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在大溪地
早起的温惠仁,此刻正在自家的亲水露台上,品味着一天中的第一杯茶,享受着美妙的黎明时光。
他侧耳聆听,睡梦中的屋子悄然无声,潟湖的汩汩流水在他脚下低语,轻轻拍打着停泊在码头的游艇,那是一艘竞赛用的顶级赛艇。他静静地观察着崭新一天的到来,欣赏着转瞬即逝的神奇刹那。
大溪地群岛东海岸最高的山脉背后,太阳正徐徐升起,玫瑰色的天光渐渐展露,映照出美轮美奂的云彩。阳光抚摸着礁石,追逐着不断拍击海岸的白色浪花。
第一道曙光缓缓抵达维埃提村,温惠仁的宅邸就坐落在这儿。这里过去是一家酒店,由他亲自改建成了私人住宅。晨曦的微光照耀下,这栋屋子逐渐从阴影中显露出迷人的模样。宽大的露台,竹子和棕榈木打造的平房结构,周围枝繁叶茂、花团锦簇,蔚为壮观的杧果树和皇家棕榈树傲然伫立,这在大溪地岛实属稀有的物种。
这片名为法勒乌蒂的大型地块位于帕皮提的东北区,离市中心不远,毗邻港口。这栋酒店建筑不是现代主义风格,而是由传统的单元组成,拥有一个恰如其分的名字“Le Village”(法语意为“村庄”)。最初,温惠仁收购此地,是为了将其纳入一个庞大的项目中,尽管最终没能实现。
Le Village荒置多年后,温惠仁在此安家,令它重新焕发生机。他保留了建筑的沿海部分,把这里布置成自己的办公室和私人别墅,并在这里盛情招待朋友和生意伙伴。屋子的后部是属于家人的生活空间,他的姐姐伊莉斯(Elise)、儿子布鲁诺、女儿米兰达都住在这里。
温惠仁酷爱这清晨的独处时光。今天在帕皮提,如同在他生命中探访过的其他任何地方一样,早早起床,凝望、欣赏美丽的曙光。他渴望完成自己的承诺。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事实上,他已经做了许多。
夜色慢慢褪去,缤纷的色彩一一显现。他用一双专注的眼睛,追随着周围色彩的变化。
这双眼睛总是带有敏锐而生动的目光,有时甚至显得有些严厉,但无论何时都充满睿智;是来自生活的幽默和欢愉,令他的眼中拥有温柔的底色,闪烁着动人的光芒。这份含蓄的温柔,深藏在他的内心,鲜少流露。
他是个善良的人。乐观、理性、克制。
他热爱沉思,总为自己保留着特别的时刻,正如此刻独自欣赏清晨的奇观。
这个早晨,他来回踱步,陷入沉思,回望自己一路走来,那些令他引以为傲的成功,那些使他变得更强大的失败。
身为一名具有超凡工作能力的活动家,他意志坚定,严于律己,以同样的标准要求自己和他人。他富有企业家精神,热衷于走得更远,热衷于冒险,更深谙绝地逢生的本领。
得益于后天养成的优秀品格,以及与珍珠的邂逅,温惠仁的事业可谓大获成功。他说:“这是珍珠带来的好运。”甚至说,是珍珠让他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他成了一名伟大的商人,周游世界各地的他,拥有企业、控股公司、商场和精品店,拥有土地、岛屿、房子、自己的博物馆、各式收藏,还有他的两架私人飞机——比奇(Beechcraf)1900和350,他因这一切而富有。
他在世界范围内得到尊重,获得了极具分量的美国宝石学院(GIA)的认可,还获得了包括法国国家功勋骑士奖章和法国荣誉勋位勋章在内的各类嘉奖。近日,他更是在中国获得“亚洲珠宝”大奖(JNA)的最高奖项“终身成就奖”。作为一名成功人士,他常常作为华人界的模范人物被提及和报道,他同时也是华人华侨界重要的捐赠者之一。
华人,见证了人类历史上不可思议的冒险,世界的各个角落都遍布着中华民族的后裔。据统计,目前全球有37个华人社群,约5 000万人……
