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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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料举例

《周礼》一书,其真伪及著作年代问题古今说者多矣,大致为儒家依据旧资料加以系统理想化之伟作,盖托古改制而未尝实行者,则无疑义也。自西汉以来,摹仿《周礼》建设制度,则新莽、周文帝、宋神宗,而略傅会其名号者则武则天,四代而已。四者之中三为后人所讥笑,独宇文之制甚为前代史家所称道,至今日论史者尚复如此。

《隋唐》三

《周礼》中可分为两类:一,编纂时所保存之真旧材料,可取金文及《诗》《书》比证。二,编纂者之理想,可取其同时之文字比证。

1953年9月对蒋天枢言,《编年事辑》

《考工记》之作成时代颇晚,要乃为儒家依据其所得之材料,而加以理想化之书,则无可疑。

《隋唐》二

《考工记》作成之时代虽晚,但必为儒家依据其所得之资料,加以理想化编纂之书,似无疑义。

《唐代》中篇

《小戴记》中《大学》一篇疑是西汉中世以前儒家所撰集。至《中庸》一篇,则秦时儒生之作品也。

《书世说新语文学类锺会撰四本论始毕条后》,《初编》

唐史的材料虽不少,但多重复。重复可以有所比较,也有它的好处。史料却少得可怜。加之所有的史料多注重政治,其他各方面则更少了。因此我们只好到地下去寻找碑铭之类的文章。这种文章有一部分是有用的,大部分是不重要人物的记载,对历史无用处。许多墓志的写法,是用同一种格式填充的,也就没价值了。还是唐文集里的墓志,内容比较有价值。

黄萱《唐代史听课笔记片段》,《杂稿》

在中国的古画中,找不到史料。在日本的正仓院,却保存着许多唐朝很有历史价值的画——类似现代的漫画。……日本、朝鲜、安南现尚保存唐代的习惯很多。例如日本尚有霓裳散序遗音及双陆之戏。

《唐书》对于府兵的记载不全。最奇怪的是日本的法令,全似唐朝的法令。除“郡县”之类改为“国”。因此欲知唐的法律,当看日本的法律书。

黄萱《唐代史听课笔记片段》,《杂稿》

伪文中子《元经》(伪为王通作,毫无价值)。

《元白诗证史》,《梁方仲笔记》

新旧《唐书》记载籍贯以《新唐书》为可信,因《旧唐书》据碑志多记郡望也。

在朱延丰论文答辩会所言,朱自清日记1933年3月23日

以诗证事,自宋而大盛,如计有功《唐诗纪事》。但虚伪假造之成分甚多。

《元白诗证史》,《梁方仲笔记》

《通鉴》之考订价值甚高。……读正史后方知《通鉴》之胜。《考异》多有说明。……胡注:温公作《通鉴》,不特纪治乱之迹而已,至于礼乐、历数、天文、地理,尤致其详。读《通鉴》者,如饮河之鼠,各充其量而已。

(杜工部只“出师未捷”二句诗见《通鉴》;屈原不见,宋人早已论及。或温公已怀疑屈平之存在。)读正史必参考《通鉴》!

杨联陞《陈寅恪先生隋唐史第一讲笔记》,《杂稿》

政治部分要看《通鉴》,以《通鉴纪事本末》为参考。要看《通鉴》,不应只看《纪事本末》。今人每好看《纪事本末》,以为此书有合于西洋科学方法,而不看《通鉴》。这实在错误。……所以说《纪事本末》可谓《通鉴》带全文的索引,可作读《通鉴》时的参考,而不能代替《通鉴》。《纪事本末》不能作为依据,必须看《通鉴》原书。

卞僧慧《“晋至唐史”开课笔记》,《年谱长编》

今人每好用《文献通考》而不用《通典》,因为前者包括的时代长,用着方便,其实不对。《通考》的价值,在于对宋事的批评(不谈其批评的是非)。再早的材料,也不过钞《通典》《通鉴》及正史。

