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自书画分流，而画为工人之事。典籍所征，虽两京、六代，不乏名者，大都习其轨则，因仍不变。始变者相传起唐王右丞援诗入画，然后趣由笔生，法随意转，言不必宫商，而丘山皆韵；义不必比兴，而草木成吟。可谓墨池于是益封，艺府斯焉拓境。至使工师避席，文人祖述，历宋元明，若李主、道君，苏、文、二赵，倪、黄、唐、沈之属，益肆其风，演而斯畅。迄于有清，殆三百年，文章之家，驰骛于是者指不胜屈，几于姓谱千家，人称三绝。即名贤高士，为之或不工，苟一弄笔，都成妙迹，觏之者弥艰，得之者弥贵，则又画以人传，非寻常鉴别比矣。以是专门名家，有所造作，即甚优长，亦只待以能品；若亚于此，则等诸自郐，轩轾泰过，不平滋多。唯是语其精详，形质为优；论其超妙，神情尚已。画家多求之形质，文人务肖其神情，生死之分，两途所由升降也。夫物有常象，事有恒状，此形质也。工之所程，人皆得而至之。神情者唯其事物，兼其变化，虽心灵手敏，犹恐即逝，何暇刻划豪芒，衡量铢两？故人或一至焉，时或一至焉，譬如恍惚得象，乃中玄机，天然之美，多衷隐秀，所以观感之资在此而不在彼。又况翰墨所流，皆诗书之华；情性所托，多蕴藉之妙；旷世之思，轶凡之想，唯其有之，是以似之，此岂丹青之所为役，蹄筌之所为工也乎？尝览夫画家之绝诣，莫不逼真，虽然其去真也，亦终有间矣。夫不能即真而辄以为工，何为离形而庶几得似真，至于善可矣；独不能至于美，美之与真，各极其反也。骛美则离真，求真则失美，以文人之美，常参造化之权；画家之真，屡贻鹜犬之诮，所择不同，天渊斯判。若夫由近穷远，即虚取实，冥心独往，博证多资，智挟非马之材，心娴雕龙之伎，通谱书于虔礼，会品诗于表圣，则文人优为文，是以观于所作，如见其人，文人之画，有人存焉，画家所为，唯物而已。如此，奚以餍观者之心，而入文翰之域哉？是故画虽小道，宏之唯其人，以兹畔岸于文津梁，自世变多故，交错实繁。若吐纳既往，胚胎将来，如风云之不可测，必更有右丞其人。予甚愿画之至于文而一变于道也，惜乎性有两嗜，不能俱工，唯数数习之，颇能言其甘苦，而世之所谈，或相水火，往往激湍怒起，秉钧失衡。恒欲著论诠释，息此机锋，顾仓卒未就。予友师曾草已成篇，将益以归堂之作，译而刊之。归堂自东京来游，与师曾联翩见访，意既相同，言必有合，语予此志，属叙其凡将之素怀，不遑结撰，归堂归急，然烛写此，未烬一炬，附骥致远，亦能千里，抑亦有足喜者也。辛酉大雪，北京莲花盦贵筑姚华茫父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