尤其是在19世纪,中国经历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海外移民潮,在此之前,中国的移民还仅限于境内。饥荒和战争迫使当时的中国人移居海外,正在加速工业化的西方国家对廉价劳动力的大量需求也为当时最贫苦的人们提供了机遇……
这些移民形成了最初的华人社区,他们的后人在各自定居的土地上,继承了丰富的中华文化,并将其发扬光大。
2000年,由新加坡华裔中心(Chinese Heritage Centre)支持出版、太平洋出版社发行的法语版《海外华人百科全书》的序言,正是出自温惠仁之笔:
“在迎来第三个千禧年之时,我希望将这本书献给我的父母,向他们敢于在大溪地群岛安家的勇气致敬。我幸运地出生在那里。我同时想到了近百年来在法属波利尼西亚定居的所有华人,通过自己的辛勤劳作和令人难以置信的同化速度,他们在这个地区获得了重要的经济和政治地位。正是因为中华文化对于‘勤奋’的注重,让华侨能够在全世界具备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
这个早晨,温惠仁陷入了沉思。“勤奋”的精神铸就了如今的他,这不容辩驳。而他所信奉的儒家思想的其他美德,诸如自律、孝顺、尊重他人、宽容、诚实、慷慨、节俭、谦逊……他是否曾经有所背离?
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他不得不成为在生意场上强硬的人物。他不得不战斗,比其他人更迅速地作出反应,或者说更灵活应变。他不得不挤压竞争对手,甚至彻底地击垮对方。不过,他永远尊重他们。他从不会使出卑劣或阴险的手段。他既不是不择手段的残酷“鲨鱼”,也不是一个无情的杀手。
温惠仁对他人的尊重,也同样体现在他对大自然的态度上。他尽其所能,保护大溪地环礁岛上潟湖的生态环境不遭破坏……
同时,对于自己的成就和名望,他也时刻保持警醒。但曾几何时,他是否也陶醉其中?他始终都那么谦逊吗?是否时不时地也会有些许自恋?
在欲望和激情的驱使下,他是否能够始终保持清醒?他是否也曾表现出古板、急躁、无情或偏执?
无论如何,不灭的好奇心,对学习的渴望,对自我修养的渴求,在艺术和体育运动中得以休憩,都是温惠仁生活里的标签。他最大的特质,是对“美”全心全意的热爱,当然也包括对女性的热爱——尽管因此带来了许多纷扰!对友谊的信任和忠诚,和无论对亲友还是陌生人的慷慨大方,都让他散发出非凡的人格魅力。
当然,首先还是对家人的爱。
他的父母早已离世,他和11个兄弟姐妹一起,形成了自己的家族。
尽管时常和子孙分隔两地,他的生活里依然到处可见他们的身影。第一段婚姻带来的3个孩子,他虽曾尽其所能对他们关心,却因为过于繁忙的工作、异地与离婚的现实而难以实现;之后,他有了第4个也是最小的儿子(如今17岁),这一次,他尽心尽责。现在,有7个孙辈都叫他“公公”,身为爷爷的他时常露出慈祥的微笑……
83岁的温惠仁子孙满堂,而他仍像个小伙子一般精力充沛。他每天都会健身,常年滑雪,热衷于钓鱼、游泳和徒步……他的生活规律而健康。他在法国、中东地区和中国过着多姿多彩的生活。他是“空中飞人”,穿梭于世界各地,常常坐飞机与他的合作者或家人会面。
这时,天亮了。阳光灿烂,房屋周围的迷人景致与这栋建筑本身的魅力变得格外清晰,丰富的细节映入眼帘。温惠仁按照自己的品位和喜好装点此处——无数次旅行途中入手的世界各地的家具、艺术品、工艺摆件和画作——多元文化交融,中国、波利尼西亚和西方风格交相辉映……
既有重现昔日辉煌的青花瓷,其中有一些是明朝的古董,拥有细腻的蓝色纹样;也有晶莹剔透的水晶花瓶收藏;还有一尊寓意欢乐富足的佛像……