卞僧慧《“晋至唐史”开课笔记》,《年谱长编》

或曰:敦煌者,吾国学术之伤心史也。其发见之佳品,不流入于异国,即秘藏于私家。兹国有之八千余轴,盖当时唾弃之剩余,精华已去,糟粕空存,则此残篇故纸,未必实有系于学术之轻重者在。今日之编斯录也,不过聊以寄其愤慨之思耳!是说也,寅恪有以知其不然,请举数例以明之。……傥综合并世所存敦煌写本,取质量二者相与互较,而平均通计之,则吾国有之八千余轴,比于异国及私家之所藏,又何多让焉。

《陈垣敦煌劫余录序》,《二编》

(附)

微之诗“个个君侯欲梦刀”句,其意谓人皆欲至西蜀一见洪度,如王士治之得为益州刺史,此固易解。……然寅恪少读《晋书》,于“三刀”之义颇不能通。后见唐人写本,往往书“州”字作“刕”形,殆由“州”“刀”二字,古代音义俱近之故。(“州”即“岛”也。)唐人书“州”作“刕”,必承袭六朝之旧,用此意以释王濬之梦,李毅之言,少时读史之疑滞,于是始豁然通解矣。

《别传》第四章

是佛经之首冠以《感应》《冥报》传记,实为西北昔年一时风尚。今则世代迁移,当时旧俗,渺不可稽,而其迹象,仍留于外族重翻之本。徵考佛典编纂之体裁者,犹赖之以为旁证,岂不异哉!

《忏悔灭罪金光明经冥报传跋》,《二编》

禅宗自谓由迦叶传心,系据《护法因缘传》。现此书已证明为伪造。达摩之说,我甚疑之。

《与妹书》,《二编》

内阁档案,有明一代史料及清初明清交涉档案,极为重要,现在李木斋先生所。李无暇整理,而贮置赁屋中,上雨旁风,急欲出售,若无受主;索价仅两万元,盖李以一万八千元购得之者也。研究院如能扩充,则此大宗史料,实可购而整理之云。

陈守实《记梁启超、陈寅恪诸师事》,《追忆》

午间与适之先生及陈寅恪兄餐,谈及七千袋明清档案事。……其中无尽宝藏,盖明清历史,私家记载,究竟见闻有限,官书则历朝改换,全靠不住,政治实情,全在此档案中也。且明末清初,言多忌讳,官书不信,私人揣测失实,而神、光诸宗时代,御虏诸政,《明史》均阙。此后《明史》改修,《清史》编纂,此为第一种有价值之材料。……昨日适之、寅恪两先生谈,坚谓此事如任其失落,实文化学术上之大损失,《明史》《清史》,恐因而搁笔。且亦国家甚不荣誉之事也。

傅斯年1928年9月11日致蔡元培函,《傅斯年遗札》

又我辈重在档案中之史料,与彼辈异趣,我以为宝,彼以为无用之物也。

1929年3月1日致傅斯年函,《书信集》

忆二十余年前整理明清内阁大库档案,编辑《明清史料》,见乾隆朝三法司档案甚多。

《论再生缘》,《寒柳》

师于史之见解,谓整理史料,随人观玩,史之能事已毕;文章之或今或古,或马或班,皆不必计也。因言《清史》之草率,谓十六年告成,以清代事变之烦剧,断非仓猝间能将三百年之史实一一整理者也。闻史馆中史料残缺殊甚,某人任某门,则某门之史料即须某人以私人资格搜罗。微特浩如烟海之史料,难由一二私人征集,即自海通以还,一切档案,牵涉海外,非由外交部向各国外交当局调阅不可,此岂私人所能为者也?边疆史料,不详于中国载籍,而外人著述却多精到之记载,非征译海外著述不可。又如太平军之役,除官书外,史料亦多缺轶。曾氏初起时,曾遣人至粤侦伺洪氏内幕。此人备历艰险,作有详细报告,成一专书,名曰《贼情回报》(按:书名应为《贼情汇纂》),今其书尚存,于太平军中诸领袖人物,皆为作略历,如小传,一切法制规例,皆列靡遗。此类极有价值之史料,若不出重价购买,则于太平军内容,必难得其详。此事亦非私人所能了。又乾隆以前《实录》,皆不可信,而内阁档案之存者,亦无人过问。清人未入关前史料,今清史馆中人几无一人知之,其于清初开国史,必多附会。

陈守实《记梁启超、陈寅恪诸师事》,《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