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狂四郎无赖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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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次郎吉晴日

樱花盛开,空气潮湿的午后——

浴佛节到了。沿着神奈川莲花台座的街道两旁,树木林立。树缝中露出古朴的浴佛堂,屋顶上长着牡丹、芍药、百合和紫藤。

去往伊势神宫参拜的人群、归藩国的武士、出府办事的役人、朝拜的母子、御用的飞脚[123]、问屋[124]的轿子等等——被这明媚的阳光所吸引的游人身影,在街道上络绎不绝。

牵着载货马匹的脚夫,一边肆无忌惮地大声唱着小曲一边走着,也可以说是一种悠闲的景致。

哎,哎呀啦嗨

故乡是大和的郡山,月钱是十与五万石

茶钱仅仅两百文,嘿哟

人之恶在锅岛[125],萨摩[126]

酉时的日暮时分,嘿哟

有钱人要数内藤丰后守

衣袖破烂,垂下的藤蔓,嘿哟

脚夫在写着“此处距保土谷一里九丁”的路标旁弯下了腰,看着往烟管里加烟的时髦商人问道:

“大人,用马吗?”

轻轻抬起的明朗面容,正是鼠小僧次郎吉。

“我的情人儿坐了六乡川的下一艘船,我在等她呐。”

“在川崎的立场[127]一边吃着甜点心一边等,不是更安逸吗?”

“我们因为争风吃醋吵架了,不凑巧把钱袋放在她那里了,这个位置便于观望。我正想着一会儿试试跟她和好——”

“和好的话,当然要在四个半榻榻米的小房间里私下交谈咯。您就从这里骑上马,到藤泽的旅馆,慢慢地谈着和好怎么样?”

“真不凑巧,我的情人儿是在海边长大的,她见到海心情才会变好。”

次郎吉这样说着,就像是遇着什么开心事一样,在前方展开的渺茫景色中眯起了眼睛。站在这里,把散布着星星点点渔家的横滨湾尽收眼下,任凭布帆海鸥飞过,隔着晚霞,望着上总[128]房州[129]如眉黛一般的远山——无论哪个,都是仿佛能够勾起广重[130]的画心一般美丽的景致。

脚夫离开后,许久,次郎吉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次郎吉打算去探望眠狂四郎。眠狂四郎把失明的少女百合枝委托给武部仙十郎来照顾,而他此时正在箱根塔之泽温泉,进行病后的疗养。

然——

一直把目光放在街道对面的次郎吉,眼中突然放出锐利的光。他迅速站起身来,躲到路牌后面。

不久,有一个戴着扁平斗笠的人走了过来,那人穿着向上提起的路考茶[131]色短缩缅[132],江户褄[133]的下面露出加茂川[134]所染的衬衣,还穿着护甲、绑腿带、白袜子。她的足履密实,手中拄着奢华的竹制手杖,看样子像是江户哪家大商人的年轻妻子在汤山赶路呢。次郎吉让她先走了过去,然后迅速从路标的阴影里现身出来,用平稳的声音叫道:

“阿姐——”

那戴斗笠的人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

“您是在叫我吗?”

她反问的表情,明朗且美艳。

次郎吉慢慢走上前去,说道:

“阿姐知道日本东北地区的巫女吧……半吊子水平,没有那一手的话,就一点儿也让人爱慕不起来……嘿嘿嘿,你可是让我好等啊。”

鼠小僧突然伸出左手,使劲儿抓住了那女子右手的四根手指。女子没有丝毫的胆怯,就这样一直回看着他:

“果然如此啊——”

“什么意思?”

“我也觉得你不像一般的商人。因此不知不觉就动了心思——”

“最后终于从我的怀里偷走了钱袋。的确,下手的地方选得不错。”

次郎吉在六乡川的渡口——船刚到达川崎旅馆,他在登上河原的时候被偷了。

“只是选错了下手的对象。”

说完,次郎吉就抓着女子的手指,走起路来。女人瞥了一下次郎吉的侧脸:

“大人,我是不是选了个同行?”

