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青云依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凤凰山地处偏僻,其山头高不见头,林密不见一物,山间空荡,族落少之又少。
如此凄凉的地方却住着一户人家,会的一手好医术,常常下山为百姓挨家挨户的看诊治病。
声望越高越惹人注意,尤其是丛帝之子——万通。
一个九岁的男娃娃,却担负着继承皇位的责任。
如若不是自己母亲日夜涕泪,常年守着委屈见不到丛帝,他焉能被玺润说动,来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好不容易找寻到了那座竹编小阁楼,院子里却空无一人。
试问一个帝子,出门在外,护卫、奴仆自然是少不了的,总共二十人,伺候的仆子就有十三人之多,还不算暗中保护的暗卫。
九岁的帝子万通,独坐轿撵之内,安静的品着茶吃着点心。
他不知自己父亲为何给他取名为万通,也不知自己父亲怎样看待他的生死。
九年了,未曾得到丛帝的半点父爱,人人都说他命好,投身帝王家,生下来就是皇位继承人。
可他的母亲,常年郁郁寡欢、大婚当日就见了丛帝一次,为了那个从未露面的夫人,也冷落了他母亲整整九年。
因为不得宠,他才加倍的努力学习,认真用心的研**王之道,也好让他的母亲少操点儿心。
等了这许久,这户人家的主人总算提着药篮子归来。
望着满园的护卫奴仆,官宦之家独有的轿撵,这壮观的架势,将这家主人吓了一跳!
她缓缓上前,一面思虑来人的身份,一面想着敷衍的说辞。
此时仆子行上来两个,还算礼貌,各自都向她微微欠礼。
她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你等,是来寻人的?”
两个仆子相视一望,后又扫了那轿撵方向一眼。
此前帝子交代过,不许暴露身份,也不可露出马脚。
故而随意捡了个由头说道:“正是,不过是半路遇到了恶兽袭击,实在赶不动路了,今儿我们路过此处,便想在您这儿歇歇脚,不知夫人可准允?”
她思虑片刻,但不肯答,毕竟来的都是富贵人家的陌生人,也不知是戴罪逃命来的,还是打家劫舍诓骗人的。
瞧着她疑虑,那仆子赶紧塞了一些银钱给她。
并说道:“您不必害怕,我等都是好人,只是借住一晚罢了!其余不会多打扰。”
本来就是心软又善良的人儿,瞧着他们有难处,自然愿意伸手帮一把,故而点头应允。
随即在仆子们的帮助下,收拾了几间干净的房舍,供众人住下。
作为一个大夫的院落,无外乎就是满园草药,种植的有,晒干的亦有。
妥善安排好众人休息后,便忙着将所有药材分类切好,装入药屉之中。
仆子在帝子的吩咐下,前来询问她的出处,以免到时候认错了人,伤及无辜。
可走街串巷的大夫,也不是那乡下的普通人,智商情商都还是有的。
仆子突然来问自己的出处,自然有所疑虑,也并没有回答出实话。
她本名为——青云依,却故意说成了菁芸。
待到仆子回往房中回话之后,她才仔细思量片刻,随即大呼不妙。
乘着此时,赶紧收拾好了行李,打算再次桃之夭夭之时,却被身后一阵稚嫩之声给叫住了。
她转身一瞧,惊讶的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男娃娃不过九岁的年纪,生的一副与身自来的贵气,五官英俊非常,好似在哪里见过,身段也比同龄人要来的高挑强壮一些。
他眉眼含笑,容姿俊美,气质卓然,不似一般贵子的书生气派。
而面前的青云依也让帝子万通惊愕。
只见她衣着朴素,但却风韵犹存,虽不施粉黛,但五官精致优美,身材瘦弱,却更显她那摇曳生花的风姿。
那种气质容貌,连同他的母亲都得逊色三分。
如今的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的父亲会如此对这个女人念念不忘。
回过神的帝子,瞧着她望着自己惊讶的发愣,轻咳一声以做提醒,随即问道:“夫人这是要走?”
