个雨夜。既然这一辈子,他已选择了远方,也就别顾一路风雨了。

“收到塔台通知,我们将继续起飞,”波音777飞机快速在跑道上滑行,轰的一声离地起飞,机长广播着,“目的地中国。”

他关上手机前,查了一下中国时区,发现曾经设了一个闹钟——今年8月14日上午十点,那是美洲电信“下一代4G网络”邀标截止的最后时刻。

7

“是帕特里克吗?”

“臣享?”

臣享还保存着以前FRAN的通信录,他重新与帕特里克联系上了,但这通电话是私下进行的:“Boyko和华兴之间没有联系,你不能这么无中生有。”

“你要和我说的,就是这个吗?”

电话里沉寂了几秒。

“这就是竞争。”帕特里克说。

“但你们逮捕了林强。他是墨西哥、中美洲及加勒比海的地区部总裁。”

帕特里克没有回答。

“再竞争,也不该干这种事!”臣享第一次对白人上司吼了起来。

“我表示同情,但我无法干预司法。”这件事虽然是帕特里克启动的,但现在已经超乎了他的管控,战车一旦开启,他也刹不住。张伯伦正主控着节奏,这位首席法务官是律师和检察官出身,并没有商业世界的柔度,也缺乏对电子行业的真正理解。在这件事上,帕特里克并不认同张伯伦的做法。但FRAN公司需要时间,现在管理层好不容易支持他的主张,即使张伯伦用了不干净的手段,他也得狠下心:“还有事吗?我得挂了。对了,臣享,以后我们还是不要联系了。”

“等一下,请你仔细思考一下,”臣享忽然变了语气,“到得州和新墨西哥州去邀请Boyko,全程只有我一个人参与。我有照片和物证的记录。”

“你想说明什么?”

“我加入华兴三个月,还未过试用期,华兴能轻松和我切断从法理到劳动上的关系,”臣享故意停了一会儿,“然而,我在FRAN工作了十多年,我一离开FRAN就加入华兴,紧接着,华兴就被牵扯进了这样一件引入刑事调查的大案。外界难道不会怀疑这是一起有预谋的商业间谍案件吗?”

帕特里克现在明白了他的意思。事实上,行业里已有了这种猜测,认为FRAN推动着Molu的Boyko事件,间接攻击华兴,只是这种因果链太长,缺乏证据,但如果臣享站出来,这种阴谋论也就成立了,也很容易广泛传播。

“只要我公开证据,华兴就是清白的,火最多只是烧到Boyko。相反,怀疑、矛盾和证据都会指向你,而且这事还是在你直属的拉美片区发生的——你是钓鱼式的司法陷害。你难道不考虑一下你在行业里的名声吗?试想事情弄大后,你名声坏了,FRAN又会不会把你也切割掉呢?”臣享一下子把帕特里克逼进死角。

“那你也必须在华兴辞职,自毁前途!”

“感谢你的多虑,我本来就不喜欢华兴。”

“谈谈你的条件,”帕特里克也没料到,去美国与Boyko谈判是臣享一人的行为,“但停止诉讼是不可能的。”