“你说对了。”

往前走了顶多半条街,次郎吉突然拐进了一条山间小路。

不一会儿,他们便来到了一处乔木繁茂之所,这里的乔木都有着浓密的树冠,脚下照不到阳光,在乔木的底下,是长得郁郁葱葱的灌木,匍匐在地表之上。次郎吉找到一块太阳光照得到的草地,慢慢踱步过去。他这才放开了女子的手指,目光骇人。

“我就是货真价实的鼠小僧次郎吉。”

他率先一语道破。趁着对方惊恐之际,他敏捷一踢,将那女子仰面踢翻在地。

红色衣摆被“啪”的一声切落,从柔软丰盈的小腿到膝盖,尽露无遗。

但是,这女子保持着诱人的仰躺姿势并未动弹,而是用像猫一样明亮的眸子抬眼看着次郎吉。

“你分明知道我是鼠小僧,才对我下手的吧。是不是?还说觉得我跟普通的商人不一样,——什么的,真是厚颜无耻的辩白。开什么玩笑!我可是鼠小僧,不管是对一个还是对八个我都能赢。”

“……”

“你已经被抓了,如果你坦率说出实话,我也就笑一笑既往不咎了。我看不透的是,女人真是目光短浅,偷鸡不成蚀把米。喂,你偷我鼠小僧的钱包这是跟谁打的赌呀?”

“……”

“你不想说,我也不想硬听你说……向同行下手,要是没成功的话,即便是刻一寸试五分也不行,你应该知道规矩吧。做好觉悟了吧!”

女子没有回答,突然闭上了眼睛,那容颜就在斗笠之下。次郎吉盯着这白昼之下的艳丽画面看了一会儿,突然冷笑起来。他将一只脚搭在女子的膝盖上,使劲儿把那洁白的锐角扩大成了钝角。

数分钟过去——

女子依然闭着眼仰躺着,从女子的那个部位,长出了一根纤细的笔头草。

次郎吉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而这名女子却丝毫没有察觉,可见他的轻功之高超。

次日中午,鼠小僧的身影出现在了大矶[135]对面一个叫做梅泽的间宿[136],正坐在立场茶屋的折凳上。

所谓的间宿,就是在官家所设的本宿和本宿之间距离较远的情况下,为了方便来往行人而设立的休息场所。大矶与小田原之间,小田原与箱根之间,见付与浜松之间,间隔都超过四里。无论再怎么强健的旅人,也需要歇歇肩膀和腿脚,换一换草鞋,下一下轿子。如果本宿有几组大名的队伍投宿,就会变得人满为患,这时就会把徒士[137]分配到间宿来。

今天也同样如此。

街道上穿梭着各种各样的人影,十分热闹。松树林荫道的对面,是一片广袤的海洋,出产鮟鱇汁的茑屋的别院,白色的墙壁清晰地显现出来。“打开轿子之窗,可见夜之梅泽,虽不见花却有暗香(与鮟鱇同音:ankou)。”和平的时代,悠闲的春景。

“……风平浪静,街道上松树林荫道的树枝亦无声响,往来的旅人相互让道,吟唱太平的马子歌[138]之小室节[139]十分丰富,来往于驿站的行人不争夺町场[140],脚夫的运费不再耍诈,盲人可以独行,结伴上路的女人们,还有独自去参拜的小儿郎,都不再担心被盗贼诱拐,安心走在道上,正是在这太平盛世上,才可以难得地东行西往,南北遍览,这无尽的云水之乐,可谓是难以名状……”这是《膝栗毛》[141]中的一节。把人们对色欲的狂热隐藏起来,把虚荣看成正义的一面。重复着把反感和羡慕踩在脚下的行为,在这安适的春风里,也仿佛吹来了新生的欲望气息。

