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生态危机的三维结构[105]
可以肯定的是，威胁到人类生存的生态危机的最直接表现是人与自然关系的紧张。于是，为了探求导致人与自然关系紧张的根源，极具生态意识的学者们把矛头对准了工业文明及其推崇的和遵循的“人类中心主义”。这些学者认为，工业文明以及其所推崇的和遵循的“人类中心主义”中人类主宰和统治自然的观点鼓励了人对自然的掠夺，因而是生态危机的根源。“人类中心主义”在本体论上坚持人是主体，自然是客体，人凭借理性为自然立法。在价值观上，认为人具有内在价值，其他存在包括自然只有工具价值，人类的利益是价值评判的唯一标准。在认识论上，主张身心对立/主客二分的思维方式，这种机械的思维方式注重分析和还原。在“人类中心主义”语境中，物质力量称霸天下、生产力拜物教横行寰宇、经济效益最大化取得话语霸权！终于“文明人足迹走过，只留下一片荒漠”。所以，“人类中心主义”一经从“无知之幕”的后台被扯到前台就背负了骂名。前卫的学者们的精湛自省固然是值得肯定的，但却仅局限于“人与自然的紧张关系”这单一维度，对生态危机根源的追溯也就止步于“人类中心主义”。实际上，“人类中心主义”鼓励人对自然无节制的物质占有和贪欲，已无孔不入地渗透在人际和人心之中，对于生态危机的反思应是一个三维过程，只有这样才能找到其真正的根源所在，进而找到解决生态危机的正确的方法和途径。
一 生态危机的第一维度——人与自然关系的紧张
生态危机的第一维度是人与自然关系的紧张，这是从自然观维度来审视生态危机。“人类中心主义”把人与自然的关系简化成主体—客体的关系，人作为主体依靠理性支配客体。理性本是那么美好，它反对神话，破除迷信，给人带来了尊严和知识。问题是人们依靠理性赶走上帝之后，又把理性推上了神坛，理性一旦成为人们顶礼膜拜的偶像，理性也就非理性化了。“整个社会唯理性马首是瞻即陷入了‘社会无意识’的癫狂状态。”“当无论是经济生活、政治生活，还是消费方式、生产方式，一切都按照理性的法则建立和运转，人变成了没有情感、意志、本能等非理性因素的‘机器’的时候，人类也就被理性所抛弃了”。[106]严重的问题还在于，在非理性化的理性面前，自然虔诚地退隐了。“把人的理性当作上帝，赋予它以至高无上的地位与作用，此时，理性与自然的关系完全对应于中世纪上帝与人的关系，但不是上帝把人当作奴隶，而是人的理性取代上帝把自然视为奴隶”。[107]人的主体性随着技术理性的膨胀而膨胀，把非人类的自然视为“非我”的客体，把自然与人的主奴关系颠倒，把自己当成主人，把自然当成奴隶，形成了人类征服自然、奴役自然的自然观。这种自然观把人从自然中分离出来，把自然视为人的“异己之物”，为人类奴役自然提供了理论上的辩护。
二 生态危机的第二维度——人与人关系的错位
生态危机的第二维度是人与人关系的错位，这是从价值观维度来考察生态危机。“人类中心主义”认为人类是其他存在物的价值评判标准。但是从人类历史发展来看，人从来就不是以“类”的形式存在的。即“‘人类’一词作为‘人类全体’的全称性概念至今还是一个带有一定虚假性的概念。因为人类尚未真正整合为具有共同意志、共同目的、共同利益的‘类’整体。在现实生活中大量表现出来的是个人中心主义和以阶级、民族、种族、国家等为载体的‘群体中心主义’”。[108]因此，从“人类中心主义”产生的现实语境看，实然的人类中心主义就是人“类”中心主义。[109]人“类”中心主义把“人”解释成“个人”，人就是单个的人，我就是我自己。这种观念有利于激发个性、唤醒自我，也容易把人归结为孤独的人、无助的人、寂寞的人。这是一种个人主义的价值观。这种价值观人从他人中孤立出来，固守“他人即地狱”的思维方式来运作人类社会。在实际中，人“类”中心主义表现为发达地区掠夺性地开发落后地区的自然资源，城市向农村转移污染，造成生态的二元化和环境的非正义。这样一来，人与自然的紧张关系就进一步深入人际之中，使得人与人的关系错位。
三 生态危机的第三维度——人的身心关系的对立
生态危机的第三维度是人的身心关系的对立，这是从身心观维度来解读生态危机。“人类中心主义”坚持主客二分的思维方式，武断地将身心二者分开来认识，然后再无奈地提出它们之间的相互作用，这使得人沦为感觉的囚徒，与本真的生存状态绝缘。“一旦现代人认同了身体与灵魂的极端划分，而不再信任灵肉结合才是自然生命的真实状态，身体最初所负载的文化意义和精神意味就容易滑落成感官欲望的放纵……人的贪欲不再经过心灵的洗礼，而是随着理想和信仰的全面瓦解，表现为赤裸裸的占有。包括对物质的占有、对感情的占有、对异性的占有”。[110]为此，有德性的哲学家们只得绞尽脑汁地去论证人类保护环境的合理性，而在天人二元之间进行算计，其实爱护环境应该是每一个人内心的自然诉求。这是一种极具功利色彩的身心观，这种身心观把人的心灵从身体里分隔出来，使人心无所寄托，使人身无所慰藉。这样一来，人的生存方式依然停留在动物之层面，即在自然面前人跟其他动物一样仅仅表现出自身的生命冲动或欲望，此称之为人的生物性天性。[111]问题在于其他生物的天性是在自然可以接纳的体系之内的，而人的天性生来远强于其他动物，再加上“人类中心主义”的鼓噪，人们不仅从未考虑合理限制此天性，而且纵容其进行疯狂的反自然扩张，最终导致生态危机。
可见，生态危机的结构是个复杂的三维系统。从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人的身心关系这三个维度出发反思生态危机将更有可能得出全面的结论。这是因为，在三维视角之下，生态危机至少包括三个方面：人类征服自然、奴役自然的自然观导致的人与自然关系的紧张；个人主义、“人类中心主义”的价值观导致的人与人关系的错位；身心二元、主客二分的身心观导致的人的身心关系的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