臣享明白,这是他唯一能提要求的时机,目标不能提太高而激怒了帕特里克,但也不能提太低。以帕特里克的手段,一定有办法自保,也有办法加把柴继续火烧华兴。

8

纽约曼哈顿岛,FBI总部大楼。林强被带了进去,他戴着手铐,背着走进电梯。电梯打开时,有两扇装甲铁门。绕了几圈,他被带到一个神秘的楼层,一个神秘的房间。

这是一套流程,令任何一个犯罪嫌疑人无法知道大楼的结构和位置。事实上,即使他想努力记忆,也无济于事,他内心的惊慌正像毒气般蔓延。

审讯室里,林强的双手被铐在桌子的一根横杠上,这姿势让他很难受,借以消耗他的意志。

有人开了门,又把门关上,反复了好几次。林强的希望和失望像过山车一样上上下下,从被逮捕到现在,他逐渐渴望有个刽子手能给个痛快。

就在这时,一位检察官进来了。那人用脚抵开椅子,腾出空间坐下来。当他把一摞文件摊在桌子上时,还故意推了下桌子,林强的手腕生疼起来。

“林先生,我是纽约州联邦检察官杰弗瑞,负责关于Boyko的案件,它涉嫌盗窃知识产权,我们有理由怀疑Boyko还泄露了其美国政府订单中的信息,可能涉及国防和军事。我们注意到华兴在巴展上展出了Boyko方案,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调查华兴在其中起的作用。您有Boyko和华兴的合作材料吗?”

林强察觉到背后的凶险,检察官要的并不是Boyko的资料,而是查华兴是否怂恿了Boyko,他对Jacob的火气一下子冲到天灵盖——一定是Jacob的尽职调查没做好!

“我没有资料!”林强用力地拽了一把桌子,手铐摩擦着金属杆,发出了难听的声音。

检察官与FBI交头接耳了一番,重新说道:“你很不配合,据我们了解,Boyko目前在墨西哥做实验局,并准备进行商业化。而你是华兴墨西哥地区部总裁。”

“我确实没有资料!不是我负责的,你们搞错了。”

检察官挥了挥手,一位探员把林强的行李箱拿了过来,取出了他的电脑:“请您输入密码。”

公司为了信息安全,除了BIOS开机密码、Windows开机密码,内部文件也采用了微软开发的128位RMS加密系统,很难破解。

“林先生,如果你打开,我将视此为你配合我的善意。否则,你就是在抗拒调查。你将被起诉,并受到严厉惩罚。”检察官恐吓道。

“我需要打电话报备,通知公司相关的人,否则我会违反公司信息安全条例的,这很严重。”

“我不建议您联系华兴,希望您能悄悄为我们工作。”检察官的目标就是华兴公司,这是条大鱼,对于加官晋爵有很大的帮助。

“不行,除非你给我开证明,否则我会失去工作。”

检察官不会留下白纸黑字的把柄,他笑了笑:“好吧,你打吧,你本来就有这个权利。”探员递给了林强被没收的手机。

林强深吸了一口气思考着:现在该打给谁呢?自己拨打的电话一定会被监听,他不能打给高位的EMT,检察官一定巴不得呢,这段录音也许会成为污蔑高层的呈堂证供;他也不能打给IT的信息安全部门,IT一定搞不清楚状况,令他白白浪费一次机会;那打给现直属领导——拉美片区总裁方总?不,方总刚到拉美一线,还不熟悉状况;要不打给总部法务,可是,总部法务不可能懂得美国的司法,最终还绕地球一大圈请本地律师,而律师的思维很僵化,这样的沟通,行动力会很差。

最终,他打给了两个人,第一个是陈亚非——前拉美片区总裁,现任华兴政府与公共关系部部长。陈总算老领导,熟悉拉美,而且这件事更适合公共关系上整体切入。第二个是美国分公司CEO余婕,她非常熟悉美国。

“我需要在美国检察官面前,打开RMS密码。”林强简单地讲述,其间没有多余的信息,陈总和余总都心领神会,也不多问。打完电话后,林强快速连续输错几次后,系统锁死了。

检察官感到愤怒:“既然你选了这条路,那我只能起诉你。你将会被先关押起来!”