就是这样——现在有两顶轿子慢慢地穿过街道,次郎吉正若无其事地看着这一切。他装模作样地假装自己也是大老爷模样,可是那圆润的面容遽然一变。

两顶轿子落地,帘子掀开,坐轿客人的眼睛被海滨的春色深深吸引,前面轿子里女子的侧脸,后面轿子里男子的侧脸——对次郎吉来说,都再熟悉不过了。

说起日本桥本船町的八州屋,那是江户首屈一指的往来商人们油品的批发店。据说关八州[142]所产的水油(菜种)、白油(绵子)、色油(胡麻、荏[143]、榧子)中有六成都出自这家店。另外,从大阪来的下油[144]也都由这家店负责销售。前面轿子里的女子无疑是八州屋主人的后妻阿浅,她曾是吉原有名的综篱[145]扇屋的花魁。是次郎吉的青梅竹马。

生为堺町中村勘三郎剧场看门人之子的次郎吉,与在歌舞伎扮演马脚的演员所生的女儿阿浅,像兄妹一样一起长大。次郎吉到本船町八州屋任职的时候,阿浅被卖到了吉原。

讽刺的是,那之后过了十年,阿浅居然成为了八州屋的女主人,成为了这座大铺子的御新造[146]。次郎吉难以忍受这样的屈辱,他在年季奉公[147]结束时,离开了八州屋。后来转而成为町方的架子工,因为沾染赌博,就渐渐沉沦下去了……

——嗯。这家伙是走了什么运?八州屋的御新造居然带着吉原游手好闲的混混儿游山玩水,实在是搞不懂。

那个男子,就是经常出没于江户町一带,靠那些嫖客们施舍挣点小钱的没落“贵族”户山直次郎。

——直次郎这个混蛋,什么时候哄骗的阿浅啊!好吧!你们俩!已经不幸被我鼠小僧盯上了。

次郎吉在折凳上扔下零钱,动作轻盈地跑向街道。

箱根七汤——汤本、塔泽、堂岛、宫下、底仓、木贺、芦汤之中,江户的有钱人主要都留宿在汤本。

虽说如此,但这是当时的情况。沿着早川[148]的溪流,林立的杉树之中,用杉树树皮修葺的石质屋顶和红殻[149]窗棂,稀稀落落。可以听到从树梢上传来的猴子的吵闹声。到了晚上,路上还会遇到有悠闲穿过的狐狸。这里是一处未经开发的静谧山谷,八州屋新造阿浅和户山直次郎所到的,是汤本一家叫做福屋的旅店。

“阿直,终于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我很高兴。”

已经年过三十五的半老徐娘以沦为妓女时所练就的娇态,慢慢贴近换了浴衣的直次郎。直次郎也假笑着紧抱住她,两唇相合。

两人就那样一点一点地倒在榻榻米上。不久,四肢便互相缠绕在了一起。

“阿直,听说你做了松叶屋一个叫做三千岁的花魁的情夫,真的么?”

“开什么玩笑呢——三千岁不是吉原最高位的游女吗。只是今年在松内的街上,俺正在那儿游玩,她恰好走在俺前面。那天,她穿着三齿木屐,走着内八字步,一步没走好歪了一下,情急之下我扶了她一把。就这么点事儿。”

“我相信你。如果需要零用钱的话,就跟我说——原谅我吧,不要在意我这个老女人的嫉妒心什么的。来,泡澡吧。”

阿浅站起身,把浴巾递给直次郎。他把浴巾搭在肩上走了出去,阿浅突然面无血色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顺势趴下,她把烟管的烟袋头靠在烟草盆上,一点点拉到身旁。

吸了一口,恍恍惚惚地听着早川流水的声音——

这时,鼠小僧次郎吉慢慢推开旁边房间的拉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由于反复的练习,他走路完全不出声响。他抱着胳膊,正对着阿浅的脚掌一屁股坐了下来。

阿浅正放下烟管,随意地躺着,头枕曲起的手肘——就在那时,阿浅发出小小的惊呼,一跃而起,藏起了凌乱的衣角。

“什,什么!你,你!”

