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关于痞证
痞证是以胃脘部闷满痞塞为主症的证候名称,为临床常见的证候之一,不管外感内伤,不论寒热、痰水、正虚、邪实,只要是胃气壅滞,都可能发生痞证,因此,治疗痞证决非一种方法或一张方剂所能通治。太阳病篇对痞证有比较详备的论述,对于如何辨证,如何施治,如何立法选方,皆极有指导意义。然而后世注家意见分歧,增加许多枝节,造成人为的障碍。如有的主张“心下痞,按之濡”,应当改作“按之硬”。有的提出半夏、生姜、甘草三泻心所主痞证的病机是“寒热相结”,也有认为是“上热下寒”。有的认为泻心汤的作用是“泻心火”,也有认为不是泻心火,而是泻心下之痞,等等,究竟孰是孰非?应当实事求是地探讨,不应盲从附和。
1.痞证的特点
徐灵胎说:“痞有二义:痞结成形之痞是病,胸膈痞满是证。痞结之痞,即积聚之类,痞满之痞,不拘何病,皆有此证。”《伤寒论》中的痞证,主要是指患者自觉心下痞满不舒,按之濡或硬,但不疼痛的一组证候,成因尽管各异,而总的病机都是胃气壅滞。如果心下痞硬疼痛则名结胸,而不属痞证。如仅觉心下妨闷,名曰支结,亦不称痞证。朱肱说:“心下妨闷者,非痞也,谓之支结。”心下痞按之濡,为什么不属虚而属于实?论中“按之自濡,但气痞耳。”就是对原因的说明。由于是无形气滞,所以按之濡,胃气壅滞不利,所以属实。柯氏根据大黄黄连泻心汤的作用推论病机,得出“濡当作硬”,似乎合情合理,实际并不恰当。首先他把大黄黄连泻心汤作为急下峻攻剂,就非常片面,前提已经错误,怎么可能有正确的结论?而且把“濡”全责于虚,“硬”全责于实,缺乏具体分析,既违背《伤寒论》原文精神,也不符临床实际。事实是心下痞硬固多实证,但尤多虚证。柯氏于甘草泻心汤证的心下痞硬而满,也不得不承认“痞为虚痞,硬为虚硬,满为虚满”。临床经验证明,治气虚致痞必须益气,所以吉益东洞的《药征》有“人参主治心下痞硬也”的论述。
论中对痞证的成因,大多责之于误下,如“病发于阴,而复下之,因作痞也。”(第131条)“脉浮而紧,而复下之,紧反入里,则作痞。”(第151条)“伤寒中风,医反下之……心下痞硬而满。”(第158条)误下致邪陷于里而成痞证,确实有这种情况,但不是绝对的,临床上不因误下而发生痞证并不少见,所以误下与否,只能作为参考,不能作为根据。要在综合全部病情,辨证施治。痞证的病位不在膈上,而在心下,“心下”是部位概念,实际指胃脘部,所以“胃中不和”(第157条),不单是生姜泻心汤证病机,也是所有痞证的病位、病机。
2.热实痞证
(1)热痞的病机是热聚于胃,胃气壅滞。由于不是有形的实邪内结,所以虽然心下痞满,按之却濡软不硬。但这仅是与结胸证有形邪实的心下痞硬比较而言,假使胃气壅滞的程度严重,也可能心下痞硬。
热痞的脉象既可能是沉紧,也可能是关上浮,同是热痞,何以会有截然不同的脉象?前者表明热结胃脘,后者标志着胃热独盛,这是一证多脉,临床常常有这样情况,脉虽不同,而所主病机是一致的。然而必须结合证候具体分析,单据脉象不可能得出正确的诊断。