林强又被带走了,押送车辆故意绕行,经过布鲁克林大桥和曼哈顿大桥几个来回后,他被收押到大都会区南部的一所监狱。这座“改造中心”没有窗户,里面阴暗、潮湿、发臭。他被采集了指纹、拍照,接着一切东西都上缴给狱卒清点后,他签字画押。最后,在裸体检查了口腔和肛门是否藏物后,他拿到了一套橘红色狱服。

这座堡垒里没有光线,他失去了时间感,人虽疲惫到极限,但又无法入睡。在监狱里亚裔稀少,又很弱势,作为亚裔他无比不安。牢房的臭气令人作呕,忽然,周边一阵吵闹,令人害怕的叫喊和咒骂混在一起。紧接着,警灯大亮,狱卒开始镇压了。就这样,他一夜未眠。

早餐时间,他排队拿到了一团无味的糊糊,他实在无法下咽。一个华裔老头走过来:“吃吧!你要养好身体,做长期准备。我已经被关了一年,而审判还遥遥无期。太不公平了。”

老头坐在他身边一边吃,一边说着监狱的套路。老头继承了父辈经营的一个地方小银行,最近金融危机来临,检察官用最严厉的法条针对一个不起眼的地方银行。

“导致金融危机的美林和高盛没被查,反而得到政府救助,而我的小银行就像承担了情绪发泄的黑锅。”

林强也体会到了美国法律的自主裁量太大,不免对自己之后的境地感到不安。

“看到那个人没,那个欧洲人,他是一个500强跨国企业的总裁,也被关了八个多月了。”

“八个月?”林强看男人显得十分萎靡。

“他说自己是无罪的,但检察官吓唬他要判一百年监禁,而他那家500强大企业为了公司利益,已经切割与他的关系。现在他无能为力了。”

林强不敢相信他听见的,500强的高级总裁也会这样,那自己会怎样?林强勉强地吞了口糊糊,镇定一下情绪,又换了个话题:“对了,你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是古兹曼的人,你知道古兹曼吗?”

“竟将我们和古兹曼的杀人犯关在一起?”古兹曼可是墨西哥第一大毒枭,他的手下曾一次杀掉过两百多人,还经常悬赏谋杀墨西哥的州长和警察局长。

“因为这里是关重刑犯的‘四级监狱’。”

林强的信心反复被削弱,原本他还相信华兴的实力,也相信美国的公正,但现在的华裔老头、欧洲高管和古兹曼,令他紧张起个人安危,这种情绪令他无法原谅Jacob!

下午四点,一通电话打进了监狱,狱卒通知他可以在办完手续后出狱了。林强感到万分庆幸。在获得自由的那一刻,他在监狱接待大厅见到了华兴美国分公司CEO余婕。余婕赶紧把他带上车,迅速赶往机场,安排他立刻离开美国。

“你们是怎么救的我?”一辆雪佛兰Suburban飞驰着开向肯尼迪机场,林强心有余悸地问。

余婕说:“我也奇怪。EMT刚开了会,我们也正准备资源,但你的释放比想象中更快。检察官也许查到什么而主动放弃了。”

西雅图,张伯伦挂掉了司法部朋友的电话,转而问帕特里克:“你确定要取消刑事追责吗?一旦取消,我们就只能让Molu进行民事追责了。”

“暂时别弄那么大,民事就可以了,”帕特里克说,“刑事也太过分了一些。我们要做的只是给查尔斯争取时间。”

“既然决定出手,怎么能手软?”张伯伦有些不以为然,他把一切刑期、法案只当作完成目标的工具,压根不关心监狱里活生生的痛苦。

帕特里克独自离开,给臣享拨去了电话:“人我已经放了,接下来就公平竞争吧。”

“我知道你能办到。”昨晚,臣享提出的要求就是放人,这不但能确保强总安全,也能把对华兴的刑事调查降为民事诉讼,缓解冲突的烈度。臣享使帕特里克为顾及名誉而同意,但他们的对话和妥协都是私密的,为了达成谅解,两人的操作对FRAN和华兴也要保密。臣享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林强。

林强再次站在纽约机场海关前,海关人员目光冰冷地审视着他,然后又拨打一个电话后,他努力克制着不安。海关人员说:“你可以走了。”