“是我的样子变了还是你的身份变了呢——你要是想不起来的话,我也不会怨你。”

说完,次郎吉笑了起来。那笑容,突然唤起了阿浅的记忆。

“啊——你是……”

“是次郎吉啊。顺便说一下,前面还要加上鼠小僧三个字——”

“欸!”

阿浅更加吃惊,倒吸一口凉气。

“阿浅,我们都变了啊。你成了江户城首屈一指的大铺子的御新造,带着情夫来泡温泉。我呢,与亲人断绝关系被除名,身犯重案,就是泡在温泉里也无法洗去肩上的罪恶了……但是,阿浅,你选情夫怎么偏偏选了那么一个人。虽然说他也算是个小吏,但他更是个臭不可闻的低级奸夫!”

“……”

这个连江户的小孩子们都知道的盗贼居然是自己的发小,而自己的奸情正是被他捉了个正着,阿浅不由得万分呆愕,全身血液如同凝固了一般。她喉咙干涩,几度吞咽口水。

“我听说八州屋的老爷年过花甲,得了中风,变得跟小孩一样。对于闺事正盛的阿浅来说,一个人度日想必一定很寂寞吧——我对此也深感同情啊。但是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这样不检点地调情,我不禁想起了我还是学徒的时候,曾经受过你家老爷的恩惠。”

“次郎!”

阿浅突然像发狂了一般狠狠地抱住了次郎吉。

“求,求求你了!为了我的下半生!饶恕我吧!我,我……不,不管什么——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不管什么,我,我都可以做——”

“不管什么?”

次郎吉的眼睛闪过一丝奇怪的光芒。

“是,无论什么——”

阿浅握着次郎吉的一只手,想移到自己敞开着的身前。

——有了一次便会有第二次……

次郎吉的脑中,掠过昨日在神奈川莲花台座林中的景象。

“开什么玩笑!”

他一下子抽出了放在那黏黏糊糊温热的大腿内侧的手,向着阿浅的颧骨打了一巴掌。

次郎吉站起身,用平稳的声音说道:

“阿浅,我不会道歉的。跟那个叫直的武士断绝关系吧。因为我们一起长大的兄妹情谊,我才会这么不知趣地劝诫你。那个家伙,就是个人渣。拜他所赐,你也快要变成人渣了。不过,我也是人渣,按说也没有教训这个人渣的资格……虽然试着劝诫,但大概已经晚了。难得的欢愉,被身为发小的次郎吉给毁啦,对于这意外的灾难,你不要生气,趁此机会好好想想吧,能不能让我看看大铺子御新造的气派呢……你如果愿意重新来过,让那个叫直的武士离开这事儿,就交给我吧。”

“次郎!”

阿浅双手伏在榻榻米上。

“我,不能这样了。我已经醒悟了。原谅我吧。”

次郎吉盯着她那温顺的样子,留下一句:

“人,如果能听进去别人的意见,说明还有救。别恨我啊。如若放弃,万事休矣……那么,告辞。”

入夜了。黑压压的山里,雾气向着小溪流动,山顶的树梢间透出朦胧的月色。此时,鼠小僧似乎有什么企图,静静地站在旅店后面的小路上。虽已到阳春,但山里的空气依旧阴寒。

——嘁!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他仰望二楼,正这么想着,那边就仿佛回答似的,阳台上出现了一个黑影。那黑影跨过栏杆,跳上屋檐,抓住老杉树伸出的树枝,扑向树干,又咕噜咕噜滑到地上,站了起来。

然后,打算一溜烟儿地跑出去——次郎吉突然闪出来,挡住了他。

“不做吉原的地痞,改行做入室强盗也能做得很好嘛,直武士老爷——”