(2)治疗热实痞证,何以不用辛寒、甘寒,却用苦寒的大黄黄连泻心汤?这是因为辛主散,辛寒药物能达热向外,适用于无形散漫之热,痞证乃邪热内聚,所以不用。甘主滋,甘寒药物能滋养津液,适用于胃阴虚而余热未尽,痞证热壅气滞,胃阴不虚,所以不用,且甘寒腻滞,有恋邪之弊。苦主燥,能直折壮火,清泄内聚之热,所以治疗热痞宜用苦寒。据此使用芩连已能胜任,何以又用大黄?痞非有形热邪内结,而且病位偏上(肠腑未实),岂不虑诛伐无过?论中已有“阳明病,心下硬满者,不可攻之”的禁例。(第205条)岂不是自相矛盾?要知本方之用大黄,不同于承气汤。吴又可曾将大黄与黄连比较,得出“黄连苦而性滞,寒而气燥,与大黄均为寒药,大黄走而不守,黄连守而不走,一燥一润,一通一塞,相去甚远。”大黄与黄连黄芩配伍,目的在于增强清泄痞热作用,而不是泻下有形之结。如何才能收泄痞之功,避免泻下之弊,不用煎剂,改用浸剂,有着重要意义。法以麻沸汤二升渍之,须臾绞去滓,分温再服。这样就变苦寒沉降为轻扬清淡,取其气而不取其味,既可避免药过病所,又可提高泄痞效力,从而达到扬长避短,受功免弊。徐灵胎称赞“此又法之最奇者,不取煎而取泡,欲其轻扬清淡以涤上焦之邪。”这里有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必须掌握浸泡的时间,所谓“须臾”即片刻的意思,假使泡的时间略长,就达不到轻扬清淡的要求。至于原文方中药仅大黄黄连两味,林亿校定时提出“恐是前方中亦有黄芩”,可是后世注家的意见不一,根据庞安常《伤寒总病论》载大黄黄连泻心汤方中有黄芩,应当以有黄芩为是。由于本方有轻清泄降之功,所以临床上用以治疗吐血、衄血,眼目赤肿、口腔生疮,以及湿热黄疸等,都有一定疗效。本人曾治肺结核大咯血数例。皆是咯血反复发作,多次注射脑垂体注射液,咯血均暂止复作,颇感棘手。根据患者咯血鲜红,咳嗽头汗,时时火升面红,胸脘痞闷,不欲进食,大便干结不畅,舌红苔酱黄而腻,脉数有力,诊断为肺胃蕴热,气火上逆,遂用大黄9克,黄连3克,黄芩9克,开水渍泡须臾,去滓分多次频服,服药后咯血之势渐缓,由鲜血转为暗红色血,大便依然不畅,续方增入全瓜蒌12克,海浮石12克,黛蛤散15克,茜草炭9克。连进三剂,痞除便畅,火升面赤消失,咯血全止,继续观察两周,咯血未再发。按大黄黄连泻心汤止血不如脑垂体注射液快速,但效果持久,又非垂体注射液所能及。然而该方所治为热实证,若气阴已伤,则不可使用。治宜补气摄血,或兼敛阴止血。必须辨证用药,方能避免虚虚实实之弊。
按:邪热结聚上焦,病位偏于上,以苦寒药清泄内聚实热,尤虑苦之降泄太过而致药过病所,以开水浸泡,取其气之轻扬,薄其味之重浊,使之利于清心下热结而消痞闷,真正实现清泄消痞而非泻下燥实之效力。此例是沿用仲景本义的典型例证。
热实痞证也有不宜大黄黄连泻心汤,而宜用大柴胡汤的。根据原文精神,“伤寒发热,汗出不解,心中痞硬,呕吐而下利者,大柴胡汤主之。”(第165条)大柴胡证具有三个特点,一是发热汗出,二是心中痞硬,三是呕吐下利。表明病势不全在里,病位较高,胆胃气滞较甚,所以心中痞硬,胆胃气逆则呕,邪热下迫则利,呕利相较,呕当较甚,利必不爽,所以不宜纯用苦泄,而宜用既能泄邪于中,又能达邪于外的大柴胡汤。方中虽然也用大黄,(《伤寒论》原文无大黄)但与升清达邪的柴胡同用,且伍以芩芍的清肝胆,佐以姜枣枳半的和中焦,尤其是柴胡大黄升降同剂,柴胡升而散外邪,大黄降而泄内实,既不同于小柴胡汤,也不同于大黄黄连泻心汤,更不同于三承气汤了。
