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奇百怪盗版碟
我赶这场热闹迟了点,固然是因到一九九六年才攒够钱买了激光唱机,也因初期的盗版碟市场上,古典音乐比较少见。有意思的是,胶木唱片从未闻盗版一说,磁带有盗版,也远不像光碟的盗版那样欣欣向荣,或许是因为数字化产品复制起来容易多了吧。我开始买光碟的时候,南京的盗版碟买卖还不像后来那样遍地开花,所知者大多集中于“长三角”一带。“长三角”这名字,在南京人口里是和“军人俱乐部”混着说的。“军人俱乐部”属南京军区,一个很大的院子,里面有电影院、篮球场、游泳池,原来是不对外开放的,七十年代末对外开放了。记得有段时间我频频到那里看“内部片”,还去过那里新建的溜冰场。后来也许是要搞创收,部队将院里大多数地方出租了,先是建材市场,后成其他市场,都没搞下去,最后成了图书批发市场,“长三角”即因这市场得名,有人说是因为面向长江三角洲,有人说因为那片区域呈三角形。
不知碟店为何傍上了图书市场,反正那儿有好多家。我原先去“长三角”都是奔书去,后来就有点移情别恋的意思,逛碟店花的时间越来越多。那些店有的是专营光碟,有些则是捎带经营。碟分几等,每一盒上都贴着价格标签,这标签多半是障眼法,不作数的,买家卖家彼此心照不宣,我想市场执法人员也是如此。不过店主也会对买的人坚称,有一些“绝对是正版”,基本得维持标签上的价格。
如何鉴别正版、盗版对我而言一直是个谜。以我的占有欲和与之不相称的“财力”,我不可能是一个盗版碟的坚定反对者,之所以要做真伪之辨,不过是不想掏了正版的钱买了盗版。只有某张碟实在想要又无盗版的情况下,我才会咬咬牙掏钱。无他,太贵。其时一张盗版也要二十多元钱,比正版的胶木唱片还贵。当然,你若做这样的比较,小老板会不屑地说:“师傅啊,搞搞清楚噢,两个级别呢!”同时对方还要摆事实讲道理,告诉你盗版和正版相比其实一点不差,虽然在撺掇你买他的所谓“正版”时,自然又另有一番说辞。
怎么可能一样呢?不说内里,彼时盗版光碟就像盗版书一样,水平还相当低,质量之差一望而知。不说内里,单是拿在手上的分量就不一样,正版的厚重,盗版的轻飘,且塑料盒很少能够开合自如,封面的用纸、印刷一塌糊涂,碟上刻印的字也不清楚。话说回来,一般情况下,这样的光碟人家也没想冒充正版。有时候店主一边守着店面,一边就拿着一沓封面往塑料盒里塞,就是说,店主们常常是从贩碟的那儿批来一批裹着封面的碟,又从做塑料盒的那儿进一摞盒,就地分装。碟和封面不能再分离了,特别是碟上和封面上全是洋字码的,分开了绝对对不上号。
这些也就罢了,最糟糕的还是光碟本身。划痕一类的硬伤好办,买时注意一点即可,一些内伤、暗伤看是看不出来的,固然你可以要求试听,但你不能从头听到尾,就算你有这工夫,也还是防不胜防,因为有可能你是要买只鸡,结果拎了只鸭回去。正版碟再不可能有的千奇百怪事,在盗版碟那里都有发生的可能。倘你是个超脱到凡事都可以当故事听着乐的人,那些个离奇的错可以让你乐不可支,就像看到糟糕的学生在语文课上造出千奇百怪的句子或做出异想天开的成语解释时那样。无奈你是当事人,没有这份洒脱,有时还要被气得七窍生烟,没处发泄。
少上一两首曲子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比如有张斯特恩的小品集,封套、碟上都分明写着二十一首,但听下来只有十九首,后面的两首不翼而飞。其中之一是门德尔松的《乘着歌声的翅膀》(又译《歌之翼》),我想这倒真是“切题”,当真就飞得没影了。错轨也是免不了的,放到某处就原地打转,重复着来,神经错乱似的,伴以不正常的咔咔声。有人说拿碟迎着光细看,可以看得出来,我没这本事。相比起来,更让人哭笑不得,也最让我愤愤不平的是张冠李戴,名与实不相合,牛头不对马嘴。有时是封面和碟对不上号,有时是碟上的信息与碟的内容对不上号,有时是封面和碟上的信息与碟的内容完全不相干。比较熟悉的曲目好办,听声知其所指也就罢了,较冷僻的曲目,听来听去,无法“还原”。熟悉与冷僻也是相对的,对资深乐迷而言也许耳熟能详的,在我这初级爱好者听来会是相当陌生,何况买回的多半都是未听过的,叫我如何去对号入座?
要是识谱倒又好了,却又不识。一度我曾抱了一套古典音乐鉴赏的入门书,边听边翻看,希望发现听到耳中的与书里对某首乐曲的描述若合符节。有一次我真还有所斩获,对出了贝多芬的《大公三重奏》,过后跑朋友那儿去印证,果不其然。当时的兴奋,像是猜出了斯芬克斯之谜。但这样的概率太小了,能有好运对出也是三重奏的形式提示了寻找方向,而《大公三重奏》又太有名。更多的时候,没有曲名、作品编号,不知作曲家为谁,所有信息全错,你好比拿了错误的地址去寻人,岂不是等于大海捞针?有些错是一听便知的,比如碟上写着“贝多芬大提琴协奏曲”,一听却只有大提琴、钢琴,根本没乐队的声响。又如碟上分明说是海顿的交响曲,及至往CD机上一放,忽地一个花腔女高音冒出来,让你莫名惊诧。这是确知其错的,还有的感觉不对,比如说写的是舒伯特的,听着怎么也不像,却不敢肯定。说不定错得更隐蔽的还有,就那么信以为真地认了。是故我的碟里颇有一些未解之谜,就像公安局里破不了的积案。有几张内容成疑的碟,很是动听,听了一遍又一遍,好比一个人,我可以向你相当细致地描述他的长相,但就是不知道他是谁。
很后悔有张碟在搬家时弄丢了,不是因为它的版本如何稀罕,而是因为它错得很“奇葩”。忘了具体是什么曲目,但肯定是勃拉姆斯的室内乐,奇的是中间夹带了斯美塔纳的一个管弦乐小品。唱片公司灌录碟片净有做种种“截搭”的,但总有某种理由,比如虽是不同作曲家的作品,却由同一乐团或演奏家演奏,或是乐曲虽属不同类型却出自同一作曲家之手,等等。若是这样的集锦式“截搭”倒也罢了,那张碟分明是专集,却诡异地在中间出现了斯美塔纳的曲子,后面又回到勃拉姆斯的奏鸣曲。在我想来,盗版总是整张地复制,难道做盗版的还有兴致自己编辑一番?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算哪一出呢?这又是个不解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