终于,飞机在纽约上空盘旋了一圈,即将离开美国,林强这才安下了心。他透过舷窗,俯视着哈徳逊河上的自由女神,虽然获得了自由,但这两天的痛苦,令他难以原谅Jacob和美洲电信事业部。

9

就在Jacob飞回中国的路上,国内媒体也跟进这一事件。最初只在纯科技媒体里流传,渐渐转到财经新闻。没过多久,又在国际版块,甚至在军事论坛中热炒。这令一个商业公司陷入了舆论激进的旋涡。

Boyko事件成了全球科技的丑闻。EMT紧急从全球各地赶回深圳基地0区的湖边别墅召开会议。

“余婕刚刚传来好消息,林强出来了。”“太好了!”

然而空穴来风,事出有因。这究竟从何时被瞄上的?是Boyko自身问题,是Molu的正常诉讼,或是更早的问题?

“即使林强出来了,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华兴会受到无限的怀疑。”战略体系的许总主持会议。

电信设备,牵涉一个国家的底层信息安全,华兴会失去商誉。近年来,随着海外扩张,关于华兴监听他国网络信息的说法甚嚣尘上。尤其在美国国会、政府和情报机关反复宣传下,丑闻将会不验真伪,外国政府也将从“国家安全”角度审查,很多海外在谈项目或已中标项目都可能会取消资格。

“这是Molu与Boyko为‘代理人’的战争,FRAN借Molu隔山打牛,我不建议主动跳进去发声明,不然就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不就等于让舆论发酵吗?”

大家争辩不休,研发总裁庄总发话了:“如果是我们遇到的知识产权纠纷,从没有不宣而战的,这次肯定是阻击,不回应只怕更严重。”

“那怎么回应?”

“我坚持华兴要保持全球大格局的平衡,”许总谈着主和的论调,“现在要先做好妥协的姿态,给媒体一个说得通的Boyko故事,也要准备一个给FRAN的让步条件。”

这话一出,大家就感觉到这锅又要Jacob来背了,毕竟是Jacob团队引来的Boyko。其实,之前泰国的Case,巴展上强推Boyko,许总没点名已算十分客气了。

销售体系的叶总,虽然主战,但也不能袒护Jacob,而“生意风水学”上,Jacob还真不是个“福将”。

“You have joined the telephone conference.(你已加入会议。)”八爪鱼式会议电话发出提示音。“拉美片区上线。”方总在巴西,那里正是凌晨三点。

“拉美用什么Boyko,我们有农村产品啊!”庄总凑到麦克风前,责问老对手。

“如果不能用,一定是产品还不够好!”方总反驳。

“我们不可能差!”庄总如今和方总体系对调,屁股坐到了研发的位置上。

“FRAN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还真信是技术问题吗?今天我放一句话,不管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如何,但我相信Jacob,这个人我要保。有他,我才能干成很多事。”

许总小声叹气,怎么老方到一线几个月了,还不理解“主和”的大局意义?即使与FRAN必有一战,那也得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老方,是我,”许总拿过麦克风,“媒体一报道水就搅浑了,我们刚讨论过了,于佑杰必须对此负责,如果他还留在岗位上,就意味着华兴是傲慢的,不利于和解。我建议在华兴配合美国和Molu调查期间,换人接手美洲电信事业部。”

叶总连忙阻拦:“于佑杰马上到总部了,我们至少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方总也跟上:“对,只有他最清楚情况,太早处罚他,只会打击积极性,不利于解决问题。”

“他最好别再有积极性了!”许总非常生气,因为站在华兴全局上,印度和德国的大项目正如火如荼地开展着,眼下是大规模突破的关键时刻,又被Jacob搅了大局。

双方争执不下。最终,几位打算请示山总,可山总正在飞往非洲的飞机上,赶赴一个非盟国际会议。

人事体系的李总建议:“要不问一下孙董事长吧。最终她也需要出面的。”

