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夫人⑻
我终于记起来了从前过去的种种,在两年后的今日。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刘耀文总问着我愿不愿意和他走,为什么他总说后悔当年的决定。因为他,我与宋亚轩相识,才酿造了现在的结局。
那四方的望不到远处的天空。我想,是时候与它告别了。
也与宋亚轩告别。
用过午膳后宋亚轩便去了老夫人那儿,后又听说皇帝急召宋老将军和宋亚轩入宫,整整三日没再回来。在他不在的这几日,我也在筹备着离开宋府的事。
夜晚待玲玉歇下以后,我走到窗边将那盆月季放到窗沿上,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我听见窗户被人敲响的声音。
我打开窗户,映入眼帘的是穿着一身玄色的刘耀文。看着他,我忽然想到我以前是不爱看他穿这种颜色的,这颜色黑沉沉的压抑着,让人心中很不欢喜。
“小绾儿。今日找我来有什么事?”
他从窗口跃了进来,倒也没直接再往房内走,歪着头朝我笑起来,“你主动找我,还是头一回。”
我没在意刘耀文揶揄的话,满心想的都是要怎样顺利的离开,挣扎许久过后,我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我朝他走过去,道:“瀚文哥哥,你带我走吧。”
话音落下后的短短几瞬里,刘耀文便换了副模样。他唇边扬起的弧度微敛,笑容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正色,“小绾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
我也很清醒,看着刘耀文认真了脸色同我说话的模样,我没由来得笑弯了眉眼,我拉起他的袖子,像小时候那样。
每当我惹刘耀文生气了他不理我的时候,我就会像块牛皮糖似的拉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说着瀚文哥哥我错了你别不理我的话。每次我都会用这招,而每次刘耀文的态度也会很快软下来,他也会同现在这般严肃着脸色和我说着以后不许这样的话。
只是这一次他没再和我说不许,他说的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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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身离开宋府的当天,玲玉拿了张纸条给我。我将纸条打开前看了看玲玉,她的脸因为着急而变得很红:“夫人,这是奴婢出府的时候托会写字的先生帮我写的。”
言下之意便是这纸条上的话都是她自己的意思。
玲玉不会写字。这纸条上写着‘请带我走’。
玲玉是个聪明的丫头,她早在许久前就已经猜到了我要离开,这几日她也都装作不知道我的计划,却终于还是在今日再也忍不住了。
玲玉从小便陪着我,她也是我唯一的陪嫁婢女,如若我要离开玲玉很可能会被送去伺候别的夫人,但绝不能是宁心儿。
这几日我不是只顾着想该怎样早日离开,自然也没有忘记为玲玉找好下半辈子的依托。
离开当天是老夫人的寿辰,我让刘耀文提前一个时辰将玲玉带走。刘耀文轻功好,带着一个人走也绰绰有余,宋府的守卫不算很严,我仔细观察过,每一个时辰换一次守卫。
老夫人虽然心底里不喜欢我,她却也未在面上显露。半月前那次我到西院给宁心儿灌药的事让老夫人很不满,可总还是碍于情面,早晨我去请安的时候,她还是和和气气的同我讲了几句便找了个乏了的缘由将来请安的女眷都纷纷打发了。
可是我想,老夫人应当不会不知道我给宁心儿灌的只是泻药吧?人心是偏着长的,那我也没有办法。
宋亚轩在晚宴开始前半个时辰才回来,他回到寝居换下朝服后同我一道往正厅的方向去。
围在老夫人身边的女眷大多也与宁心儿关系要好,她们总在暗地里绞帕子传递眼神心照不宣的忽略过我,像是没注意到我也在场般,直到宋亚轩身边的随从喊了句三公子三大夫人到,她们才将眼神施舍于我一分。
听她们不情不愿的叫我一句三大夫人,我莫名有些莞尔。这厢,老夫人又叫人唤我们进去。
约摸每个官家主母到了一定的年岁总会开始吃斋念佛,衣食起居一切从简,老夫人穿着一身素衣座于高堂之上,见着许久未见的宋亚轩后先是拉着他亲热的寒暄一阵,又同我讲起那些文绉绉的道理来。
我知道老夫人是想当着宋亚轩的面数落我一番,她年幼时上过学堂,念起书上的道理来拐着弯说我的不是,只是她的语气要柔和些,倒不让人那么难以接受。
老夫人说话的间隙宋亚轩一直看着我,他好像在说只要我不愿意他便开口不让老夫人再说了。我像是没看到他的眼神般,仍是一副淡淡的模样。
总归也是最后一回了,过了今日,老夫人也不用再挑我的刺了,我会在她面前彻底消失的。宋亚轩夹在我们中间也很是为难,我也省得他们母子因为我而感情疏远了。
结束完那些繁琐的流程,晚宴正式开始了。男子们在一处,我们女眷在一处。
陆秋月是大房中的正室,因着老夫人的青睐与信任,她在府中很有威望,仿佛几月前那场闹剧没有为我们间的关系带来一丝嫌隙,她仍是宴席上待我最亲切热情之人。只是陆秋月还要招待其他女眷,只和我谈了几句便到别处去了。
望着满桌美味珍馐,我提不起一点儿食欲来。平日里总提倡着节俭,家宴却是一月一月的办,办下来所花的银子数目自然也不少,我只是觉得好笑。
这世上真的会有身处庙堂却只甘心吃斋念佛一生与青灯古佛为伴的人吗?我也得不出答案来,但我知道,老夫人绝不是这类人。
离席前我被二少爷几个妾室拉着灌了几杯,酒意上头,我也没等着宋亚轩先行回了院子。
刚走到院里的小长廊下,身边响起什么落地的声音。侧目望去,是一身玄衣的刘耀文。他在外披了件长长的斗篷,走到我跟前递出一包黄油纸包的点心。
他道:“桃酥饼。”
我将刘耀文送的点心装进了包袱里。
我要带的东西不多,我将出嫁时带来的嫁妆变卖了一部分换了盘缠,因为要赶路,也就只带了几套简单的衣物。
走出寝居前,刘耀文拉了拉我的袖子,他望着那与原来并无两样的寝居,问我道:“不还带点什么?”
