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散文诗一百年大系7:云锦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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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高长虹

高长虹(1898—1954),本名高仰愈,笔名长虹,山西盂县人。著有《献给自然的女儿》《心的探险》等。

手的预言

灵魂住在心里,生命住在手上。

当手偶尔缩了回来的时候,灵魂便开始在活动了。它从永久的寂寞中找见了它自己。它绝望,它怜悯手的过去和未来的盲动。手听见它从心里所传出的叹声,也便开始麻木起来,而生命也便开始被关锁起来。

不羁的生命被一度关锁之后,它因死的破灭的恐怖而咆哮了。它不能复忍,而手却越发麻木起来,而灵魂却仍然不息地发叹。

于是,生命便把灵魂的罪恶不断提诉到心的面前。

心在片刻的惊疑之后,它便开始在啜泣了。啜泣着血精的红泪。

“我早已知道会有这种事出现,所以我把英雄递给了我的好动的手,而把哲学家留在我的身旁。”心终于指着灵魂和生命说了。

“假如我有过错的时候,那便是我不应该怜悯罢了。然而手的缩回却是我的怜悯的原因。我虽然聪明,然我还没有聪明到无病呻吟的程度。”灵魂继续着辩护它自己的行为。

“我不许你叹气,不管你为了什么!你是死的说教者,你是除叹气之外一无所能的蠢物!”生命忘记了它是在心的面前,气愤地谩骂起来。

心见了它的无礼的态度,也有些气愤了。它向着生命斥道:“但缩回的是手,你应该质问你的手去!——”它说到这里,忽然缩住了口,因为它觉悟了手本来是从它那里生出来的。

“这还是我自己的过错吧?我为什么把我的生命交给这样弱的手呢?”心恍然自失地质问着自己。

当然有时候,会有强的手出现,因为心已经知道弱的手怎样可以使它自己的计划归于失败。

当强的手出现的话,灵魂虽然还要偶然地发出它的叹声,而生命却可以为所欲为地向前去了。

当强的手出现的时候,心便会用它的手说出它不能用话说出的更真实的话来。

(选自《心的探险》,未名社,1926年版)

我家的门楼

这几年来,我家居然也在大兴土木,所有的房子洞子,几乎都已见了新泥水,不但是曾经被人夺去的几处收了回来,而且别人的一座院子也被我家夺为己有了。时代变得很快:从前的被掠夺阶级,一转眼间,已经跳到掠夺阶级上去了。

只有我家的门楼是最不幸的。它在这些新兴的后进之中,已经退居到遗老的地位了。它直到现在,还是它初出世时那一副面目。好像它是特别留下,用以纪念那旧时代的,它已是被划出潮流之外的了。

没有一个人曾经提议过修理它,将来也永远不会有的。

假如它要有自知之明的话,它便不会以为它的主人对于它的待遇不好。因为这正是它以外的一切都受不到的敬礼,这是因为它有特别使命的。

我小的时候,常听人说,有过一个什么异人,在我家洞顶上观风,曾经说过,这门楼很好,这个家里将来一定要出一个贵人。

这也许便是预示现在的。固然,现在也算不了什么大贵。然而院子却新了,大了,比从前的确是贵了好多。况且异人也只是说贵,没有说什么大呵。

但是,这里边又有了破绽。门楼既能使它的主人,它的伴侣都贵了起来,为什么没有能力来贵一下它自己呢?假如它要有自知之明的话,这在它,也一定会成为一个极奇怪的问题吧?

我呢?我觉得这对于它宽纵了。在我的眼里,它是一个妖怪,是一个恶的宣传者,它用了它的卑下的,荒诞的欺诈把我家的地位降低了。也许我的子侄们的纯洁的童心里,已经种下了它的毒的余沥。

世间有英雄吗?谁能够踏翻我家的门楼!

(选自《心的探险》,未名社,192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