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不一样的他
于芳本是蓼国王都人,父母早亡,剩下她和弟弟妹妹,族人逼她嫁给一个品德不端的人,她逃到京中,打拼多年,赚得一个酒楼,定期往家里寄钱给弟妹。战火烧到蓼国国都的时候,她心里惊慌,派人去接弟妹,自己日日在家拜佛求平安。程颖算算,她的弟弟妹妹们应该已经到京城了。于是让舒秋和芙蓉挑了些果子,分别给于芳和张万里送去。
舒秋不以为然:“为何总要和她来往。她和那个胡娜,好久都未曾来了,断了倒好。”
程颖不知她是何意:“你若是不愿意去,喊别人去就是。”
舒秋只得不情愿送去,回来说道:“于芳的酒楼关门了。”
“关门了?”
“于芳不在,回蓼国去了。”
“她不是派人去接了家人了吗?”
“老掌柜说了,她的店从此不开了,已经交由他盘点出去。这是她留给你的信。”
施澜生回来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程颖坐在书房里发呆。
施澜生靠过来:“怎么了?”
程颖推开他:“你屠了蓼国的京城,男女老幼,皆不放过。”
施澜生坐定:“怎么了?”
“你一句轻飘飘怎么了?那是几十万的性命!你为何要屠城?”
“他们惹怒了天威,我替天子立威而已。”
“而已?王族之间的残杀与那几十万的百姓何干?”
“我拆一座房子,还需要考虑里头的蝼蚁吗?”
“他们在你的眼里是蝼蚁,但在我眼里,他们是和我一样的有血有肉的人。是孩子的父母,父母的子女,有兄弟姐妹,亲朋好友!他们死了,这个世界上就有孩子失去了父母,父母失去了孩子!若你失去了父母兄弟,你会痛苦吗?他们的生命和你本无差别!”
“我没有父母兄弟!”
“那么我呢?我也曾是你眼中的蝼蚁,若是我就在那城中,被人下令屠城,我死在里面,你会难过吗?会心痛吗?”
“这不是一码事!”
“如何不是一码事?每一个你看不上的生命,都是父母的心头肉,都被人挚爱着。你凭什么支配他们的生命?”程颖声泪俱下,越说越激动。
“我有个朋友,于芳!弟弟妹妹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希望。可你,杀了她的弟弟妹妹,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杀了谁。因为他们都是蝼蚁,不配被你记住!施澜生,和你在一处这么长时间,我才知道,我从来没有了解过真正的你,我看错了你!”
“你为了一个不知哪里认来的朋友,对我大加斥责。你要我怎样?战争就是得血流成河的。”
“我知道战争意味着什么,古往今来战争都是你们这样的人为了一己之私惹出来的,都是不必要的多。战争无奈,但这些百姓原本可以不死,原可以不死!”
“我今日累了一天,不是听你来说教的。”说着,又上前哄她:“行了,就算我错了,你也朝我发了脾气了,就当替你朋友出了气了。早点休息。”
程颖推开他,她从未觉得施澜生如此的陌生:“施澜生,你到底懂不懂得人的性命是什么?卑微也好,高贵也好,都配活在这世上,都配得到爱,你爱过谁吗?在乎过谁吗?还是说所有人的生命在你眼里都不值一提。”
“你怎么又来了?我还不够在乎你吗?”
“那如果我死了,你会痛苦吗?”
“你好端端地为何要死。”
“可若我就在那城中呢?”
“就算你在那城中,我也有能力保护好你,无论怎样,都不会让你有危险。”
“我以为你是个好人,心怀天下,结果你比他们还过分。你根本不能体会失去亲人的痛苦?能不能设身处地感同身受一下?”
施澜生冷笑:“我七岁时候被接进皇宫,离开了我的母亲。那时年幼,日日想她。母亲告诉我,要想我和她都好好活着,就不能再想她,我只能偷偷放在心里想她。后来一天,我病了,发烧得厉害,说了胡话,叫了几句娘。后来我娘就真的死了,说是病死的,但我知道被王后毒死的。所以,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你也不用问我,有没有在乎的人,我谁都不在乎,谁也不敢在乎。”
说着甩袖而去了军营,只留程颖,心绪复杂。
她痛恨施澜生的惨绝人寰,痛恨自己被感情迷昏了头,看不清施澜生。但她又爱惨了施澜生。当他说出自己的母亲因自己而死时候,心中又涌起了万般心疼和不忍。
芙蓉劝道:“你不用将别人的错误加在自己身上。太子也好,郡王也好,都一样,在他们眼中,只有心甘情愿为他们出生入死的人,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的生命能值得皱下眉头。”
“所以这样就是对的吗?都是人,凭什么他们的生命就在别人之上!”