【医案选录】苏某,女,23岁,农民。罹患胃脘胀痛,纳呆嘈杂半载余。述半年前始感胃脘胀痛,阵发性加剧。胸胁闷胀,脘腹痞满,进食尤甚。嗳气时腐,嘈杂纳呆。背心憋闷,腹痛肠鸣,大便不爽。头晕头痛,倦怠乏力。舌淡红,苔白厚,脉弦滑。曾在当地屡经中西药治疗罔效,甚感痛苦。经上消化道钡餐透视提示:“十二指肠憩室”。治予疏肝健脾,消食化痰,导泻积滞。方拟大柴胡汤加减。疏方:柴胡、枳实、黄芩、半夏、生姜、大黄、厚朴、木香、苏梗、甘草各10克,白芍、槟榔、炒莱菔子各15克。水煎服,日一剂,上方迭进12剂,病告痊愈。观察3年余,病未复发。{石炳武.大柴胡汤治疗疑难杂病拾零[]J.现代中医药,1989(5):12.}
按:大柴胡汤功专调和肝胆(木)脾胃(土)不和,常上横逆于胃,出现痞满硬、呕吐等,下犯及脾肠,出现下利、便秘、胀满等。本证正合前述特征,上有痞满不通,下有积滞瘀结肠鸣等,故用之效显。
3.虚寒痞证
虚寒痞证,由于胃阳损伤,寒凝气滞,以致心下痞硬。它与热实痞证完全相反,不但大黄禁用,黄连黄芩也严格禁用,治宜温中阳祛寒邪,以理中汤为代表方。论中所谓“理中者理中焦”,即指主治虚寒证而言。关于理中主治的痞证性质如何?仲景虽未具体论述,但从桂枝人参汤证“太阳病,外证未除,而数下之,遂协热而利,利下不止,心下痞硬”(第163条)来看,桂枝人参汤即理中汤加桂枝,里寒挟表热,故说“协热而利”,用桂枝和表以治表热,用理中温里以治痞利,一般只着眼于理中治利,而忽视了它的治痞作用,是不全面的。旋覆代赭汤所主治的痞证,虽然也属于虚寒性质,但是兼有痰饮,胃气滞而上逆,所以“心下痞硬,噫气不除”(第161条),治宜温中降逆化痰和胃的旋覆代赭汤。该方即小柴胡汤去柴胡、黄芩,加旋覆花、代赭石。用于胃炎、贲门痉挛及神经症所致的嗳气、呃逆、呕吐等证,只要病机属于中焦虚寒,痰气上逆,均有较好的疗效。
【医案选录】赵某,男,48岁,教师。主诉:胃脘痞满疼痛反复发作3年余。诊见:胃脘痞满疼痛,遇寒加重,喜饮热食,脘腹怕冷,大便不调,舌质淡暗,苔薄白腻。辨为脾胃虚寒,湿瘀中阻。处以桂枝人参汤加蒲黄、五灵脂、延胡索。上方服用5剂明显缓解,前后加减治疗几个月,诸症消失。{王付.桂枝人参汤临床应用札记[J].中医药通报,2010,9(2):7.}
按:桂枝人参汤原为脾阳虚兼表证而设,此例纯属里证,由此可见,有无表证不是临床辨识的要点。此外,该方临床应用时多以治疗虚寒下利为主,本例用治虚性痞证拓展了该方的应用范围,值得借鉴。就痞证属性而言,有实热痞与虚寒痞之分,本例痞证不因下利而缓解,反因利下而心下痞满愈重,应属虚痞无疑;论其治法,实痞每随邪去而痞消,虚痞则当以温补为主,“塞因塞用”即指此而言。
4.邪实正虚痞证
邪实正虚痞证,是指既有邪实,又有正虚。附子泻心汤主治的热痞兼卫阳虚,半夏、生姜、甘草三泻心汤主治寒热夹杂痞证,都属于邪实正虚,所不同的附子泻心汤证是“邪热有余,正阳不足”,故一方面用三黄苦寒清泄邪热,一方面用附子辛热温经复阳。然而苦寒有碍于阳虚,辛燥不利于胃热,如何才能发挥各自的作用而并行不悖,给药方法颇有帮助。对此舒驰远从上热下寒说明:“此汤治上热下寒之证确乎有理,三黄略浸即绞去滓,但取轻清之气以去上焦之热,附子煮取浓汁以治下焦之寒,是上用凉而下用温,上行泻而下行补,泻取轻而补取重。”