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狂四郎无赖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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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异邦之貌

现下——

江户的街道上徘徊着各色流浪艺人。

有捕鸟艺人、普化僧、乞丐僧、耍猴人、乞讨卖唱的、捣黄米年糕的、玩杂耍的、角兵卫舞狮人、葛西舞者、口技表演者、街头说书人等等。女性流浪艺人叫门付[179]。(新年里正月十五之前被称作鸟追[180]。)

这些表演者都是年轻女人。她们身穿粗糙的棉和服,和服的衬领和袖口故意露出火红绉绸,头戴草编的折檐斗笠,手上戴着浅黄色的棉布手套。

她们伫立于门口,弹着三弦,多吟唱略微哀伤的二上新内调。如果有人要求的话,也可以唱长调、常磐津调、清元调、富本调等浄琉璃片段。有时,才艺出色者还会被请进客厅,表演藤间[181]、西川的舞蹈。

今天也是如此——

耀眼的阳光下,一个门付抱着三味线穿行在浅草稻荷町,肌肤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是个相貌出众、娇艳美丽的女子。她肌肤白皙,斗笠的绯红绉绸扣绳系在下巴上,显得格外妖冶迷人。

她走过桥后往右拐。

宗元寺、永见寺、威光院等几个寺院的储藏室土墙上,映着午后明亮的阳光,一片亮白。

杳无人烟、寂静安谧的道路。

这时——

女子突然神情紧张地在一棵藤花下停住了脚步。

宗元寺与永见寺的土墙接缝的隐蔽处,五个门付走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女子本想马上逃走,不过又改变了主意,很有胆识地站在那里。五个同行看到她,立刻前后左右把她团团围住。

“喂,就是你——”

正对面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恶狠狠地开口叫道,看起来像是这帮人的头领。她草笠戴在后脑勺上,后背上蔓延着类似纹身的图案。

“你做鸟追跟谁打过招呼么?”

“没有……并没有跟谁打招呼——”女子从容不迫地回答道。

“别开玩笑了!哎,装出一副落难女人的模样,在我们这混了十年的地盘上撒野,怎么能容。听好了,咱们鸟追啊,可是将装作正经女人来博得客人同情心的行为,视为奇耻大辱的。你本是显贵家的少奶奶,现在竟然这么不要脸——混账东西!”

“我可是知道的,你的出身——哼,少奶奶听了要吓坏了呢。游手好闲的淫荡女人,生出个见不得人的怪物,连饭都吃不饱吧?”

“照咱们这行的规矩,要切了你双手的大拇指,让你再也弹不了三味线。乖乖等着吧!”

几只手一下子伸向女子。她靠在墙上,沉默但剧烈地挥手反抗着。

“你们这些家伙!离我远点!”

“有意思!把她衣服剥光!”

众人一拥而上——突然,一人发出惨叫,脚步踉跄。她的脸颊冒出鲜血。

女人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高高举着武器。那是一个锋利的圆凿子。

“混蛋!你还真敢动手!”

“打死她!”

她们可不是看到血就畏缩的人。有时候她们就像一群女流氓。于是,有人捡起了石头,有人拔下了簪子。

不过,不管怎样,跟凿子对峙还是得离远点儿。其中一人这么想着,就从一辆停在桥畔的板车上拿来了一个扁担,果然,女子发出低微的呻吟,猛然冲开一角,跑了出去。

“往哪儿跑!”

一人用扁担去绊她的脚。

一人挤到她后面,紧紧抱住她。

凿子从女子手中掉落,滚进沟里。之后,她开始不顾一切地疯狂挣扎,然而,却不过是将她雪白的肌肤暴露于白日之下罢了。

斗笠被人扯掉,原来如此,女子的确是有着足以招致同行嫉妒的美貌。转眼间,女子的衣带已被解开,扣绳已被扯掉,褶皱的衣服里面,凸起的酥胸、玉腿暴露无遗。丰腴柔美的肉体反而更让女流氓们嫉妒得发昏。

“把她送到两国净身场的戏棚去,跟耍蛇的、陀螺杂技相比,肯定更受欢迎。”

“这个捣一下,那个捣一下,打年糕呢。”

门付们笑得前仰后合——

“到底是你们的嫉妒吧。”

“什么!”

