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

采桑子

轻舟短棹西湖①好，绿水逶迤②，芳草长堤，隐隐笙歌处处随。

无风水面琉璃③滑，不觉船移，微动涟漪，惊起沙禽④掠岸飞。

【注释】

①西湖：指颍州西湖。在今安徽省阜阳市西北。

②逶迤：绵延曲折的样子。

③琉璃：古法琉璃，采用琉璃石加入琉璃母烧制而成。这里形容水面光滑。

④沙禽：沙洲或沙滩上的水鸟。

【译文】

在风景美丽的颍州西湖，驾轻舟划短桨多么逍遥。碧绿的湖水绵延曲折，岸边长堤上的花草弥漫着芳香。合笙之歌隐约传来，像是随船而行。

无风的湖面，水光滑得如琉璃，不觉得船儿在前行，只见船边的涟漪微动，沙滩上的水鸟被船儿惊起，掠过湖岸向远处飞去。

【赏析】

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号醉翁）是北宋政治家、文学家，“唐宋八大家”之一，宋代文坛领袖。尽管他作词是以余力而作，固守着词传统的创作观念，但作为开创风气的一代文宗，他对词作也有所革新，扩大了词的抒情功能，改变了词的审美趣味，朝着通俗化的方向开拓，而与柳永词相互呼应。其词多写缠绵悱恻，伤春怨别，风格接近于婉约派的晏殊和晏几道，但也偶有豪放之作，此词即其中之一。

欧阳修在仕途上，刚劲正直，见义勇为，又因参与范仲淹的改革，曾被贬至颍州（今安徽阜阳），晚年又归隐于此，对此处情有独钟，并有十首《采桑子》写颍州西湖四季的不同景色，本篇是第一首。

这首词写的是春色中的颍州西湖，绿水蜿蜒曲折，长堤芳草青青，春风中隐隐传来柔和的笙歌声。水面波平如镜，不待风助，小船已在平滑的春波上移动。风景与心情，动感与静态，视觉与听觉，两两对应而结合，形成了一道流动中的风景。全词色调清丽，寄意深远，景色淡雅，意境开阔，读来令人心旷神怡。

玉楼春

尊①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②，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注释】

①尊：通“樽”，指酒具。

②翻新阕：按旧曲填新词。

【译文】

在饯别的酒宴前准备把一个虚拟的归期说出，可是还没张口已凄哀低咽。人生在世自是逃不脱痴情，此时的离别之痛并非因风花雪月。

唱离歌的人不要再换新的曲子了，仅一曲就使人肝肠寸断。此时只需把洛阳城里城外的牡丹看个遍，人就容易同洛阳的春风分别了。

【赏析】

欧阳修在离开洛阳的时候，写了几首词，表示对洛阳的惜别之情。这是其中比较著名的一首，作于景祐元年（1034）春三月。

此词咏叹离别，于伤别中蕴含平易而深刻的人生体验。开头是对眼前情事的直接叙写，接着写对眼前情事的一种理念上的反省和思考，再由理念中的情事重新返回到樽前话别的情事，最后写出了遣玩的豪兴。全词明明蕴含有很深重的离别的哀伤与春归的惆怅，然而写得却豪宕有力，当然豪宕之中也隐含着沉重的悲慨。所以王国维《人间词话》中论及欧词此数句时，乃谓其“于豪放之中有沉着之致，所以尤高”。

朝中措·送刘仲原甫出守维扬

平山栏槛①倚晴空，山色有无中②。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

文章太守③，挥毫万字④，一饮千盅⑤。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⑥。

【注释】

①平山栏槛：平山堂的栏槛。平山堂在扬州西北蜀岗上，为欧阳修任扬州太守时所建，由于堂的地势高，坐在堂中，南望江南远山，正与堂的栏杆相平，故名“平山堂”。

②山色有无中：借用王维《汉江临眺》“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句意。

③文章太守：欧阳修当年知扬州府时，以文章名冠天下，故自称“文章太守”。

④挥毫万字：作者当年曾在平山堂挥笔赋诗作文多达万字。

⑤盅：饮酒或喝茶用的没有把儿的杯子。一作“钟”。

⑥衰翁：老翁。词人自称。当时作者已年逾五十。

【译文】

依在平山堂的栏杆上欣赏晴朗的天空，远处青山隐隐。当年我在平山堂前亲手栽种的那些杨柳，与我离别后也沐浴过几次春风了。

我这个喜作文章的太守，挥笔就多达万字，一饮酒就是千杯。应当趁着年轻的时候及时行乐，您看我这个坐在酒樽前的老翁已经不行了。

【赏析】

此词题中的“刘仲原甫”指刘敞，字原甫，一作“原父”，是欧阳修辈分稍晚的朋友。宋嘉祐元年（1056），刘敞被任命为维扬（扬州的别称）太守，欧阳修给他饯行，在告别宴会上，写了这首《朝中措》相送。

此词借酬赠友人之机，追忆起作者几年前在扬州所建的平山堂，栩栩如生地刻画了一个气度豪迈、才华横溢的“文章太守”的形象，抒发了人生的感慨，表达了意在山水之间的情感。全词豪迈之气通篇流贯，其达观豪迈、笑对人生的风范在欧词中很罕见，在当时的词坛上也不多见，为后来苏轼一派豪放词开了先路。

浪淘沙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①。垂杨紫陌②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注释】

①从容：留恋，不舍。

②紫陌：指洛阳。洛阳曾为东周、东汉之都，据说当时都用紫色土铺路。

【译文】

我端起酒杯祈愿春风再留些时日，与我相伴。在洛阳东郊垂柳依依之处，我们去年经常携手相伴，今天我们还要游遍姹紫嫣红的花丛。

欢聚和离散总是太匆匆，心中的遗恨却无尽无穷。今年的花红胜过去年，也许明年的花儿将更加艳丽，可惜不知那时谁能与我相伴呢？

【赏析】

这首词是欧阳修与友人梅尧臣在洛阳城东旧地重游有感而作。上阕由现境而忆已过之境，即由眼前美景而思去年同游之乐；下阕再由现境而思未来之境，含遗憾之情于其中，表达出对友人的深情厚谊。本词在写景抒情时，情绪转化大开大合，意境逐层深化、拓宽。语言朴素自然，感情饱满浓烈，耐人寻味。就如近人俞陛云（1868—1950，近代知名学者、诗人，并精通书法。现代著名文学家俞平伯之父）称此词“因惜花而怀友，前欢寂寂，后会悠悠，至情语以一气挥写，可谓深情如水，行气如虹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