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欢迎来到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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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菲尔德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上一次是在把小皮鞋跺得哐哐响的梅丽莎那。
“噓!这可不要来问我!要是展开来聊,怕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这个。当年的我也只是听指挥罢了,重点是这不是我们这次的主题。”班森眨眨眼,“你如果感兴趣,应该去问梅丽莎和她的丈夫伊斯,他们才是主谋!”
“不得不说,小伊斯看上去呆呆的傻傻的,但其实真的很厉害,当年我得知他其实是老爱丽丝的大儿子时我都惊呆了!”
聊起梅丽莎伊斯夫妇,班森不禁啧啧赞叹,但当小菲尔德想要继续追问当年的故事时,班森却继续说了起来。
“其实从神秘学上来说,我们与老爱丽丝的联系比与小克莱恩的联系更加密切。老爱丽丝掌握着‘关联’和‘虚无’的权柄,但是他的尊名和真名还有其他称号都已经被‘爱丽丝•莫雷蒂’这个名字抹去了,人也疯了,至今还是有交流障碍,我们只能猜测他是象征‘存在’的旧日神明。”
说着班森转过身去,从身后的书店橱窗里抽出好几本书来,一边翻阅一边吐槽道:“你说当年小克莱恩怎么没有给老爱丽丝起一个‘薛定谔•莫雷蒂’的名字?”
“不,这个名字不能用,会暗示老爱丽丝的尊名、能力、权柄或象征,很容易让计划中的一些关键节点失败,所以当时梅丽莎和伊斯的计划里也没这么写。”班森拿着书想了片刻就否定了自己,“与天斗,与地斗,与克莱恩斗,其乐无穷!”
“‘没有关联即虚无’,当年难得清醒的老爱丽丝曾经这么跟我们说过——所以我下一个问题是:你是如何理解‘关联’的?”
说着班森欢快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啊!终于来到了我擅长的话题了!你让一个从来没有当过非凡者的人讲神秘学真的是强人所难!”
关联。
菲尔德慢慢抽出手,小心翼翼地摸着粗糙的木板条表面,毛毛的表面挠得他手指有些发痒,四周的长凳上还坐着好几组交谈的人,他们大多拿着热气腾腾的咖啡,惬意地靠在椅背上,愉快地对同伴畅所欲言。
班森循着小男孩的眼神转头望去,眉毛一挑,伸出手用力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
“啊,没错,人与人之间总存在各种各样的‘关联’:亲情,友情,爱情,谁在思念谁,谁又在恨着谁。人们相遇,人们交谈,人们铭记,于是人们之间有了各种各样的‘关联’。
“其实人与事、事与事之间也是由一系列的‘关联’串起来的:人触发事件,事件的发生又触发一系列事件的发生。这个我可熟了!流感横行,医疗业的股份就要涨价;洪水冲田,今年皇家粮仓的储备率就要下降——捕捉这种‘关联’是一个优秀的经济学家必备的专业素养!
“不知道在政府的经济部门工作几十年的人能不能被称为经济学家。”班森撇了撇嘴。
说着班森拿起一本书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指着地上一张旧报纸对小男孩说:“来,把它团起来。这个是真货。”
菲尔德看了看班森,又看了看地上的报纸,歪着头呆了两秒,还是乖乖地团出了一个报纸球来。
“然后对准那个空易拉罐丢出去。”
易拉罐应声而倒。
“你扔出了纸团,纸团击中了易拉罐,易拉罐倒了,这几件事被串在一起,然后被一一触发,因为它们之间存在‘关联’。”
接着班森扬起手臂,用力把手里的书丢了出去,那本书穿过易拉罐后在地上弹了几下,然后崩溃成一团黑烟消散了。
“我同样扔出了纸团,但能导致易拉罐倒地的一系列‘关联’并没有被触发,因为我只是个不存在的幻觉,我和这个真实世界没有‘关联’,所以这一系列关联都不成立。
“这就是有‘关联’和没有‘关联’的区别——这就是‘虚无’。”
没有人能听到我们的呼喊,没有神明能听到我们的祈祷,我们无法得到他人的相助,亦无法向他人伸出援手。
“看!这本书!我记得那是我八十岁的时候出版的,现在看看还有点草率,可是当时我写完没多久就又被鲁恩皇室返聘继续当财政大臣去救急了——你不知道小克莱恩带来的那些旧日遗民们给我这个老卷毛狒狒增加了多大的工作量!”