我摇头。我已经不属于这里了,也没必要再带些什么走。
刘耀文没再说什么,他揉揉我的发,便牵着我往小门的方向走。
这会儿正值守卫换班,从小门走更容易些。前些日子我听院里洒扫的小婢女们说近日来总在夜里看见一团黑影闪过,说是怕招贼,阖府上下都紧张不已,府上的守卫也就比先前多了不少。
说是防贼人,但他们到底在防什么,我都清楚。近些时日来朝堂上事务繁多,宋亚轩常常是天未亮便动身夜深了才回来,我只是吩咐着下人为他留了盏灯便先睡下了,所以这么久以来我们间的交流也少之又少,也不用担心在谈话间露出什么异样来。
可我总归是忘了,宋亚轩除了是我的夫君,他还是将军府嫡出的三少爷,天家重用的臣子,我的一举一动他不会毫无察觉的。因着我是他的妻,他平日里总对我忍让几分哄着我,让我真以为他是什么性子温和的人,他也不可能真正做到对我打算逃跑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我们去到小门时,没见到别的守卫。他早在那儿等着我们了。
宋亚轩一身水蓝色的长衫子,立在夜色里,他的身形笔直挺立,远远的站在那处,月色轻轻斜照,抖落在他的肩头。也是借着那月色,我看清了他的脸庞。
他比我想象中的要平静,他似乎是在努力佯作着平静的模样,他的目光落在我身旁的刘耀文身上,最后又落在我的身上。
我感觉到宋亚轩是敛着情绪的,强忍着不发作,最后他朝我一个轻轻的笑,如同往常般的柔和,他道:“夫人,你当真要走?”
这次,我没有作声。
他和我早应该都心知肚明了不是吗?是因为觉得还有一丝希望,才不甘心的想要再问一遍,得到一个不是的回答?
宋亚轩没在意我的沉默,他缓缓向我走过来,牵起我的手。
他说着:“我们回家去。”
我仍是纹丝未动,刘耀文似乎是要等着我的决断,他说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过来接我走。转瞬之间,刘耀文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刘耀文武功高强,想带走一个人于他而言绰绰有余,我却还是让他带我走小门,因为我想到,宋亚轩会在这里等着我。这是我们半月以来的冷淡却还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忽然想起来去年老夫人的寿辰宴上,宋亚轩被老夫人安排着与宁心儿同坐一席刻意将我冷落的事。
宋亚轩没听老夫人的安排,早早地离开宴席,不要下人的侍候,他牵着我的手回了院里。府中要讲的礼仪太过于繁琐,长辈在时总要刻意拘束着,总有那些规矩压着。
而这一次,宋亚轩牵着我的手,不忌讳旁人的眼光带着我离开了。
老夫人待我不好,宋亚轩总是不想让我受委屈,便以我身子不好的缘由辞了每日向老夫人请安的事。
见到他待我这样好,我又觉得自己在老夫人那儿受的委屈压根不算什么。只要他是在意我的,心里有着我的,其它的我还在乎什么呢?
