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合從時代之蘇秦
戰國時之外交,不外乎合從、連衡二策,吾既言之矣。蘇秦既不得志於秦,則其勢不得不舍連衡而言合從。顧欲言合從,則六國之君,孰爲易説,孰爲難動,亦不可以不知所擇。六國中,燕最褊小,於國際上不能爲人所引重。齊中隔三晉,患秦不深。其患秦最深,而於合從連衡之事利害關係最切者,則三晉與楚耳。此四國之君,唯趙肅侯語,頗以雄武著。蘇秦既不得志於秦,其再出,乃首游趙。
然是時,趙肅侯初立,方委政於其弟奉陽君成。奉陽君亦薄蘇秦,弗信。乃復去而遊燕,亦歲餘而後得見。蓋蘇秦是時,其顛連困苦甚矣。既得見,乃説燕文侯曰:
燕東有朝鮮、遼東,北有林胡、樓煩,西有雲中、九原,南有嘑沱、易水。地方二千餘里,帶甲數十萬,車六百乘,騎六千匹,粟支數年。南有碣石、雁門之饒,北有棗栗之利,民雖不佃作,而足於棗栗矣。此所謂天府之國也。夫安樂無事,不見覆軍殺將,無過燕者,大王知其所以然乎?夫燕之所以不犯寇被甲兵者,以趙爲之蔽其南也。秦、趙五戰,秦再勝而趙三勝。秦、趙相斃,而王以全燕制其後,此燕之所以不犯寇也。且夫秦之攻燕也,踰雲中、九原,過代、上谷,彌地數千里,雖得燕城,秦計固不能守也,秦之不能害燕亦明矣。今趙之攻燕也,發號出令,不至十日,而數十萬之軍軍於東垣矣,渡嘑沱,涉易水,不至四五日,而距國都矣。故曰秦之攻燕也,戰於千里之外;趙之攻燕也,戰於百里之内。夫不憂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計無過於此者。是故願大王與趙從親,天下爲一,則燕國必無患矣。
蘇秦之説燕文侯也,蓋挾一全趙之威以脅之,故不曰與五國從親,而曰與趙從親,蓋明知燕國小近趙,不敢不聽也。燕既聽,然後以燕爲資以説趙。趙既聽,而列國聳動矣。此蓋其豫定之計畫邪?果也,燕文侯聞秦言,如響斯應,曰:“吾國小,西迫趙,南近齊,齊、趙,强國也。子必欲合從以安燕,寡人請以國從。”於是資蘇秦車馬金帛以至趙。
蘇秦之再至趙也,挾一燕國以爲資,其形勢既與前此之以游士進説者大異,而奉陽君亦已前死,乃説趙肅侯曰:
天下卿相人臣及布衣之士,皆高賢君之行義,皆願奉教陳忠於前之日久矣。雖然,奉陽君妬,大王不任事,是以賓客游士,莫敢自盡於前者。今奉陽君捐館舍,君乃今復與士民相見也,臣故敢進其愚慮。竊爲君計者,莫若安民無事,且無庸有事於民也。安民之本,在於擇交,擇交而得則民安,擇交而不得則民不安。請言外患:齊、秦爲兩敵,而民不得安,倚秦攻齊,而民不得安,倚齊攻秦,而民不得安。故夫謀人之主,伐人之國,常苦出辭斷絶人之交。願大王慎無出於口也。請屏左右,白言所以異,陰陽而已。
大王誠能聽臣,燕必致氈裘狗馬之地,齊必致海隅魚鹽之地,楚必致橘柚雲夢之地,韓、魏皆可使致封地、湯沐之邑,貴戚父兄皆可以受封侯。夫割地效實,五霸之所以覆軍禽將而求也;封侯貴戚,湯武之所以放弑而争也。今大王垂拱而兩有之,是臣之所以爲大王願也。