10

Jacob回到了华兴总部。他再次成了华兴的负面风云人物。这次短暂回国,他又一次错过了陪同山总出访非洲的小玲。

他住在千花园里等着,因为叶总压着不让他来。在电话里,叶总和方总都臭骂了他。他没顶嘴,骂他至少还是关心他。他在飞机上就写好了一份报告,记叙着事件的来龙去脉,发给了方总和叶总。但在细节上,他没谈及臣享,毕竟臣享与Boyko、FRAN有说不清的渊源,他不想把臣享拖下水。

他只能在酒店里搜索着外网信息,也看看Facebook上的评价。右上角的小红点显示着好友的信息,他情不自禁地点了点:

张舒,现任泰国华兴CEO发了一个立场鲜明的声明,支持华兴;

泰国员工们的主页上,刷屏支持华兴;

Jacob服务过的中东客户,也支持华兴,他们知道这是一场闹剧;

众信施总,也阐述着中国通信技术的起源,不相信Molu的指控;

素帕猜少将转发了泰国DGG主页的声明:此事件不影响华兴与DGG之间的合作。

然而他们的声音很小,被淹没在一片媒体的偏见、政治正确的风潮中。

臣享的越洋IP电话拨来了:“你到总部了?”

“臣享,我有一件事情要问你,”Jacob从床上起来,把窗关紧,“林总释放了,这是你做的吗?”

这件事给Jacob减轻很多压力,但臣享会付出代价。臣享并没有回答,却说道:“你先切换到视频,我有东西给你看。”

Jacob一打开,发现臣享正坐在会议室的可视终端前,身后竟站满了人。

李森站在臣享背后,对着屏幕说:“我还是不想放弃。”

邓博一句话不说,只是腼腆地点点头。

年轻的汪秦有些冲动:“Boyko的实验局我们做成功了,我们不在乎现在遇到了什么,也不在乎年终奖,我们只想让您继续带我们干下去,拿到美洲电信的4G。”

卢娟手里拿着一沓办公和住宿的合同文件:“老大,我还要等您回来签字呢。”

Jacob有一丝触动,以前他总觉得钱和前途对大家才是补偿,可这次,精神与成就超过了金钱。

臣享调整了一下摄像头位置,Jacob看到玻璃窗外也都是人。马里西奥和阿曼多挤了进去。隔了会儿,阿曼多开口了:“我和马里西奥都商量过了,我们都懂,但我们也都没问题。你可别抛弃我们。”

两周前,阿曼多回了乡下老家,参加他的小儿子的受洗仪式。在家乡,阿曼多以华兴美洲电信事业部客户总监的身份及不错的收入支援乡亲,成了村里人的骄傲。他皮肤黑红,是梅斯蒂索混血人种,社会地位不高,走到今天这一步很不容易。可阿曼多却决心不再保住这些,要与Jacob一起赌一把。

“离美国太近,离天堂太远,美国说有错,你就有错,这种低级手段,这一行人哪个看不出来?”马里西奥已然觉得Jacob和其他中方高管不一样,是Jacob重燃了他事业的希望。

透过视频连线,Jacob看见玻璃窗外:奥马尔、罗德里格斯、董青和王烁,这些人都是主动从地区部转到事业部,他们也对选择毫不后悔。一匹独狼,已带出了群狼。

登顶在望,暴风雪却要来临,上山要勇气,下山更要勇气。

然而别人期待越大,他的担子也愈重,他屏住呼吸道:“谢谢大家。”

臣享挥了挥手,大家退场。Jacob这才问道:“你决定冒天下之大不韪,要硬抗吗?”