这就是打招呼的话。

直次郎大吃一惊,呆立原地,他本能地握住了怀中的匕首,但次郎吉已经牢牢压住了他的那只手。

“别慌嘛。你以为你的对手是谁?是鼠小僧哦……直武士老爷你可要记住了。这就叫做失败。是唆使八州屋的老板娘吗?还是你的轻浮呢?这样偷偷溜出来,往小田原的代官所跑,去举报鼠小僧正留宿在汤本的福屋,这事儿我在劝诫阿浅的时候就预料到了。我就知道,就算我出现,那个打算利用美人计堵住我嘴的荡妇,应该也不会改变想法。所以,我就做好了洗澡后受凉的准备,在这儿等你出来……喂,你真的以为,我鼠小僧会因为你们的浅薄见识而在此山中就地伏法吗!真是可笑!”

刚一出门就受挫的直次郎,出于地痞无赖的卑怯,看见次郎吉那如磐石一般威严沉稳的姿态,已经完全没有了反抗的气势,只顾龟缩自己的身子,低头说道:

“大,大人不记小人过——”

“什么啊,我可不是想听你道歉才来抓你的。你现在还年轻,正正经经找一个男子汉该做的工作多好!当然,我也没有什么资格向你提出这样的建议。确实,被饥渴的中年女人包养要点儿零花钱,或许是最适合懒汉的过活了。得意忘形地跑到箱根这么远的地方,却碰上了我这个爱管闲事的人,担心被我三番五次——”

“是。您说得有道理——”

“嘴上这么说,心里恐怕想着,难得的温泉疗养被搞砸了。想必一定很窝心吧。”

“大哥,对不住啊。您就饶了我吧。”

“别那么战战兢兢的嘛。我本来就不是喜欢暴力行为的人。我虽然偷钱,但从没杀过人。我就是杀了你,也不能从八州屋那儿得到一文钱——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

“……?”

次郎吉对着那张显露出恐惧的脸,送上一个明月般的笑容:

“你听过这样的话吗?元禄时期,京都的都万太夫剧团曾有一位叫做坂田藤十郎的艳情表演大师。他是艺人道的开山始祖,被人誉为俏事[150]和嫖妓的鼻祖,非常有名。有一年,他从近松门左卫门那里得到了阿三茂兵卫[151]的狂言[152]。但是,他怎么也不能很好地表现出茂兵卫与阿三的艳情场面。正在一筹莫展之时,他突然想到,可以去追求青梅竹马的戏剧茶屋的老板娘试试。不料正中下怀。戏剧茶屋的老板娘,当真接受了藤十郎的追求。藤十郎就完完全全地盗用了她欢爱时的风情与举止,并将其搬上舞台,受到了人们热烈的喝彩……喂,直武士。你也是擅长艳情表演的高手吧。那你就加把劲儿,好好表演一场,让我鼠小僧看看吧。”

“……”

“就是这样。坂田藤十郎虽然追求别人的老婆,但是你,希望你倒过来甩了她。可以吧,给我表演一场斩断私情的戏。……你就对阿浅这么说:‘你在我去泡澡的那段时间,跟鼠小僧偷情了吧。我已深感自己讨厌你这种上了年纪的女人,就今晚,咱们一刀两断。’就这么说,可以吧。这么说完,你就立刻把自己的铺盖抱到隔壁的屋子。我会从屋顶好好欣赏的。”

“……”

“如果你冒冒失失地改了狂言的梗概,那时,我也会改变自己的主意,让我的短刀好好地吸吸你的血!”

不久——

直次郎慢吞吞地回到房间,躺在被子里的阿浅,两眼放光:

“怎样?”

“……”

盘腿坐在枕头旁的直次郎,觉得自己的神经完全被“天花板”吸着,手也动弹不得,像是被眼睛看不见的枷锁束缚住一般,呼吸困难。

“飞脚问屋的年轻人,一听说是鼠小僧,就脸色大变,飞奔到小田原了吗?”