大王與秦,則秦必弱韓、魏;與齊,則齊必弱楚、魏。魏弱則割河外,韓弱則效宜陽,宜陽效則上郡絶,河外割則道不通,楚弱則無援。此三策者,不可不熟計也。
夫秦下軹道,則南陽動;劫韓包周,則趙自銷鑠;據衛取淇,則齊必入朝。秦欲已得行於山東,則必舉甲而向趙。秦甲涉河踰漳,據番吾,則兵必戰於邯鄲之下矣。此臣之所以爲大王患也。
當今之時,山東之建國,莫如趙强。趙地方三千里,帶甲數十萬,車千乘,騎萬匹,粟支十年。西有常山,南有河、漳,東有清河,北有燕國。燕固弱國,不足畏也。且秦之所畏害於天下者莫如趙,然而秦不敢舉兵甲而伐趙者,何也?畏韓、魏之議其後也。然則韓、魏,趙之南蔽也。秦之攻韓、魏也,則不然,無有名山大川之限,稍蠶食之,傅國都而止矣。韓、魏不能支秦,必入臣於秦。秦無韓、魏之隔,禍必中於趙矣。此臣之所以爲大王患也。
臣聞堯無三夫之分,舜無咫尺之地,以有天下;禹無百人之聚,以王諸侯;湯武之卒,不過三千人,車不過三百乘,而爲天子,誠得其道也。是故明主外料其敵國之强弱,内度其士卒之衆寡,賢與不肖,不待兩軍相當,而勝敗存亡之機固已見於胸中矣,豈揜於衆人之言而以冥冥決事哉!臣竊以天下地圖案之,諸侯之地五倍於秦,料諸侯之卒十倍於秦,六國并力爲一,西面攻秦,秦破必矣。今西面而事之,見臣於秦。夫破人之與破於人也,臣人之與臣於人也,豈可同日而言之哉!夫衡人者,皆欲割諸侯之地以與秦成。與秦成,則高臺榭,美宫室,聽竽笙琴瑟之音,察五味之和,前有軒轅,後有長庭,美人巧笑,卒有秦患,而不與其憂。是故衡人日夜務以秦權恐愒諸侯,以求割地,願大王之熟計之也。臣聞明王絶疑去讒,屏流言之迹,塞朋黨之門。故尊主廣地强兵之計,臣得陳忠於前矣。
故竊爲大王計,莫如一韓、魏、齊、楚、燕、趙六國從親,以擯畔秦。令天下之將相相與會於洹水之上,通質,刑白馬以盟之。約曰:秦攻楚,齊、魏各出鋭師以佐之,韓絶食道,趙涉河、漳,燕守常山之北。秦攻韓、魏,則楚絶其後,齊出鋭師以佐之,趙涉河、漳,燕守雲中。秦攻齊,則楚絶其後,韓守成皋,魏塞午道,趙涉河、漳、博關,燕出鋭師以佐之。秦攻燕,則趙守常山,楚軍武關,齊涉渤海,韓、魏出鋭師以佐之。秦攻趙,則韓軍宜陽,楚軍武關,魏軍河外,齊涉渤海,燕出鋭師以佐之。諸侯有先背約者,五國共伐之。六國從親以擯秦,秦必不敢出兵於函谷關以害山東矣。如是則霸業成矣。
蘇秦之説六國合從也,其成否之機,全在於趙。故其説趙肅侯之詞反覆辯難,曲盡利害,較諸説他國之君爲獨詳。此非特季子生平最得意之言論,抑亦戰國游士寡有之詞令也,其能使人聽之而願以國從也,宜哉。於是肅侯封秦爲武安君,飾車百乘,黄金千鎰,白璧百雙,錦繡千純,以約諸侯。