我想起来过往的事,心中不是没有留恋的,只是我没有再待在这里的勇气了。那点儿勇气不足以支撑我度过在宋府艰难的后半生。
“宋璟…你让我走吧。”
我不动声色的将手从宋亚轩手中抽离出来。我想的话已经很清楚明白了,他却还是执拗的摇摇头,他看着我,道:“不,不要。”
“宋璟,我从前嫁给你,我一点也不后悔。但这一次,要离开,我也不后悔。”
不后悔,曾经爱过你,嫁给你。也不会后悔我现在的决定。决定要离开你,结束这折磨而漫长的纠葛。
我们间的夫妻情分已经走到尽头了。
宋亚轩没说话,仍是抬眼看着我。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着。他的眼睛里闪着细细碎碎错落的光,随着他开口的同时,那点光也从眼眶里坠了出来。
“不,我不许你走…”
这一回我终于没有不争气的流眼泪了。我揉揉他的眼角,将那点湿意抹去,席上饮的那几杯酒的酒意还未散去,下一瞬唇间便传来属于宋亚轩的温度。
宋亚轩将我拉进他的怀里,他也饮了酒,酒香在彼此唇齿间弥漫,一点点将人侵蚀掉。我绷紧了心中的弦,然后缓缓用力地推开了他。
“小绾儿。”
这时,身后有人唤我。
宋亚轩放开了我,看着我朝刘耀文一步步走过去。
我走到刘耀文身边,宋亚轩还是站在那里未动,他静静瞧着我,夜晚里四周的一切都变得静悄悄的,我听见我的声音:“夫君,别过。”
就此别过,亦或者是生死不见。
我感觉到身体一轻,耳边风声呼呼而过,转瞬之间刘耀文便抱着我跃上了屋檐,宋亚轩的身影变成夜色里青蓝色的一团。
宋亚轩武功不在刘耀文之下,若有护卫在,刘耀文不一定能占得上风,我知道,如若不是他让我走,我们是离不开这里的。宋亚轩随便以一个捉拿刺客的由头便能将刘耀文杀掉,而我同样也是离不开宋府的。
是宋亚轩,他亲手放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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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南国的路途比我想象的要轻松得多,不知是不是上面有人特意通传过,每过一座城都会有专人护送。我默默收下那些人的好意,刘耀文在旁笑着揶揄:“看来宋璟很怕你受苦。”
自己的夫人要离开自己,却反倒着相送的实在少又之少,宋亚轩对我的情分,比我料想中的要深。
我和刘耀文离京已一月有余,身子上的不适越发的强烈,我捂着小腹,感觉到那一处的凸起也越发明显了起来,若不是衣衫宽松,还勉强看不出显怀的迹象来。
小家伙来的太不是时候了。竟在我与他爹爹分别后才知会我他降临的消息。
有孕之人不适宜长途舟车劳顿,我身子骨本就差,这一路颠簸身子也越发吃不消,每日有大半的时间待在马车里睡着。刘耀文早已觉察到了什么,后来赶路他都是特意放慢了速度。
“为什么瞒着我?”
月份大了,呕吐的迹象也就越来越明显,原先清淡的食物我只是闻一闻也呕的厉害。我知道我再也瞒不住刘耀文了,他几乎是用责问的语气问着我。
我捂住帕子强忍住呕吐的恶心之意:“不想因为我而耽误了时辰。”
刘耀文皱着眉,生气地看着我,他掀开马车的帘子上了马车,和我失忆后第一次再见到他那次的场景一模一样,“你不需要考虑那么多,路再远也总有赶完的一天,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
刘耀文的意思我都明白,可是最近北国国势不稳,越到边境之处流民越多,景州靠近南北两国的边境,混乱之事也常有发生。刘耀文带着我一个有孕之人赶路,荒山野岭,难免会有人生事,我怕遇上艰险,所以才希望快些赶路。身子难受点儿总比落人手中被夺了钱财欺辱得好。
“瀚文哥哥,安全总比身体难受得好。”胸中涌起的酸涩作呕之感让我不得不得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刘耀文见着我的模样,脸上流露出几丝不忍,过了好半晌,我听见马车里飘来他轻轻的一声叹息:
“好。那就快些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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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之后,抵达景州。
刘耀文将马车停在了一座府邸前,玲玉正在门外台阶下等候。
望见我,玲玉上马车将我扶了下来,她一眼便瞧见我显怀了的身子,继而忧心忡忡地道:“小姐,您有身孕的事怎么不告诉玲玉?”
离开了宋府,玲玉便不再叫我夫人了,我却还是她的小姐。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我算了算日子,这孩子应该是中秋那阵有的。
刘耀文离家之前刘廷尉曾为他在景州买过一座宅邸,刘耀文出走后刘廷尉也没急着将这空置的府邸卖掉,至今这座府邸仍是落在刘耀文名下的。
玲玉先我们到了景州,在我们到达之前她早已将府邸置办了一番,虽是冷清了些,但住起来还算是舒心。
玲玉睡在我卧房的外侧,这天清晨里她为我更衣的时候忽然说道:“小姐,你有没有想过将这孩子流掉?”
我已经不是宋府的人了,这孩子是和宋亚轩在一起的时候有的,若孩子生了下来被宋家人知晓了,按照北国的规矩,这孩子应该归夫家来养。
娘亲知晓了我离开宋府一事,一连给我写了好几封信寄到景州,在给娘亲的回信里我只说了自己安好,也未和娘亲提我怀有身孕一事。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应该越少越好。
房间里静默了片刻,就在玲玉知觉自己说错了话正要掌自己嘴的时候,我拦住了她,牵着她的手放在我的小腹上,“我想把它生下来。”
尽管我和宋亚轩已不再是夫妻,可这孩子已经来到这世上,我又怎会剥夺了他留下的权利?
我问:“你说这会是一个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小姐你看你肚子翘得尖尖的,而你近些时日来又那么喜欢吃酸的食物,应当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公子。”玲玉很快喜笑颜开道。
我也跟着笑起来,点了点头。其实生男孩还是女孩我都喜欢,但活泼定然是真的,小家伙和他那个未出世的哥哥或者是姐姐一样,都那么爱在我肚子里打滚,半夜里翻得我睡不着觉。
秋天过去许久了,今年的冬天也如约而至,玲玉扶着我在府邸的宅院里走,伴着那点点洁白的飘雪落在我的脸颊上,凉凉的。
雪落下来的时候,我才想起,这是我离开宋府的第三个月了。
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溜走,上京城更靠北,那儿的雪应当下得在屋顶上压下厚厚的一层了吧?我院里的月季应当也再无人打理,衰败在这寒冷的冬日里。
只是宋亚轩,你可安好?
