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恐惧

那天，我骂完老秃驴，看着老秃驴阴郁而青白的脸庞，沾满血丝的眼睛和颤抖的每一块肌肉，心里痛快极了。老秃驴站在那里，除了颤抖，再就没有任何行为。他偶然张开嘴，好像要反驳，但是恐惧和愤怒压倒了他，把喉结死死地黏住：没有任何东西从嘴里冲出来，一缕明朗通透的清风顺流而入他肮脏而黏糊的五脏六腑。我只能听见风和云摩擦的声音，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敢妄动轻举；当我涨得发酸的眼睛逼视他们拥挤的瞳孔，他们往往浑身一震，随即把眼光从我身上挪开，但是一会儿又会在身后窥视我，并打定主意：我要再看他们，他们就回报以凶光。——但我怎么会再回看这些老鼠一样卑鄙阴暗的勇敢者呢？

我继续瞪着老秃驴，老秃驴在正中尊贵的皇位上坐不住了，两只手虚弱的抓住太师椅的扶手，缓缓把自己扶起来。下首最近的一个锦衣弟子，在这样恐怖阴森的气氛下，在这样一个日头才刚隐去、月光还没捅破灰蒙蒙的天之时，大着胆子，低着头，迈着小步，快速地搀扶住他的师父：他的胆怯来源于他的错误，月亮和太阳在这一时刻，共同地，不庇护他们。

他的秃驴师父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于是这诡异的压迫感肆意流淌在各人的周围。我看着这个谄媚的锦衣弟子，知道他就是和老秃驴同流合污的大师兄。香客们捐赠给佛祖穿着的衣服，穿在了他们身上——这就是佛不灵的原因——佛祖根本没有收到世人的香火供奉。毁掉佛信誉的人，正是他最忠实的信仰者；如不是他们，我绝对想不到，道场和官场一样可以名利双收。

老秃驴轻轻蹲下，两只枯树枝一样的手撑住石台，两个膝盖蜷缩在胸前。锦衣弟子跳下来，白净的双手托着老秃驴干尸一样丑陋的脚，把它们缓缓舒展开。老秃驴奋力把屁股往前一挪，就从高不可攀的神坛上跌落了下来。自始至终，他的眼都紧盯着地面，为自己争取一刻的逃避。

他下楼梯时，总是伸脚试探，就像楼梯上有地雷一样——我见过他健步如飞的样子。因为他无法狡辩，所以只能趁着走下来这一小段路，想一些玻璃质脆薄明亮的谎言。

他到了平地上，必须直面我的质问了——来自正义、可怜、受压迫的魔头的质问！其实，比起老秃驴这样受欢迎的伪大师，我更愿意做一个被孤立的魔头——魔头只是真诚罢了，他把一切自私自利的欲望毫不掩饰，这好过嘴角分别挂着仁义道德和大义凛然的秃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