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史紀年考

上篇

《史記·三代世表》：“太史公曰：‘五帝三代之記，尚矣。自殷以前，諸侯不可得而譜，周以來乃頗可著。孔子因史文，次《春秋》，紀元年，正時日月，蓋其詳哉！至於序《尚書》，則畧，無年月。或頗有，然多闕，不可録。故疑則傳疑，蓋其慎也。余讀《諜》、《記》，黄帝以來，皆有年數。稽其《曆》、《譜》、《諜》、《終始五德之傳》，古文咸不同，乖異。夫子之弗論次其年月，豈虚哉？於是以《五帝系諜》、《尚書》，集世紀黄帝以來訖共和，爲《世表》。'”此節所稱古書，凡有五種，記一也。蓋史籍之通名。譜二也。《十二諸侯年表》云：“於是譜十二諸侯。”《索隱》引劉杳云“三代系表，旁行斜上，並效周譜。”此語本於桓譚，見《南史·王僧孺傳》，《史通表曆篇》亦引之。則譜者表之舊體，表者譜之新名。鄭康成作《詩譜》，亦用旁行斜上之體；後世所講家譜者，雖非《周官》小史所職，然其體例，固當沿自先秦；而皆以譜名可證也。諜三也。《説文·言部》：“諜，軍中反間也。”義無所取。段懋堂《注》謂《太史公書》假諜爲牒。案《片部》“牒，札也”。亦書籍之通名，非譜録之專號。竊疑牒與葉同從葉聲，故亦同可假爲世字。太史公言《系諜》正猶《周官》言《系世》也。“余讀《諜記》”，蓋言讀《世本》及《史記》。“於是以《五帝系諜》、《尚書》，集世紀黄帝以來訖共和爲《世表》”，“集世紀”之世字，蓋係衍文。觀《索隱》釋此句云：“按《大戴禮》有《五帝德》及《帝系篇》，蓋太史公取此二篇之《諜》及《尚書》，集而紀黄帝以來爲《系表》”可見。《吕不韋列傳》云：“使其客人人著所聞，集論以爲八覽，六論，十二紀”，集論集紀，語法正同也。曆四也。《十二諸侯年表》云：“太史公讀《春秋》，《曆》，《譜》，《諜》。”又曰：“漢相張蒼，曆譜五德。”又曰：“曆人取其年月。”蓋以曆法考古史之年月，即張壽王，劉歆等所用之法也。終始五德之傳，五也。此即《十二諸侯年表》所謂“數家隆於神運”者。《漢書·律曆志》言安陵桮育治《終始》，言黄帝以來三千六百二十九歲。蓋治《終始》者必言帝王嬗代，因亦考究及其年數矣。五家所説，蓋俱不足憑，故孔子序《尚書》，棄而弗取，而史公亦守其法，紀年斷自共和也。

《韓非·説難》云：“《記》曰：‘周宣王以來，亡國數十，其臣弑君而取國者衆矣。'”獨言宣王以來，知厲王以前，史記存者已少也。故共和當爲古史存亡一大界。《詩譜》云：“夷，厲以上，歲數不明”，則據《太史公書》爲説也。

《自序》云：“維三代尚矣，年紀不可考。蓋取之《譜》《諜》舊聞。本於兹，於是畧推，作《三代世表》第一。幽厲之後周室衰微，諸侯專政。《春秋》有所不紀，而《譜》《諜》經畧。五霸更盛衰。欲睹周室相先後之意，作《十二諸侯年表》第二。”可見《世表》、《年表》之成，有資於《譜》《諜》者甚多；而共和以前，年代無考，亦愈可見矣。

《晉世家》云：“靖侯以來，年紀可推。自唐叔至靖侯五世，無其年數。”《漢書·律曆志》言：“《春秋》殷曆，皆以殷魯自周昭王以下無年數，故據周公、伯禽以下爲紀。”此即所謂“自殷以前，諸侯不可得而譜，周以來乃頗可著”者。其年代，亦或出共和以前。然史公不爲之表者，蓋以可著之國大少；抑《秦本紀》與《年表》，既已不同，而《始皇本紀》後重叙秦先君立年，又相乖異；即一國所傳，其牴牾不可合如此，況衆國哉？史公不爲之表，亦所謂疑則傳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