原文恶寒汗出是卫阳虚,用附子意在温卫阳。舒氏不拘泥原文,提出治下焦之寒,体现出求实精神,这种精神值得学习。尤在泾据邪正分析:“设治邪而遗正,则恶寒益甚,或补阳而遗热,则痞满愈增,此方寒热补泻,并投互治,诚不得已之苦心,然使无法以制,鲜不混而无功矣。方以麻沸汤渍寒药,别煮附子取汁,合和与服,则寒热异其气,生熟异其性,药虽同行,而功则各奏,乃先圣之妙用也。”说理透辟,也有参考价值。
半夏、生姜、甘草三泻心汤所治的寒热夹杂痞证,为热痞兼中气(阳)虚,所以在用芩连泄热的同时,佐人参炙甘草大枣补益中气,更佐半夏干姜辛开散结,以加强治病的作用。因为临床表现寒热夹杂,方剂又是寒热并用,因此有许多注家提出三泻心主治的痞证是“寒热相结”。试问寒热如冰炭,怎么能够结于一处?也有认为是“上热下寒”,或“胃热脾寒”,上热可以肯定,下寒的指标是什么?一般认为下寒是指肠鸣下利等证。果尔,热性下利,三泻心能否使用?事实作了回答,三泻心也能治疗热性下利。所以把上热下寒作为三泻心汤证的病机,并不符合实际。元代戴原礼曾概括指出“泻心诸方,取治湿热最当。”叶天士更就药物的性味功能来分析三泻心的作用,提出“苦寒能清热除湿,辛通能开气泄浊。”对深入理解三泻心汤证治,都有启发意义。至于柯氏把三泻心汤所主的痞证,分属三阳,“仲景立泻心汤以分治三阳,在太阳以生姜为君者,以未经误下而心下成痞,虽汗出表解,水气犹未散,故微寓解肌之义也。在阳明用甘草为君者,以两番妄下,胃中空虚,其痞益甚,故倍甘草以建中而缓客气之上逆,是亦从乎中治之法也。在少阳用半夏为君者,以误下而成痞,邪已去半表,则柴胡汤不中与之,又未全入里,则黄芩汤亦不中与之矣。未经下而胸胁苦满,是里之表证,用柴胡汤解表,心下满而胸胁不满,是里之半里证,故制此汤和里,稍变柴胡半表之治,推重少阳半里之意耳。名曰泻心,实以泻胆也。”虽然言之成理,终嫌失之机械。因为三泻心汤的药味并无多大差异,半夏泻心汤中的甘草用量略增,即甘草泻心汤,干姜的用量稍减,再加入生姜,即生姜泻心汤。这在宋本《伤寒论》附子泻心汤方后记载的“本云,加附子,半夏泻心汤,甘草泻心汤,同体别名耳。生姜泻心汤,本云,理中人参黄芩汤,去桂枝、白术,加黄连,并泻肝法。”足资佐证。其中有三点值得注意,一是三泻心汤同体别名,说明主要作用是一致的。二是理中人参黄芩汤为三泻心汤的基本方,换言之,三泻心汤是理中人参黄芩汤的加减方。三是在汉晋时代已知泻心汤有泻肝作用,长期以来,未有引起《伤寒论》注家及广大医家的重视,实为憾事!柯氏能明确提出“泻心实以泻胆”,与“并泻肝法”颇为近似,真所谓“先圣后贤,其揆一也。”这正是柯氏迥出诸家的卓见。但是把“泻胆”全属之半夏泻心汤,则不够全面。
【医案选录】贾某,男,47岁,1990年3月12日初诊。患心下痞满,呕逆纳少已周余,曾在医院多方检查,未见实质性病变,诊为胃肠神经症。自述近日劳累,事不从心,着急生气而得,困倦乏力,精神不支,烦闷难忍,夜间肠鸣,大便不畅。舌边红苔黄腻,脉沉弦而滑。证属寒热错杂,气寒心下,肝气肆横,脾胃不和。拟以寒热并用,补泻兼施,和中消痞法,选用半夏泻心汤。处方:半夏12克,干姜9克,黄芩9克,黄连3克,党参9克,炙甘草9克,大枣6枚。水煎分温二服,早晚饭前各1次。服3剂后,症状大为减轻,效不更方,继服3剂而愈。{张长恩,王利军.半夏泻心汤证探究[J].北京中医杂志,1992(6):48.}