她赶忙反应过来,勉强一笑。
:“是。”
虽说她回复的直截了当,但帝子却也没有半点不悦,反而依旧露着那抹浅浅的笑容说道:“是走是留,夫人可否先听我一言。”
她实在无法,只好点头应是。
随即在帝子的相邀下,去了阁楼吃茶。
她陪同着帝子轻轻抿了一口温茶,细品下来,却突然间红了眼眶。
望着哽咽不说话的青云依,帝子依旧笑说道:“夫人觉得这味可还如从前?”
青云依苦笑的摇了摇头,原本想逃离,结果发现,自己这生死劫终究是逃不过去了。
便索然无味的答道:“没有变,但——人却变了。”
帝子继续追问:“夫人不问我是谁么?”
青云依再次苦笑而答。
:“你与他,长的很像,民,已然猜到了。”
此时帝子脸色微变,神情竟有些凝重。
青云依瞧他这般,就像是一位城府的大人一般,根本没有他这般年纪该有的爽朗、活泼。
帝子放下手中茶杯,开始讲述自己的悲伤故事,想要打感情牌来感化她。
:“我出生大族,母亲也身份尊贵,她以为嫁给我的父亲是福气,没曾想,确实悲哀的开始。”
此话一出,青云依瞬间明白,他们一群人并非遇难来此落脚,而是刻意寻她而来。
心思斗转,认真听着帝子的娓娓道来。
:“父亲在寻妻之路上耗费了九年精力,荒废政绩不说,还使得正妻嫡子与他九年未见,一个没有得到过夫君该有的宠爱,一个从未得到过他任何的一丝父爱,什么委屈嘲笑他们母子能承受,唯独不想看到他颓废政绩,将大蜀辉煌毁于一旦。”
帝子一面述说一面望着青云依的表情变化。
是啊!她动容了,也红了眼眶,更自责与痛苦。
如他猜想的一般,眼前这个人就是他想找的人,此刻的他眼神中多了一抹恨意。
甚至话语间,再也隐藏不住那份憎恨。
:“可父亲执意大肆寻妻,势要废除我母亲仅剩的一丝尊容,可偏偏,连我这个儿子都宁可舍弃,他要的不过是一段过往,而我要的却是他轻而易举就可以给的。”
青云依已经心神混乱,她不想再听下去,说道委屈,她不比任何人来的低。
故而呵斥一句:“不要说了。”
帝子偷偷抹去眼角泪水,再次恢复那抹沉着冷静的神色。
望着青云依说道:“夫人可明白这种感受?”
但她许久没有回答,神情显得呆滞又错愕。
良久,她才说道:“小娃娃,你可有经历过一个家族破灭,老弱妇孺死在自己眼前的感觉?你又可体会过,一辈子都在痛苦煎熬中度过?你可有想过她——想要复仇而因为所爱罢手过?她又何其无辜。”
帝子当下顾不得青云依的所有委屈,只知自己任务不完成,他们母子终究会是自己父亲的阶下囚,他不能心软,更不可以放任她离去。
此时的他冷漠非常,望着青云依的神色更加凌厉。
:“还请夫人成全我们母子。”
她望着看似诚恳,实则威胁自己模样的帝子,心中本该存有怒气,但她似乎无法对一个孩子动怒,反而对他生出了一抹不忍。
良久,青云依才问道:“他,过得好吗?”
:“很好,只是颓废不在过问国事,心思完全不在政绩上。”
青云依落寞的留下眼泪来,心底到底有多痛,才能当着一个孩子的面儿伤心难过。
可她却赶紧抹去眼泪,勉强露出一抹笑容。
心里苦涩的说了一句:“足够了,足够了。”
帝子年幼,不懂青云依此话的意思,懵懂的询问着她:“夫人可会成全?”
青云依再次苦笑,望着帝子的面容,忍不住伸手捂了捂他的脸颊,脸上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笑容。
帝子没有拒绝青云依的抚摸,或许他也觉得,自己的要求实在过分,便没有因为身份悬殊之故而嫌弃、责备她。
她再次落泪,抚摸着他的脸颊,似乎能感受到心爱之人在身边儿一样,十年未见,远方的人儿是否也如她的感受一般。
良久良久——青云依罢了手,流着泪,苦笑道:“你走吧!你走吧!回去告诉他,云依与他,下辈子再见吧!”