他一边翻阅着这本署名“班森•雅克布”的经济学经典著作,一边和菲尔德侃侃而谈,喋喋不休地向小辈倾吐自己当年的故事。
“当我们和这个真实世界断开最后一点‘关联’时,我们留下的痕迹都会被修正,而由我们家给出的‘莫雷蒂’这个姓氏又有神秘学意义,所以我们在不必要的情况下写名字都会改个姓,或者干脆就写一半——虽然最后都会变成别人的名字与别人的经历,但好歹哪天你们这些小辈看到了,也还认得出来我们这些老骨头都干了什么蠢事。”
但诉说这些绝望的班森语气却如此地欢快。他的笑容是如此地真挚,是由内而外、发自肺腑的喜悦,令人感觉如此地可靠,仿佛这个内心强大的男人无论遇到什么苦难都总会发现新的机遇,那些痛苦与无助在他眼里却成了天大的恩赐。菲尔德相信,如果他只有一条黑面包,他定会把它掰成三半泡水,然后兴高采烈地对大家说:“看!我们现在有三碗清水泡黑馍馍了!”
“不要露出这种表情,我亲爱的小菲尔德,这可是我们独一无二的机遇!”
看哪!这个男人果然这么说了!
“这可以让我们做到很多连小克莱恩都不能做到的事情!他只能做到‘隐秘’,而我们是虚假,是幻觉,是不存在,拥有旁观者与局外人的高清视角,擅长抓住各种‘关联’——”
“情报。”菲尔德说。
“没错!再加上老爱丽丝给我们坐镇,没有比我们‘不存在的莫雷蒂家’更强大的间谍机构了!”班森欢快地打了个响指,“所以我们根本不需要登上所谓的历史舞台!帷幕之下才是我们的主场!”
菲尔德看着这个男人容光焕发的样子,想说什么又张不开嘴,黏稠的古怪的黑烟堵住了他的喉咙。
我还能对他说些什么呢?难道要对他说:你看看吧你看看吧,你腿上攀附的那些苦痛尝起来是那么地酸涩和辛辣,你应该被呛到,应该被刺激得涕泗横流,捶着地板哇哇大叫?
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对他强调苦难或者期待他就此被这些黑泥拉胯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他总能从这些黑泥中脱出,拖着剩下的人继续向前走。
当第一次听见克莱恩死亡的时候,应该就是他拽着梅丽莎继续向前走的吧。所以当梅丽莎与伊斯的计划成功后,应该也是他把这些失去“关联”又手足无措的人组织起来,推着他们向前走的吧。
如果换作是我,我也一定做不到他这个地步吧。
菲尔德垂着脑袋好久,鼓起勇气终于抬起头来。
“我……”
他使劲张开嘴巴,却仍然说不出什么。
“不,我亲爱的小菲尔德,你不必露出这种自责、懊恼又嫌弃自己的表情。”
班森捞起帽子戴在头上,站起来在小男孩面前甩了一个简单的棍花。
“小克莱恩曾经教了我和梅丽莎好多桌面小游戏,其中COC的第七版规则里,灵感就等于智力。而且无论在哪个年代,能连续十年每个学期都拿到‘三好学生’的小孩不可能是个卷毛狒狒——当然你不能和小克莱恩这个老硬币去比较!”
邪神本尊当KP的跑团真的没有一种幕后黑手亲自下场逗你玩的怪异感吗??
“所以说,我亲爱的小菲尔德,现在来回答我!”
班森又开始一圈一圈地转着棍花,温和又充满力量的黑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小男孩漆黑无光的双眼,一步一步向马路上后退。
“我们一直无法摆脱的梦境与幻境是什么?
“是在‘时空’权柄和‘关联’权柄的交叉影响下,看到的来自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的片段的交叠。
“冒出的气泡、飘落的花瓣,各个地方各个地点各个人物总是相应地出现各种所谓的特效,那些又是什么?
“是我的所见所闻所感,是我对这个世界的发现与思考。我明白那个人在热恋,所以我看见她冒出的粉红泡泡;我看出那个人很快乐,所以我看到他头上飘落的花瓣。
“所以哪些才是真实?哪些才是虚假?
“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而我们是虚假的幻影。
“那么,我亲爱的小菲尔德,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
菲尔德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发现班森已经退到了柏油马路上。他刚准备站起来去拦住他,就看见一辆破烂轿跑飞驰而来,后面一辆印有蒸汽三角徽的越野车紧跟其后。
一瞬间,疾驰的汽车、飞扬的子弹、旋转的炮火,都从班森的幻影上穿过,拖出一片薄薄的黑烟。
而班森只是脱下帽子,向小男孩行了一个标准的鲁恩古典绅士礼。
“鲁恩王国第六纪第二任财政大臣班森•莫雷蒂向你送来最真挚的问候。”
车、人、子弹、炮火,带着虚无的黑烟闪过路口,一起在菲尔德的视野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