“……”

“你怎么了啊?你是在担心被鼠小僧察觉到吗?”

“……”

“放心吧。我叫旅店的掌柜偷偷去看过了,那个家伙泡完澡,吃晚饭时喝了三瓶酒,立马就睡了……来吧,咱们早点睡吧。”

阿浅空出自己身边的位置,催促他。

到了关键时刻,这女人竟如此有胆量,直武士虽是惊叹不已——

唉,可恶!

已半是自暴自弃了。

“老板娘,你……刚刚,跟鼠小僧——那个了吧?”

被来自屋顶的锐利视线注视的意识,让他在这么说的一刹那,产生了一种快感,真是不可思议。

“什,什么?”

“你,让鼠小僧抱了自己,然后说没事了,是让我安心吧?”

“阿直!”

阿浅推开被子,霍地坐了起来,露出膝盖,死死抱住了直次郎。

“少说蠢话!我就是太想跟你在一起,才这样从江户出来的啊!谁会委身于那么可怕的盗贼呢!”

直武士转过脸去,无情地推开了阿浅。

“我已经觉察出这件事了。你就是想隐瞒,也已经晚了。”

“混蛋!混蛋!……啊啊,这叫什么事儿啊!真的就这么无情吗?算我求你了——阿直,不要那么毫无道理地胡乱猜疑——来,睡吧!请你修好积德,抱着我,高兴点儿吧。”

阿浅不管不顾地把直次郎往床上拽。

“住手!”猛然甩开阿浅的刹那,直次郎的手肘狠狠撞上了阿浅的胸。

“哎呀!”

阿浅哀嚎一声,脚朝天被甩了出去,仰倒在地。

直次郎也不伸手去拉,一脸为难地怄气,心道:

——我不管了。鼠小僧,这么做可以了吧。

阿浅一跃而起,突然朝直次郎的侧脸狠狠掴了一记耳光。

“流氓!地痞!笨蛋!像你这种人,就只配向最下级的游女索要变质的羊羹!我不想再见到你!快点给我滚到隔壁去!”

鼠小僧从天花板的空隙,俯视着这个可怕的夜叉勃然大怒的样子,冷冷笑了。对那冷笑,直武士微微感到脊背发凉。

但是,鼠小僧现在已经离福屋五十米开外了,应该是去探望在塔泽的眠狂四郎。他迅速穿梭在杉树林中。

——嘿嘿嘿,阿浅和那个叫直的家伙,不知道现在是以怎样一种样子相互争吵厌烦呢?

他一个人这么笑着时——

“喂,站住!”

身后传来气势十足的声音。

他停下来转过身去,在树枝间照下来的月光中,一个全身穿着条纹染布的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

“叫我,有何贵干?”

“有事才叫你。”

次郎吉一眼看见,在那浪人身后差不多两间远的树荫里,有个人影一晃而过。

——哈哈

他明白了。

那人千真万确是在神奈川台的草地上与他云雨一番的女贼。

“你,是黑元组的保镖吗?”

“正是——”

从江户被驱逐出去的盗贼集团黑元组的头目们,又活跃在东海道一带行窃,次郎吉听说过此事。一定是其中一个认识次郎吉样子的人,同这个女贼打赌,看能不能偷到他的钱包。

“真是抱歉啊,鼠小僧,就让今晚,成为你活在人世的最后一晚吧!”

浪人摆出随时拔刀的姿势,往前迈出一步。

“恕难从命!”

就在次郎吉摆出架势的瞬间——

“这样的对手,看来交给我比较好啊,次郎吉!”

清冷的声音,从近前左侧溪流上的悬崖处传了过来。

是眠狂四郎。他为了解闷儿走出旅店,正坐在这崖边的岩石上赏月。

——我这样的人,连泡药浴的地方,都有修罗追来。

带着些许的自嘲,狂四郎慢慢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