昨日刘耀文告诉我,明年开春便是南北国交战之时。景州地势靠南,是北国军队去往边境必经过的城池,宋亚轩与他父亲哥哥三人定然是要率兵出征的,也定然是会途径此处的。
我想起来刘耀文昨日问我的话:“宋璟想来景州看你,你可愿意见他?”
到景州的一路上都有人特意护送,宋亚轩自然知道我和刘耀文到了哪里,只是我不想见他,他也只是派人偷偷守着我。
“你让我这样见他?”我低头看了眼挺起的肚子,小家伙已经快六个月大了,我走几步路都要喘上好一会儿的气,“不要。”
说完我便扶着腰往床榻的方向走,刘耀文看着我行动不方便的模样过来扶我,“你不愿意见他,怎么还愿意怀着他的孩子?还要将他生下来?”
我步子顿了顿。
刘耀文扶着我的手也落了下来,他正色瞧着我,眼神中带着不容回绝的坚定,道:“你心里还惦记着他,所以你才不舍得把这个孩子流掉。你既然心里还有他,就应该见他一面,告诉他你已经有了身孕的事情。”
“小绾儿,这是你和宋璟的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应当让他知晓这件事。”刘耀文提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感觉到胸口处有什么情绪涌动着,身子也疲乏起来。从前落下了病根,一点小病小痛我还能忍受,只是这么久以来我明显觉得力不从心起来。
我忍着身体的乏力,强撑着走到床边躺下,背对着刘耀文,“我想先休息了。”
屋内半晌没有动静,就在我以为刘耀文已经离开的时候,刘耀文走到床边为我盖上被褥,我听到动静转过身来,他羽毛似的吻从我的唇角擦过。
我看着刘耀文近在咫尺的脸庞,他捏着我的手心。这些都提醒着我刚才唇角边擦过的冰凉而柔软的触觉不是错觉。
“小绾儿,吾心悦你。”
和三年前我生辰那晚他同我说的话一模一样。仍是那句我心悦你。
这三年里,我已经嫁给了他人,还忘记了他,如今还怀了他人的孩子,刘耀文却还是如同过去般,丝毫不变的,爱着我。
刘耀文是爱我的,从未变过。
他愿意带我走,陪着我,哪怕我已是成过亲的人,如今还为别人孕育着孩子,他还是爱着我。他从来没有计较过这些年来我将他忘记,已经爱上了别人。
我亏欠他的,太多太多了。
我瞧见他眼睛里静静流淌的情意,他总是这样毫不遮掩赤诚的待我,满腔的真心浇灌于我,什么酸涩的东西涌了上来。
下一瞬,我的眼眶也红了,眼前成了朦胧的一片。我钻进他的怀里,声音颤抖着:“瀚文哥哥,对不起…”
他轻轻揉着我的头发,明明是我对不住他,他却饶有耐心地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背安慰我。
“去见见宋璟吧。就当是补偿我的。”
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串串往下掉,我怎么也止不住的想哭,断断续续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刘耀文知道我还放不下宋亚轩,所以他才想让我再见见宋亚轩。
“如若你是反悔了,等宋璟结束了战事,我再送你跟他回上京好不好?”
我仍然只是哭,不住地点头:“好,好。我答应你。”
只是有一句话我还是没有说出口。
如若我跟着宋亚轩走了,那你呢?瀚文哥哥,你怎么办呢?你要到哪里去了?
还是过着想原来那样四处漂泊流浪的日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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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没能和宋亚轩见上一面。
北国的军队南下的途中,南国率先发起了进攻。战火点燃,有不断向腹地蔓延的趋势,为了应对,北国军队不得不加快了南下的脚步,以至于我没能见到宋亚轩。
小家伙出生在六月,炎热潮湿的夏季。是个活泼粉嫩的小姑娘,叫阿檀。
阿檀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玲玉说可能是个小公子,只是怎么也没想到竟是个小姑娘。虽然没猜对,但一点也不妨碍玲玉的热情,她自己还是个姑娘家,却也开始照顾阿檀了。看着玲玉照顾我又照顾阿檀时的模样,我心中泛起一阵阵的难过与愧疚。
“辛苦你了玲玉。”
听着我的话,玲玉总会佯怒地看着我,说道:“小姐,玲玉从小便陪着您,您待玲玉好,玲玉也将您当成自己的亲生姐姐。而小阿檀,我也会将她当作自己的亲孩子一样对待的。”
玲玉小我两岁,平常家的姑娘在及笄之年便该出嫁了,只是玲玉为陪着我,怎么也不肯拿了卖身契离开我。她总说着要一直陪着我。
我看着玲玉认真的模样,不禁笑起来,慢慢地,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
有这么多的人对我真心相待。我觉得既高兴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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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火很快蔓延到了景州,景州地势靠南,南国军队攻过来半月前,刘耀文带着我,玲玉和阿檀去了容州。
容州地处北国腹地,是刘耀文父亲从前的故乡,只是刘耀文从小在上京长大,还从未回去过。第一次回到从未回过的故乡,刘耀文也没有生出些别的情绪来,他用剩下不多的盘缠买下了一座普通规模的宅子。
在这战火纷飞动乱不已的时节,人们想的都是到富庶些的地方避难,没有银钱的便在街上乞讨也能勉强度日,能再遇到从南边过来避难还出手阔绰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自从一听说邻里新来了邻居,人们纷纷热情的上门想来打探消息。
邻里的人们见到家中只有我刘耀文和玲玉三人,便默认为我与刘耀文是夫妻,却又见到玲玉总是唤我小姐,便有位老人家问我道:“姑娘,那同你住一道的公子是你夫君吗?”