臣享关上门,对着大屏幕中的Jacob说出自己的计划:“墨西哥我先替你顶着,你解决Boyko的风波!就算农村通信没了,我们一样能在8月14日的截止日期前,再拿一个新的项目Reference,重新回到美洲电信集团的4G邀标名单上。”

“找一个新Reference?”Jacob觉得太难了,当初千辛万苦才找到一个农村通信。

“对,就再找一个。”臣享已决定竭力运作,保留火种,把Jacob建立的事业部传承下去。就在Jacob回去的两天里,阿曼多被突击提拔为客户线副总裁,马里西奥是事业部CTO,邓博负责产品与Marketing部。还有各产品线行销部长、商务合同、工程服务、网络规划、品牌、财务,这些臣享已经一一落实部署了,而他压根没费力协调人事组织问题,因为大家都不计较个人得失。

Jacob听完了他的安排,感到欣慰,但也提醒着臣享:“这一次,不单是外部要找新项目,你的内部压力也很大,困难和挑战可以增加一时的士气,但终究要耗尽的。”

“我知道。”臣享等于一个人要干Jacob之前两三倍的工作。

“好吧,既然你走到这一步,你要坚持住,那无论发生什么,不要犯错误!只要你稳得住,我们的事业部就还会存在。”Jacob回忆着泰国的那段经历。

臣享也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首先,事业部的资源很容易被总部抽走,这样人员就会失去凝聚力。为了保住资源,也保住士气,就只能对美洲电信发起更猛烈的进攻,以证明事业部还有贡献价值。但总部不继续给新的资源,他无法再次向美洲电信发起新的强攻。

这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难题。而且,客户已得知了Boyko风波,不但Boyko不能再用为4G邀标的入场券,华兴更可能被阻挡在一切美洲电信项目之外。此外,林强回墨西哥了,可林强不知道是臣享救了他,相反,林强会把臣享当成Jacob的替罪羊,瓦解掉事业部的资源与凝聚力!所以,臣享要在总部、客户和地区部的三重重击下,负重前进。

此时,Jacob还想起了一件更危险的事:“我回了总部后,如果一时返回不了墨西哥,总部会找人来接管事业部。他们总怕我会添乱。”

临阵换将,这多半会出事,如果新来的人与臣享不对付,那就很麻烦,事业部或将迎来一场内斗。想到这里,他担心起了臣享,臣享虽然担任过高管,但他是空降兵,没有背景,也没有总部撑腰,更不熟悉华兴的灰色地带,也许地区部还会来拆台。

臣享心领神会,却挤出笑容:“没关系,新来的人不可能很快拿到任命,更无法快速接手。”

Jacob没有回应,因为他觉得臣享的付出将远超自己的预期。

“你放心,我做人比你更有弹性,”臣享没有惧色,反过来鼓励道,“但你处理Boyko风波,会比我更难,你也一定要赢下。”

Jacob抿了抿嘴唇,他担心臣享的困难,所以自己必须赶在臣享撑不住之前,赢回事业部的生存权,然后再赶上8月14日的美洲电信4G邀标截止日,拿到新项目Reference作为4G入场券,否则豁出一切的臣享,其职场之路也将走到尽头。

还剩下四个半月,在大洋两岸两人必须背靠背地配合。

又一个电话拨了进来,Jacob说:“我得挂了,EMT李总来电话了。”

11

孙董事长正在贵州出差,也被接入了EMT的电话会议。听完后,她沉吟许久,EMT们也屏息凝神,主战还是主和这个问题已经争论了很久,现在到了被倒逼决策的时候了。她问道:

“各位,我们这几年吃过的亏,还少吗?”

在场的EMT恍然大悟,大家确实经历过太多的委屈:

“因我们进入美国市场,抢了科思的市场,科思控告华兴知识产权盗版,我们最终以退出美国数据通信市场为代价,保证不被美国方面起诉;”

“美国政府制定‘邪恶国家’标准,要求全球配合其贸易禁运,否则将受美国商务部的全球制裁。我们被迫清理内部协议;”

“我们通过私募‘恩贝投资’收购与自己合资的美国MOC,扩充路由器技术,但被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以‘国家安全’和‘技术保护’拒绝;”