按:半夏泻心汤所治病症,多伴肝胆气机不畅,横逆于胃,乘及于脾,侮于肠等方面的病症,正如先生论中言,言泻心实为泻肝(胆),所以用治脾胃病、肝胆病、皮肤病、肺病等,应用甚为广泛。本例为脾胃病证,正虚邪实,寒热相杂,肝气横逆者,用半夏泻心汤寒热并用,辛开苦降,甘补平调,从而起到和阴阳、顺升降,调虚实,并泻肝之功。
由于《伤寒论》甘草泻心汤方中无人参,多数注家皆就原方解释,对于未用人参提出了许多理由,如喻嘉言说:“客邪乘虚结于心下,本当用人参,以误而再误,其痞已极,人参仁柔,无刚决之力,故不用也。”汪苓友说:“骤以人参补之,反助其上逆之客邪。”柯韵伯说:“中虚而不用人参者,以未经发汗,热不得越,上焦之余邪未散,与用小柴胡汤有胸中烦者去人参,同一例也。”又说:“心烦是太阳里证,即是阳明之表证,故虽胃中空虚,完谷不化,而不用人参,因心烦是胃实之根,太阳转属阳明之捷路也……仲景之去人参,以预防胃家之实欤!”尤在泾说:“甘草泻心,意在下利不止与客气上逆,故不用人参之增气,而须甘草之安中也。”这些理由皆似是而非,既然是胃气重虚,岂有反而去参之理,且人参与甘草相较,人参能大补元气,增甘草而减人参,于理欠通。其实林亿在校正《伤寒论》时已经通过多方面考证,得出“知脱落无疑”的结论。他在甘草泻心汤方后说:“臣亿等仅按上生姜泻心汤法,本云理中人参黄芩汤,今详泻心以疗痞,痞气因发阴而生,是半夏、生姜、甘草泻心三方,皆本于理中也,其方必各有人参,今甘草泻心汤中无者,脱落之也。又按《千金》并《外台秘要》治伤寒慝食,用此方皆有人参,知脱落无疑。”林氏的校勘翔实可从。
甘草泻心证中的“下之其痞益甚”是审证眼目,吴又可由此引申,得出“下后痞即减者为实,下后痞反甚者为虚,用作痞证辨虚实的参考,极有意义。下之为什么其痞益甚?论中“此非结热,但以胃中虚,客气上逆,故使硬也”就是仲景自己作出的答案。然而什么叫做“客气”?却较难理解,有的解释为“虚气”,有的解释为“邪气”,都较含混。个人认为本条的“客气”是指因正虚不运而致的病气,既有虚的一面,也有实的一面。所谓“此非结热”,乃是突出“正虚为主”,而不应理解为完全无热,否则,怎么能用芩连?甘草泻心汤证的胃气重虚,除了“其痞益甚”以外,“腹中雷鸣”也是中虚的主要症状。《内经》早有“中气不足,肠为之苦鸣”的论述。当然,也可兼有水气,生姜泻心汤证“胁下有水气,腹中雷鸣”,胁下乃部位概念,实际指肠间水气。总之,半夏、生姜、甘草三泻心证都是中虚热结成痞,所以都用苦寒以泄热,辛温以开结,甘温以补中。
叶天士最擅使用泻心法,仅《临证指南医案》以泻心法主治的就有60余案例,不论外感内伤,凡属消化系统(胆胃脾胰)湿热阻滞的病证,均用泻心法化裁,确实是深得仲景精髓,从而可见经方派与时方派之分是人为的偏见。本人曾治一工人,男,34岁,有肝炎、胃与十二指肠溃疡史,胃痛发作两周,持续剧痛四天,恶心,呕吐酸水。西医检查:上腹剑突下压痛,未及包块,肝胆区无压痛,用阿托品、非那根肌肉注射,疼痛未止,转服中药,根据形瘦色萎,脘腹痞塞,疼痛拒按,气窜吐逆,嗳呃,饮食不进,苔薄黄滑腻,脉沉细弦,诊断为中虚气滞,木横侮土,治以苦泄辛开,益气平肝。方用:党参10克,干姜6克,川连3克,枳实10克,白芍10克,延胡索10克,川楝子6克,丹参15克,乌贼骨10克。3剂。