女人们一齐回头,映入她们眼中的,是脸上挂着冷笑的狂四郎。

他把手揣在怀里,心不在焉地站着。

门付们逃也似的四散而去。狂四郎为了让蹲坐在地上的女子听到他的言语,走近前去。

“哎,你——”

女子慌忙掩上衣服遮在自己胸前,站起身来。狂四郎叫住了她。

她回过头,四目相对的一刹那——

——这个女人,也恨我吗?

狂四郎这样以为。

这么说来,应该是在某时某地见过她。

不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怎么?”

“啊,那个——”

女子从一刹那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危难中承蒙相救,无以为报。”她恭敬地低头答谢。

狂四郎就这么静静地走开了。

女人抱着三味线追了上去。

新堀道路旁都是寺墙,直到御藏前是一条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笔直马路。

狂四郎与门付相隔了一间远,二人一前一后默默地走着。终于,走到新旅笼町的拐角时,狂四郎面无表情地扭过脸:

“你跟着我干什么?”他问道。

“请告诉我尊姓大名。”

“就是说,你不认识我?”

似乎是说,既然不认识,一直跟着有什么企图。

“是,不认识……只是,不知为何,我感觉很早以前见过您似的,很熟悉的……抱歉,我说的是真的。”

女子的表情和口气都很认真。不仅如此,她的模样看起来很奇怪,好像是不这样说就不自在。

“我也记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你。虽然想不起来,不过确实是见过的。”

“壮士!”

女子眼神坚定地盯着狂四郎——

“拜托了,一刻——不,半刻也好!请让我问您些话吧?”

“什么话?”

“……”

女子似乎在挣扎,她有话要说,却又犹豫不决。

狂四郎看出女子不像是撒谎,就示意她一起去对面挂着清酒招牌的小饭馆。

不久,两人在小饭馆二楼相对而坐。直到酒菜上桌,都是一股沉闷的死寂。这个小饭馆冷冷清清,天花板和四周的墙壁布满灰尘,变成红褐色的榻榻米上布满灼痕。天生异相的浪人和一个门付四目相对倒是很正常,但是二人之间的氛围却很是怪异,就连上菜的年轻女仆都感觉背上隐约爬上一股恶寒。

且不说狂四郎散发出的虚无业念般奇异的气息。女子心中猫抓似的焦躁,她拼命压抑不去发作,但难耐的心痛还是使她肢体僵硬,不听使唤。

狂四郎看到女子倒酒的手微微颤抖,不过仍默默地继续喝酒。沉默一会儿之后,他用毫无感情的眼神静静看着对方,催问道:

“你想问我什么?”

女子低下头,还在踌躇。

“我不擅长说话,不过不打算说谎。只是,不想说的话我不会说。”

女子抬起头,神色哀怜。

“大人!万一,大人您——”只说到这儿,她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再次低下了头。随后,呓语般小声呢喃道——

“万一说错话了,请您原谅……壮士的父亲,是异邦之人吗?”

狂四郎仍旧面无表情。

“你问这个干什么?”

“为此,您是怎样的苦恼……何等的不幸……请告诉我。”

一阵沉默。

“真是不巧,你问的是我最不想提的。”

狂四郎低声作答。

“非常抱歉。”

狂四郎看到女子的双眸溢出泪水。

“你,是天主教徒?”

被直接问到这个,女人拼命摇头否定。然后,她骤然沉下脸,眉眼口鼻疯狂地扭曲变形,显得阴森凄惨。她喊道:

“我恨传教士!”

一瞬间,狂四郎脑海中一个情景复苏了。

——记起来了!是那个姑娘吗!