“我们收购一家濒临破产的美国技术公司‘3 Flowers’,加强服务器虚拟化技术,但这项仅200万美元的收购,再次惊动华盛顿,并以‘国家安全’为由拒绝批准;”

“欧盟在美国影响下,对华兴通信产品在WTO中申请反倾销调查;”

“澳大利亚在美国影响下,将我们排斥出已中标的‘澳大利亚国家宽带网络计划’;”

“英国在美国影响下,调查华兴是否存在安全后门,是否威胁英国国家利益;”

“我们中标美国一家运营商CDMA项目,被美国商务部和通信委员会叫停,理由是‘可能会让中国政府操纵部分通信网络’。”

“许总,你要放弃幻想,我们莫须有的罪还少吗?”

许总终于低下头。

“索性就当是一个机会,打一架,要回我们的清白,”孙董事长投下了关键的一票,“我们在这件事上的姿态是:华兴没有错!各位,以下是我的意见:协调片区联席会、拉美片区、公司法务部、政府和公共关系部,以及美国分公司的资源,成立一个联合应对小组。项目Sponsor由叶总负责。”

她停了下来,说:“另外,就让于佑杰作为总协调人,飞赴一线处理!”

许总立即反对道:“这可不太合适。”

“主和你来谈,主战当然是让惹事的刺头去迎战。如果撤了于佑杰的职务,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孙董事长的心意已定,“而且这家伙不是在泰国积累了经验吗?”

有人还是建议换人出战。

她深深吸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各位,一个犯了错的干部,不一定是坏干部,一个不犯错的干部,可能往往是很平庸的。错了不要紧,但是我们一定要知道怎么去改。对于努力去尝试新工作、新方法,而产生差错的员工我们要正确评价。我们绝不能把干部都变成谨小慎微的君子。”

下午,基地0区的湖边别墅里,李总、叶总和Jacob坐在一起。李总并没告诉Jacob孙董事长的新任务,叶总也只是试探:“你弄出来的麻烦,现在你有什么计划?”

“以战谈和,斗而不破。”Jacob用八个字简明概括。

见Jacob并没有失去傲气,叶总有些欣喜,而且他还觉得Jacob比泰国时期远远成熟了,将“主战”与“主和”揉在了一起。

“大约七个方面同时走……”Jacob详细地展开计划。

李总也很欣赏,Jacob和上一次真的不同了,他逐渐成长,功不抵过,过不掩功!Jacob在一线开疆辟土,行事须手段灵活。确如山总对未来全球战局的判断,华兴在扩张时期,总部必须坚决授权,一线临场指挥,难免越界,但总部更应有勇气,允许一线一把手的成长。

但有一件事,李总还不敢确定,因为接下去Jacob可能会需要在华兴内领导并协调比其职位更高、资格更老的人,这对Jacob的领导能力,将是一种全新又高难度的挑战。

李总写完了评语和批准,并把纸递给叶总,然后说:“那接下去,你就要去美国本土了。这一仗,我估计会打很久,因为孙董事长亲自任命你负责此事,她希望能打一场胜仗。”

Jacob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3月底,但愿自己能赶得上8月14日,不,还得更早回到墨西哥去拿4G的入场券。

“小于,你如果到了美国,协调上有难题就来找我。”叶总也打了个钩,调动审核通过,“另外,估计这一仗时间不短,你短期回不来,总部会派人去墨西哥,帮助美洲电信事业部工作。”

Jacob一边签字,一边问:“我想问问,谁会去?”

“还没定,四川省分公司里抽几个吧,可能是老周。”

七八年前,Jacob还在国内时,就听说过这个人。是一个靠着市井方式打动客户的老油条,很会作秀、钻营,手段很多,总要踩着别人爬上去。以臣享的正直儒雅,恐怕搞不过老周。

但Jacob有自己的使命,墨西哥就全仰赖臣享了。

没过多久,华兴四川省分公司的老周得到了调令,准备赶赴墨西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