我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玲玉在旁赶忙说是,又随意说了几句便关上门回避了那些热情的街坊邻里。
从前住在景州的宅子,四周住的多是些非富即贵的人,不愿与邻里打交道,只是今日不同往日,我们遇上的邻里有些太过热情了。
待玲玉打发走了那些热情的邻里,我坐在院子里等着刘耀文回来。我要等着他一起用膳。
此时正值战乱,又需要维持三个成人与一个几月大的孩子的生活,刘耀文寻了个并不轻松的活,他武艺高强,但为了维持生计便在街头卖弄武艺,只是这战乱之中人人都为自己往后的生活所忧虑,街上冷清清的见不到几个人。刘耀文就只好取消了这个打算,近些时日他都在街上找活来做。
我问他他离开家后在上京是怎样维持生计的,刘耀文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却什么也没有告诉我,我又问他,他朝我笑着道:
“那些不能做的,我都做过。”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话语里满是漫不经心,好像说着什么最平常不过的事。他似乎是想轻飘飘的将这件事一笔带过,我看着他,忽然觉得眼角发酸。
我忘记刘耀文的这几年里他过得怎么样,我都一无所知。他是个孤来孤往的人,看似欢脱潇洒的什么也不用在意,可是我却知道,他曾经也是有双亲有家的人,他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为不牵连家人,年少时便没了家。
刘耀文成了漂泊的浮萍,他说这几年里他一直在寻找我,只是他从未想过,我已经忘记了他。
“瀚文哥哥,对不起。”
我抱着他,想要说尽心中所有的亏欠,想要听他倾诉他这几年来的经历,可刘耀文他总是云淡风轻的,不愿与我提起那些过往。
“是我对不住你…”他用手轻拍着我的背,语气柔软得像是一片云,“我最怕的就是看到你难过了。”
我知道,刘耀文曾经无比的后悔放开我,将我推到另一个人的身边,他曾想我与宋亚轩在一起应当会一世安乐无虞,他至今都自责的认为我和宋亚轩现如今的局面都是他造成的。
我望着他,望见他眸中闪烁的光,那是在眼眶里打着转的眼泪。我知道他受的苦不比我的少一点,我是他留在上京最后的执念,我是他余生里最后的支柱了,可是他又何尝不是我的支柱呢?
“瀚文哥哥,”我同小时候那样唤他,“你娶我吧。”
哐当。是什么东西落下的声响。
我转身看到玲玉正在慌乱地捡掉在地上的盘子,与我的目光对视上后,收拾完后,她忙不迭地退出了房间。
房间里又恢复了静谧,好像又比先前静默了许多,我抬眸去看刘耀文,他脸上的笑意已经收回去了。
他瞧着我眼神动也不动地模样,刚才玲玉的突然到来打断了我的话,我却知道,他是听见了的。
“绾儿,你说什么?”
刘耀文捏着我的肩头,我的话来的突然,他也许是也没有反应过来,捏着我肩头的力度微微有些大,见到我轻轻皱起了眉头,他这才松开了些。他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我还从未见他这般模样过。
“我说,如若瀚文哥哥你不介意的话,”我牵起他的手,他掌心上是因习武留下的薄薄的一层茧,只是他的手掌一如既往地带给我可靠的安心感,“我们成亲吧。”
这个约定,迟到了整整三年。
从前我只埋怨他食了言不肯娶我,我知晓他的苦衷,可是我却说不出一句原谅。现如今,我已经不想在意那些前尘过往,想起刘耀文等待我的这三年,可又有谁能体会到他心中的苦呢?
刘耀文仍旧是沉默着,我却感觉到他落在我腰间的手像是树藤般缠绕在我的腰间,他什么也没说,我却都明白了。
“好。”他垂着眼眸,沙哑着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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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的九月,前线传来了北国军队胜利班师回朝的消息。
三十年前,南国从北国分裂出来,两国分居南北两地,自那之后两国相安无事的过了三十年,而在三十年后南国终于不再韬光养晦了,妄图将北国吞并。
南国建国年数不长,积淀亦不够深厚,近年来新即位的帝王年轻气盛胸有宏图大志,竟想在短短数月之内吞并北国,只是南国还是太过急功近利,一昧妄图短时间内收获战果,可现实总比想象的困难许多,几年来大规模的军费开支已将南国的财力快要耗费完了。
南国再也支撑不起这场战争。而在战争开始之初便有人说,这仗南国必输无疑。
不过是一夜之间,北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攻下了南国的大半国土,南国政权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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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我与刘耀文仍是没有成亲。
他的态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或许是在收到宋亚轩从战地送回来的信吧。我并不知晓宋亚轩与刘耀文说了些什么,只是从那之后,他好像变了一个人,开始疏远我,与我保持着距离,闭口不提要与我成亲一事,他还对外人说着我们是兄妹,我提过阿檀出生后认他做父亲的事,那时的他听到我的提议后沉默片刻,启声道:“宋璟会回来的。”
若是我们成亲,阿檀理应是该叫刘耀文父亲的。我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他是不愿就这样将就吗?
