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地狱篇（9）

但丁的恐惧与维吉尔的安慰

一见我的老师掉头返回，我心中顿感惊骇，

这惊骇使我的面色变得一片煞白，

老师立即克制住他那惶惑神色，镇静下来。

他止住脚步，像倾听什么似的仔细谛听，

因为天色黑暗，雾气又浓，

视线无法把远处看清。

“无论如何，我们总要战胜拦阻，”

他开言道，“除非……不过，那一位也曾慨然相助[194]。

啊！我奇怪来人何以到得如此迟延！”

我清楚地看出，他用后来说的话

掩盖开头说的话，

而后几句话与前几句话则又相差很大；

但他的说法毕竟令我感到害怕，

因为我发现，那中断了的话语

也许有更为不祥的含意。

“在这地狱深坑的底部，

难道第一环的人从不曾下来过？

而第一环的苦刑无非是使希望永得不到满足[195]！”

我提出了这个问题，老师就此答道：

“曾走过我所走的路的人

在我们当中为数寥寥。

我诚然有一次下到这里，

是受那残暴的厄里克托魔法的驱使[196]，

她能召唤魂灵复归死者的身躯。

当时我的肉体刚刚死去，

她便差我进入这城墙之中，

为的是从犹大环带出一个魂灵[197]。

那一环地势最低，也最黑暗，

距离那环绕一切而转动的天也最远[198]：

这条道路我很熟悉，因此，你尽可把心放宽。

这沼泽散发着恶臭，

它把那痛苦之城团团围住，

如今若不通过抗争，我们就无法进入。”

复仇女神

他还说了别的，但是我已记不甚清；

因为我的视线已经转向

那高耸塔楼的火红塔顶，

那里霎时间突然出现三个地狱复仇女神[199]，

她们浑身上下，鲜血淋淋，

她们的四肢和模样则酷似女性；

一条条青绿色的水蛇把她们的腰部缠紧，

她们的头发也由一条条小蛇和有角蛇构成，

这些蛇把她们那狰狞可怖的双鬓盘定。

对那永恒悲泣之国的王后的女仆[200]，

老师了解得一清二楚，

“看啊！”他对我说，“那是三个凶恶的厄里尼厄斯[201]。

左边这个是梅盖拉；

右边哭泣的那个是阿列克托；

中间的是提希丰涅。”说罢，他便沉默不语。

她们用指甲划破各自的前胸；

用手掌击打着自己，并且高声喊叫，

吓得我向诗人紧紧靠拢。

“叫梅杜萨来！我们要把他变成石头[202]，”

她们三个齐声这样说，一边往下瞅；

“我们不曾对特修斯的攻击进行报复，这是错打念头[203]。”

“你快转过身去，闭上眼睛，

因为果尔冈一旦出现，你若看她们一眼[204]，

你就再也无法返回人间。”

老师这样说道，并且亲自掉转我的身躯，

他不让我自己动手，

却用他的手捂住我的眼睛。

天国使者

啊！你们这些思维健全的人啊！

请注意发现那奇特的诗句

纱幕隐蔽下的教益[205]。

这时从那混浊的波浪上，

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骇得人失魂丧胆，震得两岸索索发颤，

这无异于冷热两股对立气流相撞，

促使一阵狂风倏起[206]，

扫荡森林，所向披靡，

把树枝吹断，刮落，席卷而去；

眼前是一片飞沙走石，

惊得走兽和牧人四下逃避。

他把双手从我的眼睛上移开，

说道：“现在你可以仔细看一看

那泡沫翻腾的古老河面，雾气更浓的那一边。”

正如青蛙遇上它的死对头——长虫，

吓得纷纷没入水中，

各自蜷缩成团，与泥土混同。

我目睹一千多个受苦亡魂，

也与青蛙一样吓得四处逃奔，

因为他们看到有人步行渡过斯提克斯沼泽，却不湿脚跟[207]。

他不时把左手放到面前摇摆，

把那浓密的烟雾从眼前扇开；

他似乎只是厌倦这浓雾的纠缠。

我恍然大悟，他是受上天派遣，

我于是转向老师；老师则向我示意，

叫我保持肃穆，向来人鞠躬敬礼。

啊！在我看来，他是多么满怀怒气！

他来到城门前面，就用一根小杖，

打开城门，未见有任何抵抗。

“啊！你们这些被天国逐出的败类，可鄙之辈[208]！”

他开言道，伫立在阴森可怖的门槛，

“你们哪里来的这种嚣张气焰？

你们为何抗拒上天的意旨？

而你们对此又无能力加以阻止！

以往多次尝试也曾加剧你们的痛苦[209]，

与天命对抗究竟有何好处？

倘若你们还能记得清楚，

你们的刻尔勃路斯的下巴和脖颈至今仍无完肤[210]。”

他随即转身走回那满是污泥的路途，

他不曾与我们搭话，却像是一个人

另有公务在身，促其速行，

而无暇顾及眼前的人；

我们移动脚步走向鬼城，

听罢这番圣言，我们都大放宽心。

但丁和维吉尔进入第六环

我们进入那里，未遇任何阻拦；

我很想把城堡观察一番，

看看其中究竟有怎样的景象，

因此，我一进城就四下张望：

我看到到处都是一马平川，

到处都可听到痛苦的呻吟，看到受刑的惨状。

就像在罗讷河淤积其内的阿尔[211]，

就像在夸尔纳罗海湾附近的普拉

——意大利囊括这海湾，它的边疆也恰好浸沐在海湾水下[212]，

在那一大片坎坷不平的地带，到处都是墓穴，

这里也与那里一样，遍地都是坟冢，

除了这里有更加惨不忍睹的苦痛；

因为在那坟墓与坟墓之间，散布着熊熊烈焰，

这就把所有坟墓都烧得红遍，

任何铁匠都不会要求烧出更红的铁件。

所有棺材的盖子都支在一边，

从里面传出阵阵凄厉的抱怨，

显然这都是些可怜人和受刑者在哭声震天。

我于是说道：“老师，那些葬在棺材之内的人

究竟是什么人？他们

发出痛苦的叹息声，使远近皆闻！”

老师告诉我：“这里是各种异端邪教的鼻祖，

还有他们的信徒，这些坟墓

所装人数大大超出你的设想。

他们在这里是同类与同类一起埋葬，

“老师，那些葬在棺材之内的人

究竟是什么人？他们

发出痛苦的叹息声，使远近皆闻！”

坟墓焚烧的热度则高低不一样[213]。”

随后我们向右转去[214]，

走过那火烧的坟场与高高的城墙之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