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一〕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二〕，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校记】

此词录自底本，又见汪本、沈本。原载乐府雅词卷下。古今词统调下题作“春晚”，彤管遗编题作“暮春”，诗余画谱题作“春景”，草堂诗余别录前集题作“春晓”。

【笺注】

〔一〕此词作于南渡前，写惜春之情，其中化用韩偓懒起（一作闺意）诗意。韩诗下半云：“昨夜三更雨，临明一阵寒。海棠花在否？侧卧卷帘看。”情景差相似。姑系于崇宁初。

〔二〕卷帘人：指正在卷帘之侍女。今人吴小如谓指其夫赵明诚（见北京出版社一九八八年诗词札丛二五八页）。案：唐 卢仝楼上女儿曲云：“谁家女儿楼上头，指挥婢子挂帘钩。”辛弃疾生查子 有觅词者为赋：“不见卷帘人，一阵黄昏雨。”宋 张枢瑞鹤仙：“卷帘人睡起，放燕子归来，商量春事。”可证“卷帘人”为婢子。释为赵明诚，似误。

【汇评】

宋 阮阅诗话总龟后集卷四十八丽人门：近时妇人能文词如李易安，颇多佳句。小词云：“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绿肥红瘦”，此言甚新。（又见花庵词选卷十引）

宋 陈郁藏一话腴甲集卷一：李易安工造语，故如梦令“绿肥红瘦”之句，天下称之。余爱赵彦若剪彩花诗云：“花随红意发，叶就绿情新。”“绿情”、“红意”，似尤胜于李云。

明 张綖草堂诗余别录前集：韩偓诗云：“昨夜三更雨，今朝一阵寒。海棠花在否？侧卧卷帘看。”此词盖用其语点缀，结句尤为委曲精工，含蓄无穷之意焉，可谓女流之藻思者矣。

明 杨慎批点本草堂诗余卷一：此词较周词更婉媚。

明 李攀龙草堂诗余隽卷二眉批：语新意隽，更有丰情。 评语：写出妇人声口，可与朱淑真并擅词华。

明 蒋一揆尧山堂外纪：李易安又有如梦令云（词略），当时文士，莫不击节称赏，未有能道之者。

明 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卷一：“知否”二字，叠得可味。 “绿肥红瘦”，创获自妇人，大奇！

明 茅暎词的卷一：易安，我之知己也。今世少解人，自当远与易安作朋。

明古今词统卷四徐士俊评：花间集云：此词安顿二叠语最难。“知否，知否”，口气宛然。若他“人静，人静”、“无寐，无寐”，便不浑成。

案：“人静”乃宋 曹组词句，“无寐”乃秦观词句，调名皆为如梦令。

明 潘游龙古今诗余醉卷七：“知否”字，叠得妙。

清 王士禛花草蒙拾：前辈谓史梅溪之句法，吴梦窗之字面，固是确论；尤须雕组而不失天然。如“绿肥红瘦”、“宠柳娇花”，人工天巧，可称绝唱。若“柳腴花瘦”、“蝶凄蜂惨”，即工，亦“巧匠斫山骨”矣。

案：“柳腴花瘦”乃宋 汤恢八声甘州词句，“蝶凄蜂惨”乃宋 杨缵八六子词句。

清 张宗橚词林纪事卷十九引查初白（慎行）曰：可与唐庄宗（李存勗）如梦令叠字争胜。

清 黄苏蓼园词选：按：一问极有情，答以“依旧”，答得极澹，跌出“知否”二句来；而“绿肥红瘦”，无限凄婉，却又妙在含蓄。短幅中藏无数曲折，自是圣于词者。

清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六：词人好作精艳语，如左与言之“滴粉搓酥”，姜白石之“柳怯云松”，李易安之“绿肥红瘦”、“宠柳娇花”等句，造句虽工，终非大雅。

案：左与言即左誉，“滴粉搓酥”，全篇不存。“柳怯云松”乃姜夔解连环词句。

又云韶集卷十：只数语中，层次曲折有味，世徒称其“绿肥红瘦”一语，犹是皮相。

又词则 别调集卷二：一片伤心，缠绵凄咽，世徒赏其“绿肥红瘦”一语，犹是皮相。

清 李继昌左庵词话：作词须用词眼，如潘元质之“燕娇莺姹”，李易安之“绿肥红瘦”、“宠柳娇花”，梦窗之“醉云醒月”，碧山之“挑云研雪”，梅溪之“柳昏花暝”，竹屋之“玉娇香怨”。

案：潘汾，字元质，其倦寻芳词云：“树色沉沉，春尽燕娇莺姹。”梦窗，吴文英之号，其解蹀躞词云：“醉云又兼醒雨。”此处盖误记。碧山，王沂孙号，“挑云研雪”，失调名，见陆辅之词旨引。梅溪，史达祖号，“柳昏花暝”，见双双燕。竹屋，高观国之号，其齐天乐云：“犹忆玉娇香软。”此处盖误记。

俞平伯唐宋词选释中卷：全篇淡描，结句着色，更觉浓艳显豁。

唐圭璋词学论丛 读李清照词札记：“绿肥红瘦”与孟浩然诗同妙……此词与诗所写，一样浓睡初醒，一样回忆夜来风雨，一样关心小园花朵，二人时代虽不同，诗与词体格虽不同，朴素与凝练之表现手法虽不同，但二人爱花心灵之美则完全一致，宜乎并垂不朽云。

缪钺灵溪词说 论李清照词：这大概都是少时所作，虽无深意，而婉美灵秀之致，非用力者所能及。

【附】

清 王士禛如梦令和漱玉词：帘额落花风骤。春思慵如中酒。久待不归来，解识相思如旧。堪否，堪否？坐尽宝炉香瘦。（见陈乃乾辑清名家词第三卷衍波词，下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