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墙的美容
以前的房子,大多是泥坯墙,能抹点石灰粉饰一下的都是条件不错的家庭。但即使是物质匮乏到没有条件讲究的程度,人们也没有放弃对美的追求。在我的脑海里,墙并不是单调的,反而有各种各样的风景。
很小的时候,奶奶家的堂前贴着连环画,我到现在还记得题目是《乔太守乱点鸳鸯谱》,一开始我还不识字,只看图画,倒也能看懂个大概。后来上了一两年学,再去看,已经能完整地知道故事情节了。
小姑姑年轻的时候曾经去过宁波工作,在我们那里算是长过眼有见识的人了。她的房间里贴着明星画报,我记得有丛珊,陶慧敏,记住丛珊是因为这个姓有点特别,陶慧敏则主要是瓜子脸大眼睛吸引了我,后来又听说她扮演了林黛玉。林黛玉在我小时候就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因为看不惯林黛玉使小性子,哭哭啼啼,却又羡慕林黛玉可以任性使小性子,活得我行我素。如此矛盾与复杂的心境,让我爱上了林黛玉,继而爱屋及乌,深深地记住了林黛玉的扮演者陶慧敏。
在偏房的墙上,除了悬挂着太爷爷太奶奶的遗照外,还挂着毛主席画像,十大元帅的画像,领导人之间握手的画像。我们这一代人就是从小看着画像熟悉敬爱的毛主席、周总理、朱德元帅等人物的。那时候这样的画像基本上是每户人家墙上的标配。
每到过年,妈妈也会在采购年货的时候另外匀出一两块钱来买年画。挑选年画的美差常常落在我头上,这让我感觉十分荣耀。在购买年画的店里仔细翻看,有三星高照的,有金童玉女的,有仙鹤梅花鹿的,有蝙蝠喜鹊金元宝的,总之都是些寄托美好愿望的喜庆的画,色彩绚丽,富丽堂皇。回到家,妈妈在锅里煮点浆糊,然后让爸爸将年画端端正正地贴在堂前,瞬间满屋子喜气。
新房里必不可少的是宝宝贴画。我叔叔的新房如是,邻居儿子的新房亦如是,清一色都是大眼睛的白白胖胖的小男孩。新娘子们笃信,多看漂亮的小宝宝,就能生出和画片上一样可爱的孩子来。这应该也算是另类胎教吧,跟现在的准妈妈看年轻帅哥漂亮靓妹是一样一样的。
那时候每家两个孩子起步,国家也刚刚实行计划生育,提倡独生子女光荣,会给只生一个孩子的家庭送上独生子女专属的贴画,大多是一些可爱的宝宝。男孩女孩都有,坐着的,趴着的,爬着的,看书的,画画的,统一印着“独生子女光荣”的字样。这样的贴画在我们村子里不太常见,我见着过几回,心里也曾羡慕过,暗暗埋怨妹妹让我们家少了这样免费领取画报的机会。
赶集的时候,看到卖日历本的,妇女们一般也都会买上一本。红红的封面,厚厚的一沓,像字典一样。每页上除了印有公历农历日期,还会写着“今日宜忌”,考究的还有智力题和小知识。公立新年前买日历本比较贵,妈妈为了省钱,常常元旦过后去店里打听,日历本时效性太强,若有存货店家必然降价处理,妈妈也因此能省下几元钱。
有些家庭跟储蓄所有业务往来的,或者跟公务机关有交集的,还会得到一些宣传日历,如写着“祝贺XX储蓄所存款超百万”之类的字眼,贴在墙上,既可以欣赏,又可以当作日历使用,一举两得。后来也有卖的整本的挂历,美月一图,有风景、有美女、有动物、有名人,总之五花八门。小的时候特别羡慕小伙伴家里有这样的挂历,因为等一年过了,挂历可以剪下来包书皮,包成四角包的,又牢固又美观。可惜一本这样的挂历价格太贵,我不能跟父母开口要,对父母来说,有没有日历,日子还不是一样的过。所以这种挂历不过就是华而不实的东西。
因为下雨漏水,墙上会留下了一块块水渍,像云团一样,不是很雅观。有些家里会贴上一些旧报纸来遮住墙面。这旧报纸也不多见,大多是从外面镇上亲戚那边讨要来的。对于我来说,报纸也有致命的吸引力,上面不单单是字,更是一帧帧丰富的画面。我常常对着人家的墙壁一看就是老半天,若主人家贴歪了,我也必然歪着脖子看许久。我常常觉得家里要有这样的一堵报纸墙,也是挺美的一件事。
不知是我那么时候,乡下人家的墙上流行起悬挂相框来了。清一色是黑白的全家福,爸爸妈妈挨肩坐着,孩子坐在大人腿上。妈妈大多卷发,爸爸穿着中山装,领口的扣子扣得十分齐整,小孩捧着苹果。千篇一律的动作,一模一样的表情。也有单人照的,妈妈推个自行车,侧着身微笑,其实妈妈根本不会骑,车子是借来当道具的。也有我自己的照片,扎了一根冲天辫,穿着镶花边的毛衣,咧嘴傻笑。
在那个年代,人们对墙的美容算得上不遗余力,跟今天相比,也许零碎而简陋,但依然美得动人心魄,美得深入骨髓,以至于三十多年后的夜里,常常梦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