“瀚文哥哥,”我问他,“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与我的约定,三年前是他将我推给别人,现如今亦是。
刘耀文没有回答,他静静地看着我错愕的模样。房间里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他衣角消失在我眼前时,他的声音响起:“我会陪你一起等着宋璟回来的。”
…
刘耀文告知我宋亚轩要回来的消息时我正坐在院里的小石桌前给阿檀做衣裳。
阿檀满了一岁不久便能下地走路了,怀着阿檀时我还在想阿檀会不会遗传了我,跟我一样身体不好,可见着阿檀每日在院里追着她会‘飞’的瀚文舅舅到处跑,跑得小脸通红还不喊累的模样我便就放心了。
阿檀很健康,而能看到她健康快乐的成长也是我这几年来最幸福的事。
容州的一切都很好。
从前邻里以为刘耀文是我的夫君,阿檀是我们的孩子,可是听到阿檀叫刘耀文舅舅,邻里们便都以为我们是兄妹,渐渐的那些议论也就消沉了下去。我也未再和他提起过要与他成亲一事。这是我们心照不宣的默契。
刘耀文他说他不愿让我们将就着陪着彼此。
从前我对他的情意出于真心,现如今想嫁给他也是真心,并非将就,而我也渐渐地明白,我们都已不是从前的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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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之后,有一日隔壁的张奶奶亲自上门来告诉我,有个书生模样打扮的人来找我了。
算着日子,应当是今日了。
我跟着张奶奶一同出去,先见到的是阿檀,阿檀正坐在房屋前的石阶上玩着不知从哪儿采来的花儿,扎起的小发髻上别着两朵鲜艳的小花,看着我便甜甜的叫我娘亲。
“娘亲,你看!”阿檀见到我钻到我怀里来,兴奋地指着发髻上的小花,“好不好看?”
“瀚文舅舅给你戴的?”我点了点阿檀白嫩嫩的脸蛋。
“不是。是舅舅带来的一个叔叔送我的。”
阿檀拉着我的指头转了转,忽然她松开我,往街道的方向指了指。
我顺着阿檀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到一位穿着白衣的公子站在不远处。
那人一身镶边刺绣的白色长袍,身姿清瘦挺拔,青玉缎带,长发被高高束起,一看便是个翩翩公子。
经过两年战事,宋亚轩肤色深了些,面上依然是和煦春风般轻轻的笑,他眉目清俊,含笑道:
“夫人,好久不见。”
眼睫微动,我站起身来,心跳的速度加快了。阿檀还牵着我的手,活蹦乱跳的,她问我:“娘亲,他怎么叫你夫人?”
咚咚,咚咚。
远处传来商贩叫卖时敲锣打鼓的声响,我动也不动地瞧着眼前这个三年未见的人,有什么强烈的冲动鼓动着我,我牵着阿檀一步步朝着宋亚轩走过去。
他也正看着我,又垂眸看了看阿檀,他再看向我时,唇边笑意更深了些:“小家伙叫什么名字?”