记忆力好的读者,应该还没忘记前年岁末在小日向原来的天主教堂发生的惨案吧。

来自大洋彼岸的传教士约翰内斯·赛露迪有着惊人的信仰力量,他挑战这个国家禁止天主教的权威。一个姑娘为救身为佛像师的父亲,化身女夜叉,引诱约翰内斯·赛露迪破了色戒,并改宗信佛。最后他死在狂四郎愤怒的白刃之下——就是那场悲剧。

姑娘名唤阿艳。这个门付,就是她。

狂四郎自斟自饮,直到喝光了两壶酒,都不曾开口,他沉思着。

阿艳多半已放下心来,因紧张过后袭来的无边寂寥,凄凄惨惨地垂下肩膀,一动不动。

蓦地,狂四郎开口说道:“人,为了活着而出生。时机未到,求死不得;反之亦然,求生不得。如此,活着便是苦难。活着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叫喊,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人们的责任。”

这番话似清泉流水般静静回响,注入阿艳的心田。随后,她呜咽出声。

狂四郎拍拍手,招来年轻女招待,付了一锭南镣[182]银子,站起身来。

阿艳泪眼婆娑,望着狂四郎。狂四郎往她膝盖上扔下一个装着小判[183]的包裹,倏地转身准备出门。他一只脚刚踏上走廊,阿艳就像身体被弹起似的站起身,紧紧抓住了他的袖子。

“大人!求您帮帮我!拜托了!每月一次,不,半年一次就行。让我见见您!只是这样,仅仅是见见……只是这样,好吗?求您了!”

狂四郎冷冷地看着她狂乱的样子,曾有一瞬的迟疑。不过——

“不行。”

他扔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求您了!……我好害怕!……我害怕我自己……现在如何是好——啊!我要疯了!……拜托了!请您帮帮我吧!”

“在镰仓,有一个叫做东庆寺的尼姑庵。它是为了迎接像你这样的不幸女子而设立的……你记住便是。”

留下这句话,狂四郎走下楼去。

“过分,真是太过分了,这不可能。”

金八一边大声说着,一边推开常磐津[184]文字若的家门。这是一个阴雨将至的午后,狂四郎与阿艳相遇之后已经过了十日有余。

“什么事过分呢?”

起居室的长方形火盆前,文字若呆呆地拄着拐杖问道。

“这事那事,总之好多事情。而且,一个极可爱的小孩被生生杀死啦。”

“欸?又发生这种事?”

文字若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孩子的心脏被剜了去。他好像意识到自己将被杀死,可怜的小手在胸前合十——”

“啊,好啦!不要再说了。”文字若痛苦地皱着眉头挥手说道。

“这已是第四条生命了啦。师傅,您要是有孩子,就把他包进被褥放进长箱藏到壁橱里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无辜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被杀——”

“坊间有这样的传闻,大概是说有一个丢了孩子的母亲,费尽心血仍然寻不得自己的孩子,便憎恨起别人家的孩子,将其杀害——”

老女佣将手放在围裙前。“金八,我不认为是这样。作为母亲,如果失去了自己的孩子,看到他人的孩子并不会有所憎恨,反而会更加悲伤。因为我曾经就有过这样的感受。”

“嗯?婆婆,这么说来,您曾经生过孩子啊?”

“这——倒没有啦。我啊,在三十年前也是年轻貌美——”

“因为生活不检点,背着父母勾搭起附近的好色之徒,最终肚子慢慢变大成了馒头……是吗?”

“别胡说。我可是大张旗鼓地请了媒人,入了洞房——不管怎样,我是那深山的红叶,绝非情窦初开的少女,于是以身相许——”

“是从奈良绘中学来的吧?”

这时,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正是狂四郎。

“金八,你有没有听说有四个孩子被杀了。”

“先生,您才知道吗?”

“嗯——”

这是从去年开始就接连发生的事。

出门玩耍的五六岁小男孩无故失踪了。被发现之时,小孩的心脏都被锐利的刀子剜去。大家都相信有时候神灵会带走小孩一事,而且被人贩子诱拐之事也并不罕见,所以在第三个孩子被杀害之前,这流言也并未传开。

就在今年,失踪的是在江户首屈一指的兑换商的独子,他家在田原町经营着规模较大的店铺。因此,此事才突然开始被众人议论纷纷。

杀人的手法是相同的,因此很明显,下手之人是同一个人。但是,他(她)因何目的而犯下如此残忍之罪,则完全没有头绪。

一直都没有线索——今天早上,第四个孩子被杀害了。

“金八,你看到那孩子的尸体了吗?”