“就凭他们是人上人。你也别跟王爷置气。说到底,这不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他是奉命出征,很多事情或许他做不得主。”
“出征只是让他杀该杀之人,不是让他杀无辜之人。”
“那你要怎样?杀了他,替那些百姓报仇?”
“你以为于芳不想吗?若今日我是于芳,我必定手刃了他!”
“可你爱他,不是吗?”
“这便是我恐慌的地方,我竟然不能去真的恨他。他一个恶魔!”
“都说慈不掌兵,若不掌兵时,他也不以杀人取乐。”
“你是没见着他看吴秉番受恶刑的那副神情,与杀人取乐没什么分别。”
“吴秉番本作恶多端,也算罪有应得。”
“好屠杀不是根源,是他不明白这世间……真正的失去意味着什么。他认为他失去了他的父母,再也没有他可以失去的东西了,所以任何事情都不在乎了,不懂得爱人,也不懂得仁慈。我以为我们已经包容接纳彼此,或许,我仍旧是颗白棋,而他是那颗黑棋。”
“我觉得你仍然可以改变他。”
程颖摇摇头:“我一点都不确定。”
朝廷里伐吴之事已定,吴王几番努力,也要不回儿子,也不干了,勃然大怒,调集军队就要硬拼。
施澜生很快就要出征,回家哄了她一阵,程颖完全软化了下来,此时的她只是一个深爱着施澜生的女人。
施澜生将她搂怀里:“明日,我便走了,最多两个月,就回来。”
“我还是不能一起去是吗?”
“我本想带你一起,但太子说成阳在京中孤寂,要你多陪陪她。”
“澜生,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仰人鼻息的日子很快就会过去的。”
“可,这次是吴国,吴国素来兵强马壮,你哪来的十足把握?”
“在抓吴世子之前,该布置的兵力已经开始布置了。朝堂上的争论不过是太子陪着他们演戏。我亲自出征,你尽可放心。我交代你两件事,一个你是个明事理的大气女子,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切不可慌了心神和手脚,万事等我回来。二个,不许趁我不在,又去勾搭那个孟公子,被我知道了,我就杀了他!你说过我的,我是个杀人狂魔。”
“你!你才勾搭!那我交代你一件事,你定要答应我。”
“你说。”
“战场上都是将士,身为将士,生死不能与百姓同,杀的都是该杀之人。切莫不要再连累半个无辜百姓了。不可滥杀无辜啊。我不同你再讲道理,你就全当是我要求的,是为了我行善积德,行吗?”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若我再听得你有屠杀无辜人的事情,我对着满天神佛发誓,此生我再也不会理会施澜生,与他恩断义绝!”
“好你个程颖,你犯得着发这种誓言吗?”
“犯得着。其他我都能原谅,就这个不行!”
“说是当着漫天神佛,你也还撒谎。”
“撒谎什么?”
“其他的,你真能原谅?”施澜生笑着又盖上被子。
程颖依旧站在悬德门楼上送施澜生出征,一人远远走过来冲他们行礼,原是张万里,太子在城门楼下送行施澜生,他出现在此是自然的。
程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对芙蓉说:“你应该知道我已明白你的心事,才让你多和张公子接触。这段时间我也看清楚了些,张公子生性善良,沉稳大气,是个好托付的,你若是跟了他,我便安心了。”
芙蓉摇摇头:“我配不上他。”
“你如何配不上他?样貌才情哪点都刚好相配,不要妄自菲薄了。”
“他是孟公子身边的红人,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只有你算是我的依靠,我自己什么都不算的。”
“我瞧着张公子并不是看中这些的人。他原本出身也不高,靠的是自己刻苦读书方才在京中里挣得一席之地。外人看来,你也算是王府里的人了,王府又是大将军府上的人,配他有何不可。我素来是个不求人的,但如果你担心这些,我去求王爷,让太子给你个什么名号,与他相配便是了。”
“这是不必,他若看得起我,自然是在意这些。若看不起我,即便要来名号,也不能真正能让他看得起我。”
“这便对了。”
“可是,他年轻才俊,京中自然是有许多可以挑选的姑娘,为何是我啊。”
“张公子是个内敛之人,也没个长辈替他做主说话。我见你日日思想这件事情,都见瘦了。猜来猜去,不如我去直接去问问他,不说是你的意思,就算是我的意思,想给你找个托付终身的人。如何?”
芙蓉看着程颖,忽然眼圈就红了:“你非得装作不知道,那我便自己说,我是个破瓜身子,怎么能还有这些想法。别说别人看不起我,我自己都要笑话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