“阿檀。”我感到口干舌燥。
“阿檀几岁了?”宋亚轩漫不经心地道。
我正欲要开口,阿檀却先我一步道:“阿檀已经三岁了。”
听见阿檀的回答,宋亚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心中早已知晓今日就能见到宋亚轩,可我还是高估了自己,手心紧张得好像也出汗了。我又低头去看阿檀,她一手牵着我,还在兴奋地玩着自己的衣摆,别在发髻上的小花摇摇欲坠,宋亚轩弄了弄,将花重新别好。
看着眼前为自己细心别花的宋亚轩,阿檀不知是怎么了,些许是因为害羞,耳尖也泛起了一片薄薄的红,得到我的眼神示意,阿檀这才想起来说谢谢。
我一直觉得阿檀长得像宋亚轩更多一些,这下两人站在一起,对比之下似乎确实有几分肖像。只是阿檀随我,脸颊上也长了一对浅浅的小酒窝。
宋亚轩应当也是看出来阿檀与自己的相似之处,他蹲下身捏了捏阿檀的脸,阿檀也很喜欢他的亲近,扬起小脸蛋笑了起来。
宋亚轩盯着阿檀笑起来的样子,又抬头看看我,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开口:“阿檀。”
阿檀循声看来。
我猜到了宋亚轩的心思,于是避开了他略带探究的目光,又故作镇定地道:“快叫爹爹。”
些许是很喜欢宋亚轩,这一次阿檀异常的听话:“爹爹。”
尽管早有预料,但在听见我的话时宋亚轩还是闪过了一丝吃惊,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弯着眉眼对着面前这个生得粉雕玉琢的小丫头笑。
他将阿檀拉进自己的怀里,应了一声:“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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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两国交战这几年,陆秋月暗中彻查了当年宁心儿买通下人掉包她送给我的香囊致使我流产一事,宁家多年来做的一件件肮脏龌龊事也被人揭发,皇帝被蒙骗许久,一时震怒,下令抄斩宁府全家上下。
宋老夫人最在乎名声一事,第一时间便将曾经自己最喜爱的宁心儿推了出来,以宋亚轩的名义给了宁心儿一纸休书。而宁心儿回到宁家的日子自然也不太好过,前有她四姐私通被赶回了家,现如今她自己也被宋家当家主母毫不客气的赶了回来。
宁家被下令抄斩,等着自己的不过也是死亡,宁心儿不愿落得个尸首分离的下场,便在房中挂了三尺白绫自缢而亡。
曾张狂骄傲了一生的宁心儿同她的母族落了个如此悲惨的遭遇。我痛失骨肉之仇也算是得报,可如今我仍是欢喜不起来。
我只是觉得,这世态炎凉刚好应证了那句——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没有人能够永远得势,而有的人失势,或许就便是一辈子。
…
刘耀文留下书信离开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知道。
四年前他带着我一路颠簸来到容州安顿,晃晃而过,直到他离开我看到那封信时,才想起来当年他告诉我的话。
他说他要陪着我,等到宋亚轩凯旋归来,他知道我忘不掉宋亚轩,便就一直等着宋亚轩再来找我。
现如今宋亚轩回来了,他,却不在了。
我从前年少时倾慕过的人,终究是要在我往后的余生里永远的退幕了吗?
读完刘耀文的信时,信封纸已经被眼泪打湿得连字迹都看不清了。
刘耀文没告诉我他去了那里,他只是说,他终于可以潇洒自在的过一生了,他想宋亚轩应当会对我很好,没了宁心儿,回到宋府后老夫人也不会再为难我了。他说他很高兴。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玲玉端着糕点送进来的时候我正坐在窗口的位置,望着院落房顶的方向。
从前在上京的时候刘耀文就是那样站在那里,每个寻常的夜晚,无论我出不出现,他都会站在那里,望向屋内的方向。或许他在想,我什么时候才会推开窗看到他在那里等我?
可是那样的日子,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这一次我推开窗,还能再见到我曾经最喜欢的瀚文哥哥吗?
信纸被眼泪弄花了字迹,落款处的安好勿念四个字被眼泪化开成为一团糊了的墨迹。
我能做的,好像只能是坐在窗口的位置独自默默流泪了。
因为我已经听到了刘耀文的回答了。
答案是再也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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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檀满四岁前一月,我收到了刘耀文托人送到上京来的礼物。刘耀文送给阿檀的是他从西域淘来的古玩,在上京很少见,阿檀收到以后十分开心,问着我瀚文舅舅什么时候来看她。
听到我说娘亲也不知道的时候,阿檀呜呜的哭了起来。我还从未见阿檀哭得那么伤心过,我费了好些功夫才把她哄好了,乖乖的安心去睡了觉。
跟着送来的还有他写给我和宋亚轩的信。这也是刘耀文离开许久以来,我们第一次收到他的信。
在信中他说自己过得一切都好,讲述了近些时日来他一路上游历的所见所闻,到了信的最后,仍是那写得利落洒脱的安好勿念四个字。
知晓刘耀文近来过得好我便也放下心来,只是心中还是禁不住的挂念着刘耀文。我亏欠他的太多了,他却不愿意给我报答的机会。像是要避着我似的,只想着走得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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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檀每一年的生辰刘耀文都会托人送礼物到上京,我们问起运送礼物的人可否知道刘耀文的行踪,每个人都跟串通好了一样,统一回答着没有。
我已经四年没见过刘耀文了。
阿檀已经七岁了。
她从从前想起来便会哭着问瀚文舅舅怎么还没回来的充满稚气的小丫头,长成了一个每天背着书本去学堂上学,回来后还要同宋亚轩谈论起诗文经书的乖巧懂事的小大人了。下了学堂的时候,阿檀就抱着她两岁的弟弟在院子里玩儿。
玩的累了的时候阿檀就会将弟弟放下来偷偷歇着气,也许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下便红了。
我以为过去那么久了,阿檀应该不记得她的瀚文舅舅了,可是她却一下哭了起来,趴在我的怀里,哭得和小时候任何一次一样,问着她的瀚文舅舅呢?