当然,珍珠在屋内也随处可见,但并不会显得抢眼,而是精心低调地点缀于各类建筑结构中:古朴的门框、窗棂、桌子、窗帘,熠熠生辉的绝美吊灯,都能觅得它们的芳踪;还有嵌入墙面的装饰珍珠,散发着醉人的光芒;廊道里摆放着一枚巨大的贝壳,贝壳张开口,里面装满了巴洛克珍珠,尽管这些珍珠的成色略逊一些,但用双手捧起珍珠的刹那,依旧叫人心醉神迷,仿佛从中获取了善的力量……
在屋内不同的厅堂里,我们可以看到大溪地画家作品组成的系列收藏,颇为有趣:莫里奥(Morillot)、戈威(Gouwe)、彼得·海曼(Peter Heyman)、伊夫·德·圣弗隆(Yves de Saint Front)、拉韦洛(Ravello)、布洛克(Bouloc)……每位画家的作品都按照不同时期排列,从中能够体会其艺术创作的发展过程。另有一幅巨幅绘画,来自中国当代画家温永琛,他和温惠仁有着相同的姓氏。
属于家庭的记忆被安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老照片、祖先的肖像,还有温惠仁的父亲——温鸿公完成的画作。曾几何时,他是一名画家,却难以全心投入自己的艺术追求中,毕竟在那个年代,他的父亲无法凭借画画得来的微薄收入养活一大家人。他的作品里,还有一幅孙中山的肖像。
温惠仁的家,完美地体现了滋养他整个人生的三种文化:法兰西、波利尼西亚和中华文明;接受了中国和法国双重教育的培养,同时需要在日常生活中运用大溪地语和英语,又得到儒家文化和基督教价值观的共同熏陶,这令他拥有一个丰厚的灵魂。不过,他本人既非天主教教徒、佛教徒,也非无神论者,而成为某种意义上的不可知论者,他相信有一个更高境界的神明……
他的身份一直很复杂。
身份证件显示他是一个法国人,一个大溪地的法国人。
大溪地就是他的家。他在帕皮提出生、成长,他的主要居所也在这里。他的性格、他的生活都深受波利尼西亚的影响。无论是谈吐举止、钓鱼的习惯或是玩尤克里里的爱好,都非常“大溪地”。
他热爱波利尼西亚,也热爱法国。
同时,他也是中国人。
因为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华人的血液,他是中华文化的继承者。他的本名是温惠仁。
最近几年,他常常回到中国旅行,为了寻根。
他是客家人。
在客家和大溪地社群之间存在着某些共同点——民族的迁徙,对祖先的崇拜,以及对家谱和对死者祭奠仪式的重视。
现在的东南亚,过去都被冰川覆盖,如今的大陆并不存在。被称作“智人”的人类已经得到长足的进化,完成了人类史上已知的第一次远航。在一艘简陋的木筏上,他们第一次远离安全海岸,沿海航行。穿越海峡——随着冰川融化和海平面上升,这里成为日后的东海——他们抵达了对岸的广袤土地,这就是日后的澳大利亚和新几内亚……
正是在这里,大洪水的幸存者遭受了印度尼西亚游牧民族的入侵……几个世纪过后,人们再次前往太平洋展开冒险。驾着双人独木舟,他们展开迁徙之旅,抵达日后的波利尼西亚三角地带移民定居,其中的三个端点分别是新西兰、夏威夷和复活节岛,中心地带即法属波利尼西亚。
这些移民登上了这片未来的法属波利尼西亚的土地——具体的时间段仍在不断更新的研究成果中有所摇摆,约公元前300年至公元300年。2018年的最新说法是,移民的登陆时间为公元6世纪,彼时的中国还处于古代,由汉人主导,且有其他的迁徙民族,即中国南方的客家人。
1985年,温惠仁回到了中国南方,回到了他的父母在20世纪初启程前往大溪地前的老家。他的父母在大溪地寿终正寝。现在,他把他们带回了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