狂四郎这样问着,苍白的脸上显现出内心的焦急,金八和文字若惊讶地看着他。不论对任何事都麻木无感的狂四郎,显露出自己的心事实属罕见。

金八和文字若如果知道,能使狂四郎的心平静下来的只有天真烂漫的小孩们的身姿,应该就能解开他们内心的疑惑了。

金八点了点头,承认自己是看了之后才回来的:

“伤口极为隐秘。不可思议的是,小小的伤口居然没有流出一滴血——杀人的那个恶魔看来也是心有愧疚,将孩子双手合十,挂上念珠。此前被害的那三个孩子,也都是这样处理的。”

“这么说来并未流血。”

“衣服上并无血渍。而且,做捕吏四十年的玉池的左兵卫老爷子说,一看便知并非匕首,必定是被凿子般的利器所刺。若非如此,无论如何,血都会飞溅出去——假设用小布按压,因为是心脏部位,也绝对不可能止血,这一点怎么也说不通。那位有经验的老爷子抱起胳膊苦思冥想,其他同伴都只是在暗自发呆。”

狂四郎听到凿子的瞬间,双眸中闪烁着凄惨的光芒。更关键的是,不知为何,他的脸色变得阴暗而冷漠。过了一段时间,他只说了一句。

“是要取血吗……你这个恶魔!”

“先生,您觉得此事到底是何人所为?”文字若问道。

狂四郎并未回答。

“金八——”

“哎——”

“那个叫做芦部光源的佛像师,他的女儿如今落魄沦为门付。我们去她的住处。”

“啊?”

“她就是杀人犯。”

太阳西沉不久,狂四郎从左手边能够看到吉原的大门之地出发,穿过日本堤[185],在田中绵延的一条小道上。

金八花了三天时间搜查到了阿艳的住处。这晚,狂四郎穿过元吉町后向左转,来到小冢原的处刑所。

狂四郎知道她住在玉姬神社附近,但是与其他住户隔绝。茂密树木的遮挡让他无法远眺。

——他应该将金八带过来。

为此,他有些后悔。

幸运的是,农历十三晚上的月亮穿梭于云间,在小路上摸索也并不感到多么费力。

他摸索着前行,大约走了二町。突然,从很远的地方,怒号划破了寂静的夜空,传向这到处洒满月光的天空。

狂四郎听出这怒号声是由数名女子的声音汇合而成,那一瞬间,他有了一种不祥之感。

狂四郎朝着怒号声的方向狂奔过去。

他穿越森林,只见前方神社弯曲的屋顶耸立着,瓦片沐浴在月光下,闪烁着白光。

左手边,筑地之中排列着的,是带有大门的社家[186]宅邸。

在松树丛中有一间孤零零的小屋,有灯光从敞开着的门口处透出来。

他之前就预料到,那个女子的住处是距离邻居家很远的一幢孤零零的房子。他如此推测是有充分理由的。

如风一般来到门口的狂四郎,发现了匍匐在泥地上的女子,他立马抱起她。

只见她的脸上、敞开的胸部以及露出的膝盖上全都布满了拳打脚踢和踩踏过的伤痕。在这些伤痕中大概有一处是致命伤,她的脸上已经泛起了死相。

狂四郎抱起她,上楼来到卧室,让她在灯边仰面躺下。

阿艳在床上慢慢地恢复了意识,睁开眼睛。

“……壮士!”

“我来迟了一步,对不起。”

“不……反正,我……犯下了不可饶恕之罪……是将别人家的孩子,四个孩子……亲手杀死的恶魔……”

“所以,为了帮你,我想将你带到尼姑庵去。”

“壮士……你知道,我是个恶魔,还……”

“我并不讨厌你,你只是不幸罢了……你的孩子,怎么了?”

“……啊,他已经——”

“你把他带来了吗?”