我知道她是想起来小时候瀚文舅舅带着她玩的事情了。我拍拍阿檀的背,她已经哭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看着阿檀的模样,我也觉得什么浓烈酸涩的东西堵在喉间,眼睛热了起来,我却还是强忍着泪意,和从前的任何一次一样,说道:“娘亲也不知道,瀚文舅舅什么时候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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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宋亚轩的生辰。
阳春三月,正是上京桃花盛开的烂漫时节。
我从前总觉得自己的年岁小,盼望着快些长大。可是岁月蹉跎。晃晃间,今年已是我和宋亚轩成亲的第十个年头。时光从不因谁而放慢流逝的脚步,过往熟悉的故人也仍是不肯回来。
所幸的是,在这繁华偌大的上京,我有爱慕牵挂之人常伴身边。
宋亚轩从宴席上回来的时候,我正趴在窗子边望着窗外的方向,清柔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在了窗台上,给窗台宛若镀了层银边。
我回过神来时宋亚轩已经为我披上了外衣,看着我惊讶的模样,他揉了揉我的发。
“小心着凉。”他这么说了一句。
宋亚轩知道我待在窗子边的时候便是在想着刘耀文了,但他早已经习惯了。
关上窗才隔绝了那源源不断涌入屋内的风,春天的夜里也还是有些凉的,玲玉走前在屋内点了暖香炉。
我走到宋亚轩跟前为他宽衣。今日他穿了套复杂的衣服,解起腰带来甚是麻烦。
看着我在他腰前折腾了许久也没有解开,耳边响起宋亚轩压得很低的一声笑。
我停下动作,问他笑什么。
宋亚轩看着我,眉梢眼角里都带着笑意,“笑我的夫人好可爱。”
可爱。
他夸我可爱。
我还是没忍住:“嘴贫。”
成亲十年之久都没有改变他爱夸我的喜好,都说夫妻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便没了那些浓情蜜意,取而代之的多是些血浓于水的亲情。我也常想我对宋亚轩的情意会不会有朝一日也成了亲情,至今我还在想这个问题。但好像在我看来,宋亚轩是没有的。
至少夜里他拉着我折腾个不休的时候至少是没有的。
暖香炉里的香不知什么时候点完了,身上露在被子外面的地方有些冷,宋亚轩不想叫人进来换,便就将怀里的我揽得更紧了一些。
我笑:“既然夫君你也觉得冷,那盖两床被子不就行了?”
宋亚轩下巴抵着我的发顶,他本是闭着眼睛的,听到我的话时,唇边露出几抹浅浅的笑意,说起话来脸不红心不跳地:“不是夫人你黏着为夫吗?”
我反抗地动了动,想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习武之人力气总比平常人大些,所以我是怎么也比不过宋亚轩的。他说既然冷,那个不如就挨得近一点儿,过会儿自然就不冷了。
我被他说得找不到话来反驳,也就只有默认了。心念闪动间,我忽然想起来什么,叫他:“夫君。”
耳边响起宋亚轩懒懒低沉的嗓音:“怎么了?”
“你还记得你从前与我一起许下的愿望吗?”
岁月长欢,儿女绕膝。
宋亚轩应当也是想起来了,抱着我的力道更紧了几分,他点了点头,说着:“已经都实现了。”
我笑了笑,又问:“那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时的样子吗?”
我的话音落下,屋内静默片刻,过了好半晌我才听到宋亚轩的声音:“记得。”
“我也记得我见到你的时候,瀚文哥哥也在。”
我想起那日去景华桥的时候我是百般的不情愿,我曾经无比的嫌弃刘耀文说要为我找的如意郎君,只是时光荏苒,转瞬即逝,我也与这位被我曾经无比嫌弃过夫君做了十年夫妻了。
我本以为宋亚轩要与我一起回忆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我从前不知听谁说起过,两个人在一起时间长了,若觉得日子过得无趣了,那就回忆一下过往留下的一些美好的记忆,这样就不会觉得无趣了。
可是抱着我的宋亚轩只应了句记得就什么也没再说了。
真不解风情。我腹诽着,忍着想把宋亚轩推开的冲动,而在我强迫自己闭着眼睛准备睡了的时候,我听见了宋亚轩的声音。
他说,景华桥边,花灯,流水。
约莫是努力回想了半天才想起了说这么几个字吧?我气闷闷仍是没理他。
被我冷落,宋亚轩也没觉得气恼,他拉了拉我的手,见我没反应,便抬手揽过我的腰肢强迫着我与他面对面。
“你做什么?”我气得一下就忘了那些讲究身份的话了,宋亚轩没在意,只是看着我笑,下一瞬,他堵住我的唇。
一阵莫名而漫长的吻结束后,宋亚轩理了理我黏在脸颊上被打湿了的发,他的目光下移,停留在我脸上的某处。
注意到他的目光,我怔了怔,继而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
被我的举动一下逗笑,耳边响起宋亚轩低沉细碎的笑声,说着:“傻瓜。”
他兀自笑了好久,又瞧了瞧我,问道:“还困吗?”
有谁被莫名其妙亲了一通还差点呼吸不过来以后还能困的呀?我没理会宋亚轩,闭着眼睛装起睡来。
“看样子是不困了。”身旁再度传来他的声音。
然后我感觉到腰被他揽过,头一下撞上他的胸膛,我痛得睁开眼,便看到宋亚轩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夫人,那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话音落下,面前的人吻在我的颈侧,属于宋亚轩熟悉的温度再度袭来,感官一下被放大了,我感受着他在我的脖颈间落下一个个凌乱的吻。
我环着他的脖颈,克制着唇间溢出的闷哼,我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怎么…还来?”
他的回答让我觉得莫名,因为他说:
“惩罚你,记错了。”
…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