然蘇秦雖已説聽趙肅侯,猶慮秦人之出兵以攻諸侯而敗從約也。乃激怒張儀,入之於秦,使操秦權,以堅從約。甚矣!當時之游士,其視列國之君,直玩弄之於股掌之上也。張儀者,魏人,嘗與蘇秦俱事鬼谷先生,秦自以爲不及。儀已學,游説諸侯,嘗從楚相飲,已而楚相亡璧,門下意張儀,曰:儀貧無行,必此盜相君之璧。共執儀,掠笞數百,不服,釋之。其妻曰:“嘻!子毋讀書游説,安得此辱乎?”張儀曰:“視吾舌尚在否?”妻笑曰:“舌在也。”儀曰:“足矣。”蘇秦已説趙王,乃使人微感儀,曰:“子始與蘇秦善,今秦已當路,子何不往游,以求通子之願乎?”張儀於是至趙,上謁,求見蘇秦。秦誡門下人不爲通,又使不得去者數日。已而見之,坐之堂下,賜僕妾之食,因而數讓之曰:“以子之材能,乃自令困辱至此。吾寧不能言而富貴子,子不足收也。”謝去之。儀之來也,自以爲故人,求益,反見辱,怒。念諸侯莫可事,獨秦能苦趙,乃遂入秦。蘇秦之謝去張儀也,已而告其舍人曰:“張儀,天下賢士,吾殆弗如也。今吾幸先用,而能用秦柄者獨儀,然貧,無因以進。吾恐其樂小利而不遂,故召辱之,以激其意。子爲我陰奉之。”乃言於趙王,發金幣車馬,使人微隨張儀,與同宿舍,稍稍近就之,奉以車馬金錢,所欲用,爲取給,而弗告。儀遂得以見秦惠王,惠王以爲客卿,與謀伐諸侯。蘇秦之舍人乃辭去,張儀曰:“賴子得顯,方且報德,何故去也?”舍人曰:“臣非知君,知君乃蘇君。蘇君憂秦伐趙,敗從約,以爲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感怒君,使臣陰奉給君資,盡蘇君之計謀。今君已用,請歸報。”儀曰:“嗟乎!此吾在術中而不悟,吾不及蘇君明矣。吾又新用,安能謀趙乎?爲吾謝蘇君,蘇君之時,儀何敢言。且蘇君在,儀寧渠能乎!”於是蘇秦慮伐趙以敗從約之懼釋矣。夫蘇秦之合從也,不徒欲合六國以擯秦,并欲使秦不伐六國,以堅六國之從約。其深謀秘計,抑豈淺於外交之術者所能窺測哉。
燕、趙既從,秦患復釋。蘇秦之於從約,已有必成之勢。其説韓、魏、齊、楚四國,直迎刃而解耳。今更記其説詞如下。其説韓宣惠王曰:
韓北有鞏、洛、成臯之固,西有宜陽、商阪之塞,東有宛、穰、洧水,南有陘山,地方千里,帶甲數十萬,天下之彊弓勁弩,皆自韓出。谿子、少府時力、距來,皆射六百步之外。韓卒超足而射,百發不暇止,遠者達胸,近者掩心。韓卒之劍戟,皆出於冥山、棠谿、墨陽、合伯。鄧師、宛馮、龍淵、大阿,皆陸斷馬牛,水擊鵠雁,當敵即斬,堅甲鐵幕,革抉㕹芮,無不畢具。以韓卒之勇,被堅甲,蹠勁弩,帶利劍,一人當百,不足言也。夫以韓之勁,與大王之賢,乃欲西面事秦,稱東藩,築帝宫,受冠帶,祠春秋,交臂而服焉,羞社稷而爲天下笑,無過此者矣。是故願大王之熟計之也。大王事秦,秦必求宜陽、成臯。今兹効之,明年又求割地。與之,即無地以給之,不與,則棄前功而後更受其禍。且夫大王之地有盡,而秦之求無已。夫以有盡之地而遂無已之求,此所謂市怨而賈禍者也,不戰而地已削矣。臣聞鄙語曰:寧爲雞口,無爲牛後。今大王西面交臂而臣事秦,何以異於牛後乎?夫以大王之賢,挾彊韓之兵,而有牛後之名,臣竊爲大王羞之。
於是韓王勃然作色,攘臂瞋目,按劍仰天太息曰:“寡人雖死,必不能事秦。今主君以趙王之教詔之,敬奉社稷以從。”蘇秦乃東説魏襄王,曰:
大王之地,南有鴻溝、陳、汝南、許、鄢、昆陽、邵陵、舞陽、新都,東有淮、潁、沂、黄、煮棗、無胥,西有長城之界,北有河外、卷、衍、酸棗,地方千里。名雖小,然而廬田廡舍,曾無所芻牧牛馬之地。人民之衆,牛馬之多,日夜行不絶,輷輷殷殷,若有三軍之衆。臣竊料之,大王之國,不下於楚。然衡人訹王,外交强虎狼之秦以侵天下,卒有國患,不被其禍。夫挾强秦之勢,以内劫其主,罪無過此者。且魏天下之强國也,大王天下之賢王也。今乃有意西面而事秦,稱東藩,築帝宫,受冠帶,祠春秋,臣竊爲大王愧之。臣聞越王句踐,以散卒三千,禽夫差於干遂;武王卒三千人,革車三百乘,斬紂於牧之野,豈其士卒衆哉,誠能振其威也。今竊聞大王之卒,武士二十餘萬,蒼頭二十萬,奮擊二十萬,厮徒十萬,車六百乘,騎五千匹。此其過越王句踐、武王遠矣!今乃劫於羣臣之説,而欲臣事秦。夫事秦必割地効實,故兵未用而國已虧矣。凡羣臣之言事秦者,皆姦臣,非忠臣也。夫爲人臣,割其主之地以外交,偷取一旦之功而不顧其後,破公家而成私門,外挾彊秦之勢以内劫其主,以求割地,願大王之熟察之也。《周書》曰:“緜緜不絶,蔓蔓若何?豪毛不拔,將尋斧柯。”前慮不定,後有大患,將奈之何?大王誠能聽臣,六國從親,專心并力,則必無彊秦之患。故敝邑趙王使臣獻愚計,奉明約,在大王詔之。
魏王曰:“寡人不肖,未嘗得聞明教。今主君以趙王之詔詔之,敬以國從。”於是蘇秦乃東説齊宣王曰:
齊南有泰山,東有琅邪,西有清河,北有勃海,此所謂四塞之國也。齊地方二千里,帶甲數十萬,粟如丘山。齊車之良,五家之兵,疾如錐矢,戰如雷電,解如風雨。即有軍役,未嘗倍泰山,絶清河,涉勃海也。臨淄之中七萬户,户不下三男子,三七二十一萬,不待發於遠縣,而臨淄之卒,固已二十一萬矣。臨淄甚富而實,其民無不吹竽鼓瑟,擊筑彈琴,鬥雞走狗,六博蹋鞠者。臨淄之途,車轂擊,人肩摩,連袵成帷,舉袂成幕,揮汗成雨,家殷人足,志高氣揚。夫以大王之賢,與齊之强,天下不能當。今乃西面事秦,竊爲大王羞之。且夫韓、魏所以畏秦者,以與秦接界也。兵出而相當,不至十日而戰勝存亡之機決矣。韓、魏戰而勝秦,則兵半折,四境不守;戰而不勝,以亡隨其後。是故韓、魏之所以重與秦戰,而輕爲之臣也。今秦攻齊則不然。倍韓、魏之地,至衛陽晉之道,徑亢父之險,車不得方軌,馬不得並行,百人守險,千人不能過也。秦雖欲深入,則狼顧,恐韓、魏之議其後也。是故恫疑虚喝,高躍而不敢進,則秦不能害齊亦明矣。夫不料秦之不奈我何也,而欲西面事秦,是羣臣之計過。今無臣事秦之名,而有强國之實,臣故願大王之少留計。
齊王曰:“寡人不敏,僻遠守海,窮道東境之國也。今主君以趙王之詔詔之,敬奉社稷以從。”蘇秦乃東南説楚威王曰:
楚,天下之强國也;王,天下之賢王也。西有黔中、巫郡,東有夏州、海陽,南有洞庭、蒼梧,北有陘塞、郇陽,地方五千餘里,帶甲百萬,車千乘,騎萬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資也。夫以楚之强與王之賢,天下莫能當也。今乃西面而事秦,則諸侯莫不朝於章臺之下矣。秦之所害莫如楚,楚强則秦弱,秦强則楚弱,其勢不兩立。故爲大王計,莫如從親以孤秦。大王不從秦,秦必起兩軍,一軍出武關,一軍下黔中,則鄢郢動矣。臣聞治之其未亂也,爲之其未有也。患至而後憂之,則無及已。故願大王早熟計之。大王誠能聽臣,臣請令山東之國,奉四時之獻,以承大王之明詔,委社稷,奉宗廟,練士厲兵,在大王之所用之。大王誠能用秦之愚計,則韓、魏、齊、燕、趙、衛之妙音美人必充後宫,燕、代橐駝良馬必實外。故從合則楚王,衡成則秦帝。今釋霸王之業,而有事人之名,臣竊爲大王不取也。夫秦,虎狼之國也,有吞天下之心。秦,天下之仇讐也。衡人皆欲割諸侯之地以事秦,此所謂養仇而奉讎者也。夫爲人臣,割其主之地以外交强虎狼之秦,以侵天下,卒有秦患,不顧其禍。夫外挾强秦之威,以内劫其主,以求割地,大逆不忠,無過此者。故從親,則諸侯割地以事楚;衡合,則楚割地以事秦。此兩策者相去遠矣,大王何居焉?故敝邑趙王使臣効愚計,奉明約,在大王詔之。
楚王曰:“寡人之國西與秦接境,秦有舉巴蜀并漢中之心。秦,虎狼之國,不可親也。而韓、魏迫於秦患,不可與深謀,恐反人以入於秦,則謀未發而國已危矣。寡人自料以楚當秦,不見勝也;内與羣臣謀,不足恃也。寡人卧不安席,食不甘味,心摇摇然如懸旌而無所終薄。今主君欲一天下,收諸侯,存危國,寡人敬奉社稷以從。”於是六國從合而并力焉。蘇秦爲從約長,并相六國。時周顯王三十六年,入戰國後之百五十一年也。蘇秦既定從約,北報趙王。諸侯各發使送之,車騎輜重,擬於王者。行過雒陽,周顯王恐懼,使人郊勞。父母聞之,亦清宫除道,張樂設飲,郊迎三十里。妻側目而視,側耳而聽,嫂蛇行匍匐,四拜自跪而謝。蘇秦曰:“嫂何前倨而後卑也?”嫂曰:“以季子位尊而多金。”蘇秦曰:“嗟乎!貧窮則父母不子,富貴則親戚畏懼。人生世上,勢位富厚,蓋可以忽乎哉?”初,蘇秦之遊説窮而歸也,其兄弟嫂妹妻妾皆竊笑之,曰:“周人之俗,治産業,力工商,逐什二以爲務。今子釋本而事口舌,困不亦宜乎!”及是而蘇秦曰:“使我有洛陽負郭田二頃,吾豈能佩六國相印乎!”於是散千金以賜宗族朋友。秦之之燕,貸百錢爲資,及是,以百金償之。徧報諸所嘗見德者。從者有一人獨未得報,乃前自言。秦曰:“我非忘子。子之與我至燕,再三欲去我易水之上,方是時,我困,故望子深,是以後子。子今亦得矣。”吾嘗論之,天下睚眦必報之士,必爲熱心富貴之徒。蓋惟其熱心富貴也,然後當貧困之時,其望人之惠我也深,而其怨人之輕我也亦彌甚。若夫淡泊明志,寧静致遠之士,一介不以與人,一介不以取諸人,無所於求,何有於德;無所於望,何有於怨。不寧惟是,道之所在,死生以之,固有駡譏笑侮、困辱而不悔者矣。蘇秦利禄之徒,何足以語此,以視夫受德不報之徒,則猶賢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