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地狱篇（8）

渡斯提克斯沼泽：弗列居阿斯

我现在继续往下说[177]：

早在我们到达那高耸的塔楼脚下之前，

我们的眼睛就仰视到那塔顶，

我们看到那里有两束火光通明[178]，

另有一束火光与之遥相呼应，

但那束火光距离太远，眼睛勉强才能把它看清。

我转身朝向那一切智慧之海[179]，

说道：“这是何意？那另一束火光在作何反应？

那些打火光的究竟是何人？”

他对我说：“倘若泥潭的雾气不曾把你的视线遮拢，

你就可以从那污浊的水浪上，

看出他们所期待的是什么人。”

弓弦从不会这样把箭矢发出：

让它凌空飞驰如此神速，

我看到一条小船

顺水迎面驶来，恰如那箭矢离弦。

只有一个船夫在驾驶，

他叫道：“可恶的鬼魂，你到底来了！”

“弗列居阿斯！弗列居阿斯！你在空喊一气[180]，”

我的救主说，“这一次，你只能在渡河时把我们控制在手，

你控制的时间不会比这更久。”

正如一个人发觉受骗，上了大当，

随后感到十分沮丧，

弗列居阿斯这时也只好把怒火压在胸膛。

我的老师下到船里，

然后叫我也随他进去，

而只是在我上船之后，那船才仿佛装载了东西[181]。

老师和我方才在船上坐定，

那古老的船首便破浪而行，

那船也比素常运载亡灵时吃水更深[182]。

腓力普·阿尔詹蒂

我们正在那一潭死水中行进，

忽然在我面前出现一个满身泥污的人，

他说：“你这提前到来的究竟是谁[183]？”

我对他说：“我确是来了，但我不会在此停留；

可你又是谁，弄得浑身如此龌龊？”

他答道：“你可以看出，我是个受苦啼哭的人[184]。”

我于是对他说：“该诅咒的鬼魂！

你会永远这样啼哭、受苦下去；

我认得出你，尽管你浑身都是污泥。”

这时他把双手朝小船伸了过来；

机智的老师立即把他推开，

一边说道：“快跟其他的狗一起滚开！”

老师接着用双臂搂住我的脖颈；

他亲吻我的面孔，并说：“义愤填膺的魂灵！

生养你的那位，真好福分[185]！

那人在世曾是个目空一切的人；

他未给世人留下美名：

正因如此，他的亡魂才在此怒气冲冲。

多少人眼下在世间享有显赫名声，

将来到这里则会像污泥中的猪群，

身后也留下可憎的臭名！”

我于是说：“老师，我多么渴望，

在我们离开这水潭之前，

看到他淹没泥塘。”

他对我说：“在你看到彼岸之前，

你就会心满意足：

因为理应让你满足心愿。”

片刻之后，我就看见

那些满身泥污的人把那人撕裂，

我再次赞美上帝，感谢他使我的义愤得以发泄。

大家都在喊叫：“痛打腓力普·阿尔詹蒂！”

而那狂怒的佛罗伦萨人的亡魂

则气得用牙齿痛咬自身。

狄斯城

我们离开了这里，详情我不想多叙；

但这时一片惨叫声震动了我的耳鼓，

于是我注目向前望去。

慈祥的老师说：“现在，孩子，

那座城池正在临近，它名叫狄斯[186]，

那里有受重刑折磨的人，还有一列大军[187]。”

我说：“老师，我已经从这山谷中看出，

那城池的塔楼一座座十分清楚[188]，

它们是那样红如赤铁，仿佛才从烈火中烘出。”

他对我说：“那永生的烈火把它们烧灼，

烧得它们遍体通红，

正如你在这地狱低处所看到的情景。”

我们径自来到那深深的沟渠，

那沟渠把这凄惨的城池团团围拢：

我觉得那城墙仿佛是用铁铸成。

我们事先不得不绕行一大段河沟，

最后才来到一个地方，

那船夫厉声喝道：“下船去！这就是入口！”

魔鬼的抗拒与维吉尔的失意

我看到那些城门之上，

有一千多个从天上坠落的魔鬼[189]，

他们气势汹汹地说：“那人是谁？

他尚未死去却来到这死人的都城！”

我那博闻广识的老师做了一个手势，

表示要私下与他们交谈。

这时，那些魔鬼的巨大怒气稍见收敛，

说道：“你自己过来，叫那人走开，

他竟如此大胆，擅闯这冥界。

让他独自返回他胆大包天走过的路径，

让他试上一试，倘若他能；

你则必须留下，既然你把他带进这黑暗地带。”

读者啊！请想一想，

听到这该死的话语，我是多么胆战心慌，

因为我绝不相信我能回到世上。

“啊！我亲爱的恩师啊！

每逢我遇到严重危险，

你都令我鼓起勇气，化险为夷，达七次以上[190]。

不要撇下我，”我说，“让我无路可投，

如果他们不准我们再往前走，

我们就赶快一起按原路回去。”

那位把我领到此地的老师对我说：

“不要畏惧；谁都不能截断我们的去路：

因为这是那一位的叮嘱[191]。

但是，你且在此等候，

振作起颓丧的精神，抱起美好的希冀，

我是不会把你撇在这阴曹地府的。”

那位温和的父亲就这样走了过去，

他把我留在原地，

我一直忐忑不安，“成”与“不成”在我脑海中交战。

我听不到他向那些魔鬼讲的话语，

但他也不曾与他们长久地待在一起，

因为城里的那些魔鬼都争先恐后地退了回去。

我们的这些对头把城门朝我的老师迎面关闭，

老师于是只能待在城门之外，

他迈着缓慢的步伐，转身向我走来。

他眼望着地，眉宇之间没有丝毫怡然自得之气，

他唉声叹气地说道：

“这帮人竟然不让我进入这痛苦之城！”

他对我说：“你不可泄气，尽管我气恼万分，

我必将赢得这场斗争，

不论城里怎样拼命抵御，不让我们进城。

他们如此气焰嚣张，这并不新鲜：

他们早已在那道不如这里秘密的城门就干过这种勾当[192]，

而那道城门至今还未被门闩关上。

你曾在那道城门上方看过那阴森的字句，

现在已经有一位正顺着陡坡，从那道城门下到这里，

他经过一环又一环，无须护卫，

而这座城池的大门正是要由这一位来为我们开启[1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