复诊:据说服头煎药后,满腹响动,脘痛即觉减轻,3剂药服完,脘痛全除。惟尚不欲食,苔薄微黄,脉沉细。前方化裁续进三剂。痛未再发。
本案是以苦泄辛开甘补为治,加入金铃子散与乌芍散清热平肝,更加丹参活血和络,竟收到显效,可见原文所述泻心证的特点,脘痞不痛,也并非绝对。
另治一女性,33岁,患慢性肠炎多年,大便每日3~6次,稀溏夹有不消化食物,便色深黄,很臭,心下痞闷,腹中鸣响,苔薄黄,脉沉,辨证为中气虚而湿热蕴滞,治以苦寒清泄湿热,辛甘益气和中。处方:黄芩9克,黄连3克,半夏9克,茯苓9克,党参9克,干姜5克,炙甘草3克,枳实5克。3剂。药后大便成形,便次减少为一天两次,臭秽之气亦显减,面色萎黄。原方加大枣4枚。共服药9剂,基本痊愈。
本案的下利挟有不消化食物,属于“邪热不杀谷”,它与下利清谷的性质不同,痞与利均属于邪热,面色萎黄,肠鸣,属于气虚,故师泻心法加减,加茯苓通阳利水,枳实行气除痞。且茯苓与人参、半夏同用,又能“通补阳明”,补而不滞。由于方证吻合,数年宿恙很快获痊,足证经方的精当。于此案也可证实三泻心主治的下利属热而不一定属寒,把下利专属于下寒,显然是不对的。
按:“邪热不杀谷”为中虚火盛,其与下利清谷区别在于:大便的兼夹物、颜色、气味,前者多夹不消化食物,色深,味臭;后者完谷不化,色浅,味腥。从用药亦知,虽言中虚,但侧重阳明胃气虚,因而治当“通补阳明”。
5.其他痞证
论中所载,还有痰食阻滞与水蓄气滞亦能致痞,前者治宜涌吐,“病如桂枝证,头不痛,项不强,寸脉微浮,胸中痞硬,气上冲喉咽不得息者,此为胸有寒也,当吐之,宜瓜蒂散。”(第166)后者治宜温阳利水,“本以下之,故心下痞,与泻心汤,痞不解,其人渴而口燥烦,小便不利者,五苓散主之。”表明痞证的临床辨证,也必须从整体出发,具体分析,切忌先有成见。以上两种痞证,就非泻心汤所能治,所以,有认为泻心剂为治痞的专方,也是不确当的。
6.结语
痞证和其他证候一样,都有寒热虚实之异,所谓寒热相结之痞,实际是正虚邪实。治疗痞证,除了应遵循治病求本与因势利导的原则以外,约而言之,虚寒证治宜辛甘温益气温阳,实热证治宜苦寒泄热,代表方剂即理中汤与大黄黄连泻心汤。中虚热结的痞证,可以两方同用化裁加减。因有气逆的干噫、干呕,故去白术,因有气陷的肠鸣下利,故不用大黄,因中虚加大枣,因气滞加半夏,即半夏泻心汤;兼水食不化加生姜,即生姜泻心汤;如中虚较甚则加重甘草的用量,即甘草泻心汤。假使热结于里而病势尚偏于外,但于三黄中去守而不走的黄连,加半夏枳实开泄,加姜枣和中,再加柴胡升阳达邪,则是大柴胡汤。
此外,还有许多病证也有心下痞硬,但因另有主症,如十枣汤证虽然有心下痞硬满,却有“引胁下痛”(第152条)这是悬饮的特征,所以不名痞证。又如“病胁下素有痞,连在脐旁,痛引少腹,入阴筋者”(第167条),此是有形痞块,邪结正败的脏结,预后极其不良,所以不名痞证。又如大、小结胸证,乃水热相结或痰热相结,虽然也有心下痞,但以痛为主症,所以也不名痞证,而名为结胸证,以资鉴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