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徘徊为哪般

《乐府诗集》中的爱情诗也不少。有一首情歌《上邪》，感情真挚而热烈：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上邪（yé）：天哪。◎相知：相亲相爱。长命句：让我们感情永远不破裂、不衰减。◎山无陵：犹言高山变平地。竭：干枯。震震：雷声。

诗中写一位少女在向心爱的人发誓：上天作证，我要跟你相爱，到老不分开。除非高山夷为平地，江水干枯见底，冬天打响雷，夏天下大雪，天地合到一块儿，咱俩才算完！——这几件事压根儿不会发生，因而这姑娘注定要跟心上人好一辈子！

这一首收在“鼓吹曲辞”中，属于“汉铙歌”。“鼓吹曲辞”本是用短箫铙鼓伴奏的军乐，然而这首竟然是情歌！——其实也不难理解：家乡有这么一位热情似火、忠贞不贰的姑娘在守候，士兵能不拼命向前吗？

有些乐府诗中，虽有美女出现，却带着反抗的调子。像那首《陌上桑》，诗中的女主角罗敷美得惊人。她出门去采桑，人们都被她的美貌惊呆了，赶路的卸下担子，干活的放下犁锄，年轻人情不自禁摘下帽子搔首弄姿，更有回家跟妻子吵闹的，这颠三倒四的举动，全是由美女罗敷引起的！

这时，有个“使君”大官儿出场了，他坐着五匹马拉的车子，神气活现，企图仗着官高势大，把罗敷带走！——罗敷可不怕他。她上前说：你真蠢！你是有妻室的人了，我也是有丈夫的。我的丈夫嘛，他在东方统领着千军万马，骑着戴金络头的白骏马，腰间挎着名贵的宝剑，相貌堂堂、仪表不凡，在几千人里也是顶尖儿的。他的官儿也大得很啊！——诗歌到这里就结束了。我们猜想，那个厚脸皮的使君这时一定是灰溜溜的！

这一首收在“相和歌辞”中，那是一些丝竹乐器伴奏的汉代“街巷讴谣”，作者的立场显然是站在百姓一边。美丽而泼辣的民间女郎罗敷是百姓心目中的女神，跟宋玉、曹植等贵族心目中的女神，大异其趣！

汉乐府最著名的爱情悲歌，要数东汉末年的叙事长诗《孔雀东南飞》了。此诗最早载于《玉台新咏》，那也是一部诗歌总集，共十卷，选辑了从东周至南朝梁的诗歌七百六十多篇。编选者徐陵是南朝梁陈间有名的宫体诗人。这部书的编选，比《乐府诗集》还要早上五百年哩！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长诗一开头，以孔雀徘徊起兴，接着写到女主角刘兰芝，她“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

原来，刘兰芝嫁给庐江小吏焦仲卿，婚后夫妻俩恩恩爱爱。可婆婆却难处，尽管兰芝“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像奴仆一样干活，婆婆仍然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凭空指责她不能干、没礼貌、不听调遣。刘兰芝明白，这个家已容不下她！——焦仲卿生性懦弱，不敢违抗母命，哽哽咽咽地跟妻子商量，说准备把她先送回娘家住一阵，日后再想法子接回来。

仲卿远远送兰芝到大道口，两人恋恋不舍。兰芝发誓说：“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一个像磐石一样坚定，一个像蒲苇一样坚韧——两人都没死心，还盼着重逢的一天呢。

兰芝的哥哥可不愿家里再添一张嘴，他立逼着妹妹改嫁！没办法，兰芝只好答应下来。仲卿听得消息，立刻来见兰芝，说是：祝贺你攀上高枝啊！我这块磐石倒还是这么坚牢，你那蒲苇怎么这么快就没了韧劲儿了？好啊，愿你一天天富贵，我可要先走一步了！兰芝说：你这是什么话，咱们同病相怜，都是受人逼迫。咱们黄泉下相见吧，谁也别违背诺言！

出嫁的日子到了，兰芝被送进洞房。就在“晻（yǎn）晻黄昏后，寂寂人定初”，她“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投水自尽了。仲卿听到消息，也“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拿一死来报答兰芝的深情。——一对恩恩爱爱的夫妻，就这样被无情的礼教逼上了绝路！

两人被合葬于华山旁，“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这个浪漫的结尾，象征着精神不死，爱情永存。在神奇的想象里，蕴含着百姓的美好心愿和深切同情。

《孔雀东南飞》全诗一千七百多字，是中国诗歌中少有的长篇叙事诗。诗歌叙述中夹着抒情，比兴、铺陈、夸张、对比、衬托等手法都运用得自然纯熟，显示了很高的文学技巧。此诗收入《乐府诗集》，题为《焦仲卿妻》。它与另一首乐府诗《木兰诗》，被誉为乐府叙事诗的“双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