“没有——听说、他要被、卖给杂耍店……”

面临死亡的她,吐露着所有的真相,这可怜的样子让狂四郎喘不过气来。

他从没有听说过诱拐她孩子的是那些门付。

“我去将他要回,你安心地走吧。”

“不……如今……我的罪责,将由那个孩子背负……所以,什么都……”

阿艳像是向这苦难的人生做了最后的告别般,安静下来,微微笑着说道:

“被您拥抱着,我好高兴……”

她说完这最后一句话,闭上了眼睛。

这女人为了解救因画了犯禁的圣母玛利亚像而获罪的父亲,用自己白嫩的肌肤勾引约翰内斯·赛露迪……因这仅有一次的秘密,她生下了罪孽之子。对于这种凄惨的遭遇,狂四郎在从新旅笼町的小饭馆二楼走下来时就已经想到了。正是苦于照看这个孩子,阿艳看到狂四郎的面相中有异邦人的血统,所以才告诉他自己的悲痛。

而且——

从金八那里听闻那四个孩子被凿子所害,并未流血这件事之时,狂四郎的脑海里闪现的便是这罪孽之子。

佛像师的女儿使用凿子没什么奇怪的。事实上,当她被门付们袭击之时,阿艳也是高高举起藏在身上的凿子来反抗的。

狂四郎听过这样的传言:很久之前,在长崎,因接受伴天连[187]的情意而生下蓝色瞳孔白色皮肤孩子的女子,让自己的孩子喝自己的鲜血,孩子的瞳孔就会因此变为黑色,皮肤也变为黄色。阿艳也不知从何处听到这传言,她一定试图盗取同邦孩子的鲜血让自己孩子饮用,来清除孩子体内的异邦之血。这是因为执念而犯下的无知罪恶。但是,如果有人耻笑她,那么这人一定是极为冷血之人,不明白做母亲的悲哀。

阿艳赎罪的方式,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卑鄙的,招人憎恨的。

狂四郎结束了充满深深怜悯的默哀,走了出去。

狂四郎知道门付们的休息之处在浅茅原对面的桥场町。

月光洒在他的身上。突然,狂四郎感受到了四肢的紧张感,他使用小鹰之术,以敏捷的速度前往田埂。

前草原前边倒映着月光,即使在夜晚水面仍是清澈的镜池。

池畔的两旁耸立着松树,狂四郎看到,在交织着松树影的大街上,一群人聚集在一起走着,狂四郎的速度更快了。

距离他们快到二间的距离。

“喂,等一下——”

这样喊道,是狂四郎的失算,因为他认为对方尽是女人而轻了敌。他本该无声地飞身进入人群之中,将领头女人所抱的幼儿夺了去的。

“啊!混蛋,你来了!”门付们惊恐地喊叫着,正要逃走。

此时,只听抱着幼儿的女人道:“姐妹们,振作起来!我们这里有人质!喂,浪人,你再向这里迈出一步,我就将这小子扔入池中。”

——糟了!

狂四郎悔之莫及。“拜托了!如果你归还这个孩子,我就不会动手,还会给你们钱。”

但此时狂四郎身上所带的钱不足一两。他没有办法,只得将仅有的这些抛到那女人面前。

“蠢货!仅凭这点小钱,你就想让我把这小子归还吗?回去照照镜子再来吧。”

“求求你了!”

狂四郎将无想正宗从剑鞘拔出,扔向身后,坐到地上。

“这样总行了吧,把孩子交给我吧。”

只见他双手伏地,低着头。

女人们走开了,只留下抱着孩子的那个女人,只见她慢慢靠近狂四郎,不停地骂着,对着狂四郎的头部、肩膀、胸口、膝盖、腰部胡乱踢打着。

任凭那女人如此行为,狂四郎紧咬着牙关,在自己的虚无而犯下的罪孽中,听到了血肉和骨骼的呻吟。

不久——

女人们的脚步声远去,狂四郎强忍住剧烈的疼痛,双手伸向眼前呱呱哭泣着的幼儿。

“孩子,过来——”

狂四郎抱着手中小小的身体。月光下,他长久地凝视着这个与自己有着同样悲惨命运的孩子。

第一次——自从长长的故事开始以来,这个将一切置之度外的男人,第一次流下了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