帝子大悦,心情瞬间高兴起来,他嫣然感受不到旁人的痛苦,反而因青云依的成全而兴奋着。
帝子向她微微欠礼,二话没有,便踱步出了房门。
即刻吩咐了仆子收拾细软,赶路回都城。
仆子们意外非常,却又不敢多问,主子下令,照办就是。
但最终,帝子还是不放心,派遣了两个护卫暗中监视着,自己则与其余仆子护卫去了河对岸等着好消息。
而青云依是有些武功在身上的,院子里有护卫监视着,她焉能察觉不出来。
思虑良久,露着那抹苦笑,只对着窗外说了一句:“我死后,愿你们家主子仁善,莫要将我分尸,埋在后山的拒霜花树下便可。”
暗处的护卫自觉惭愧,原本自负武功卓绝的他们,竟会轻而易举的被一个妇人发现,可见此人的武功内力是有多强,想想不禁后怕起来。
不过是半盏茶功夫后,青云依自裁在了自己的卧房中,手中紧紧握着的玉髓子,正是当年自己所爱之人给的,她保留至今,那份爱,也从未消失过。
护卫们不放心的查探了她的气息,直到真的气绝身亡,他们乃敢禀报帝子。
也将她死前遗言说与了帝子听,毕竟是孩子,不比大人那般心狠,便答应了她生前要求,命人将她埋在了拒霜花树下。
而她手中的玉髓子被他拿了去也好向玺润交代。
一切完毕,帝子带着众人打道回府。
途中正遇沅止等人擦肩而过。
羽筝没见过帝子,只觉这一路人马气派的很,轿撵中的人儿必是皇亲国戚。
还有那轿撵中发出的一抹浓郁的檀香,让她闻之记忆犹新。
再无意间扫了仆子们一眼,所有人虽都经过精心的乔装打扮,但皇家奴仆的气质妆容她是见过一二的。
这样偏远的地方,还有皇家人员出入,实在稀奇又可疑,便不由得思虑起来。
此间冷静非常的沅止却认得这这些仆子,君后身边儿的心腹。
况且还听说帝子亲自带着人马来此寻找珠玑下落。
可为何一无所获,人马却又调转回都城了呢?
既然沅止认得帝子,那么帝子自然也认得他,二人隔着轿撵的那缕车帘,互相点了点头,以做打了招呼便罢!
毕竟皇家人员出门都喜欢隐瞒身份的,沅止懂得,故而不揭穿。
两方人马各自擦肩而过,一群人中,语莺啼则多了个心眼儿。
撩开轿帘子,仔细扫了帝子这群人马一眼,虽也认不得人,但看着如此浩浩荡荡,应该是富贵无极的。
故而将细节都记在了心里,以备今后不时之需。
加之帝子轿撵绸纱轻薄,看不清五官,但到底是男是女是大人是小孩儿还是瞧得出来的。
当然,语莺啼见之也是一怔,一个小娃娃能有如此身份的人,只怕是皇家了不得的人物啊!
起初沅止装的沉着冷静非常,连同一旁知道实情的二楚,也刻意老实起来,半点儿表情都不敢有。
直到帝子人马走到瞧不见人影为止,他这才与二楚示意,偷偷离开调查去了。
羽筝望着这主仆二人神神秘秘的模样,似乎方才那队人马确实不简单,但也不多问,只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众人再次停下行程,原地整顿休息一番。
羽筝捂着伤口望着眼前的一片河流,眼神突然放光,小红唇也不由得动了动,就差流出口水来。
沅止偷偷瞧着她的神色,瞬间会意,寻来一根又尖又韧的木棍,打算给她捉鱼烤来吃。
谁知竟被语莺啼阻拦了下来。
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又不肯放手让自己走,故而随口问道:“今日是怎么了?有话,直说便是。”
语莺啼淡笑了笑,悄悄向沅止问道:“方才那队人马是哪位贵公子?瞧着很是气派。”
沅止冷漠的瞧也没瞧她一眼,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总喜欢八卦,什么事都要打听一二,心中对她的怜惜,瞬间多了一份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