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吟

登建康赏心亭[1]

楚天千里清秋[2]，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3]，献愁供恨，玉簪螺髻[4]。落日楼头，断鸿声里[5]，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6]，栏干拍遍，无人会[7]，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鲙，尽西风、季鹰归未[8]？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9]。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10]。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11]，揾英雄泪[12]？

【解读】

此词作于淳熙元年（1174）秋。当时作者应叶衡之邀，担任江东安抚司参议官。这是作者第四次到建康。第一次，是十二年前奉耿京之命南下接洽归宋事宜，在建康受到宋高宗接见；第二次是押解叛徒张安国到达建康，献俘给南宋当局；第三次是任建康府添差通判。十二年过去了，他第四次来到这个对他来说具有特殊纪念意义的名城，自不免感慨万千。最让他感慨不已的是，他南渡本是为了完成抗金大业，不料十二年过去了，以在建康城去而复返，兜了一大圈又回到原地这件事为标志，他所追求的理想竟还处于原地踏步的状态。所以他再次登上赏心亭，自会产生像桓温那样的“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的悲痛之怀，心中郁积的苦闷不能不以一吐为快。词的上片，写景极为悲凉，而又熔情入境，借以袒露不得志的愁怀，满腹牢骚全吐于纸上。但这种牢骚并非个人进退出处的牢骚，而是至大至公的时世家国之忧，因此显得堂堂正正，浩气袭人。正如唐圭璋《唐宋词简释》评论此词时所指出的，同为登楼的名篇，三国王粲的《登楼赋》便无此慷慨。下片三次用典，以张翰、刘备、桓温三事来表达自己的宏图远志永不改变之意和眼下的伤感之怀，豪气浓情一时并集。全篇笔势浩荡，而又以潜气内转之法蓄势造境，所以感人至深。陈洵《海绡说词》赞此词：“纵横豪宕，而笔笔能留，字字有脉络如此。”

[1] 建康赏心亭：见前《念奴娇·登建康赏心亭呈史留守致道》注。

[2] 楚天：泛指江南的天空。现在的长江中下游各省战国时都属于楚国，故称楚天。

[3] 遥岑：远山。远目：纵目远望。

[4] “玉簪”句：谓山如美人头上的碧玉簪和螺形发髻。韩愈《送桂州严大夫》诗：“水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皮日休《缥缈峰》诗：“似将青螺髻，撒在月明中。”此用其喻。

[5] 断鸿：失群的孤雁。

[6] 吴钩：春秋时期吴国制造的一种兵器，似剑而曲。这里借指腰间佩剑。杜甫《后出塞》诗：“少年别有赠，含笑看吴钩。”

[7] 会：领会，理解。

[8] “休说”三句：典出《世说新语·识鉴》：西晋时，吴人张翰（字季鹰）在京城洛阳做官，秋天来到、西风吹起时，他想起吴中的鲈鱼鲙和莼菜羹，说道：“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于是辞官东归。鲙，细切的鱼肉片。尽西风，尽管西风已经吹起。

[9] “求田”三句：据《三国志·魏书·陈登传》载：许汜去见陈登（字元龙），陈登瞧不起他，叫他睡下床，自己睡大床。后来许氾将此事告诉刘备，说：“陈元龙湖海之士，豪气不除。”刘备就批评许汜说：“你有国士之名，如今天下大乱，帝王流离失所，希望你忧国忘家，有救世之志，但你却只知求田问舍，所说的话没有可取之处。你还说陈登对你傲慢，让你睡下床，如果是我接待你，我就自睡百尺楼上，让你睡地下，岂止是上下床之间！”刘郎，指刘备。

[10] “可惜”三句：流年，指时光流逝。风雨，喻艰难的国势。树犹如此，典出《世说新语·言语》：东晋大将桓温北征路过金城，看到自己早年所种的柳树已有十围粗，感叹说“木犹如此，人何以堪！”于是攀枝折条，流下眼泪。

[11] 倩：请，请求。红巾翠袖：代指美女。

[12] 揾（wèn问）：擦去，揩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