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叉戟之纵横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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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回到专案组,崔铁军一看徐国柱那惨样就笑了。

“怎么着?听说打黑拳去了?”他问。

“没有,就是练练手。”徐国柱轻描淡写。

“练手还弄一乌眼青?”崔铁军笑。

“棍子还行,不㞞。”潘江海说。

“嘿,这是什么话啊,我把丫赢了,好吗?”徐国柱不爱听了。

郭俭走了过来,把三碗方便面放在桌上:“边吃边说。”

三个人端起面,稀里呼噜地吃着。

“这么说那辆尼桑,不是被盗车辆?”郭俭问崔铁军。

“不是。车型虽然一样,但车架号什么的都和被盗车辆对不上,”崔铁军摇头,“开车那小子喝了酒,看我追他以为查酒驾呢,就玩命地跑。最后让巡警给截住了。”

“哼,你们经侦追车就是不行。我告诉你啊,追车讲究三不跟。出租车不跟,公交车不跟,高级车不跟……”徐国柱开始说教。

“行了行了,这不用你教。”崔铁军打断他,“经过这几天的调查,我发现了一个规律,大宝每次在作案之前,都会盗窃车辆。他干过汽车修理工,盗车对他来说应该不是难事。这点我跟襄城的老陈也核实过,‘12·13’抢劫案嫌疑人驾驶的捷达,也是在一周前被盗的。”

“嗯,这个规律很有价值,得作为工作重点。”郭俭点头。

“我建议把任务布置下去,发动各分局、县局搜寻那辆尼桑,我觉得大宝再开那辆车的可能性不大。”潘江海说。

“对,还得实时关注盗车的案件,特别是近期发生的。”崔铁军也说。

“除此之外,还得重点盯控海城的地下赌场。大宝这孙子只要不‘醒’,肯定狗改不了吃屎。”徐国柱也说。

“行,你们说的这几条都是重点。”郭俭点头。

“按照今天掌握的情况,已经可以通知治安队把桥园扫了。”潘江海说。

“不行,还得留几天。在抓到大宝之前,不能动作太大。”徐国柱说。

“你们说,他抢了这么多钱,会干什么呢?”崔铁军问。

“黄赌毒呗,像他这种亡命徒,有今儿没明儿的,花钱也不要命。”徐国柱说。

“那长盛饭店也得列入视线了,燕朝汇可是花钱最冲的地方。”崔铁军说。

“嗯,我明天就过去布控。”徐国柱点头。

“听说老鬼出来了。”郭俭说。

“是吗?”徐国柱诧异,“可不,转眼都三年了。”

“老鬼是什么人?”潘江海问。

“大名叫仇建军,以前是灯儿的得力手下。三年前为了争一个拆迁项目,跟哈道约在市北区的工地上碴架,没想到动静闹得太大,造成三人受伤。出事儿之后,老鬼没跑,就等着我们过去抓。结果给判了三年。”徐国柱说。

“这事儿没落到灯儿身上?”崔铁军问。

“是啊,本来想拿他当个突破口,带出灯儿的,但这孙子铁嘴钢牙,什么都不撂。”郭俭说。

“谁是预审?没突下来?”潘江海皱眉。

“哼,一说你们预审我就来气,就那个龚培德,别说深挖了,连老鬼的口供都没拿下来,还副队长呢……要不怎么就判了三年。”徐国柱叹气。

“有时间你找找他,争取给发展过来。他刚出狱,现在正是微妙的时候。”郭俭说。

“嗯。”徐国柱点头。

“郭队,我还有个事儿得跟你说,”潘江海犹豫着,“刚才的任务,我垫了二百块钱。”

“填个单子,我给你签字。”郭俭说。

“关键是没发票啊。”潘江海笑。

“真够啰唆的。”徐国柱说着掏兜,把二百拍在桌上,“拿走,算我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寒碜我?”潘江海不悦。

“没发票走特费吧,我跟邢局说。”郭俭打圆场。

同一个夜晚,在城市的另一头,老鬼默默地守在一条土路上。那是一片废弃的工棚,周围没有路灯,一片漆黑,夜风扫过地面,扬起阵阵尘土。时间已经过了凌晨,老鬼一动不动地站在黑暗里,等待着时机。

上午,他带母亲到医院做了透析,然后将她送回家安顿睡下,之后带着一百元钱,外出购物。他先到市南区的一个杂货店里,买了簸箕、扫把、脸盆和垃圾袋,又步行两公里,从小商品市场的两个店铺分别买了一副粗线手套、一个口罩和一身浅蓝色的劳动布工服,再步行三公里到一个体育用品商店买了一根跳绳和一双大号的球鞋,最后在回家的路上到食品店买了蔬菜、米面、方便面和果仁面包。整个下来,花了八十五元二角五分。到家之后已经过了中午,他洗菜做饭,按照医生“少食多餐”的要求,在三点钟喂母亲吃饭、吃药。他用新的脸盆给母亲擦脸,用新的扫把和簸箕把屋里打扫干净,之后泡了一袋方便面,吃了当日的第一顿饭。过了傍晚,他用一个垃圾袋装好了手套、口罩、工服、球鞋和跳绳,然后把另一个垃圾袋装进口袋,从家里步行,一直走到东郊。到达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他没带手机,借着月色看着手表,推测着霍大屁股出现的时间。

根据加代的情报,霍大屁股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这里密会情人。霍大屁股本名霍民,是道上有名儿的消息通,一直有传言说他是警方的“点子”。在三年前,老鬼和哈道之所以被一窝端,据说也是被他出卖。老鬼确信这个消息,在那场约架之前,哈道一直在找霍大屁股的麻烦,他向警方报信的目的也是冲着哈道,想借刀杀人,但却伤及了老鬼。老鬼忍了三年,出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让霍大屁股付出代价。他之所以被起了“老鬼”这个外号,就是因为做事缜密、滴水不漏,为了今天的行动,他已经谋划好久了。

在哈道倒台之后,灯哥也碍于霍大屁股和警方的关系不敢动他,于是他渐渐洗白,做起了生意,据说还做得风生水起。但老鬼估计,这孙子肯定是在打着做生意的幌子洗钱。灯哥就曾经说过,流氓就是流氓,别整天琢磨着跨阶层,屁大了裤衩兜不住,牛吹大了下巴受不了。

霍大屁股的情人经营着一个小超市,店的位置在东郊五里铺的村口。老鬼在勘察地形的时候见过那个女人。她三十出头的年纪,要论姿色并不出众,却有个特点,就是该大的地方都特别大,可能霍大屁股就好这一口。老鬼之所以在这里等他,原因有二:第一,如果要动手,肯定不能留下痕迹,约霍大屁股出来显然不行;第二,他平时出门好摆个谱,身边总跟着人,贸然下手很难成功。他只有在密会情人的时候,才会一个人来。他每次会把那辆白色的切诺基停在村外,然后步行经过一片菜地,再穿越这个工棚,从一条小道进村。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掩人耳目。那个女人并非单身,因为老公常年在外打工,才与他行鱼水之欢。霍大屁股每周来的次数不固定,完全靠心情,但时间却大致相同,每次到达都在凌晨前后,每次完事在两点左右。老鬼在挑选工具的时候,没有选择匕首等冷武器,那样会血溅三尺、留下痕迹,他也放弃了哑铃和铁棍,那样无法一击致命,反而会对自己造成危险。最后他选中了跳绳。他将跳绳折叠在一起,然后拧成麻花扣,两头勒住既不会脱手也不会断裂,而且现场不会喷出血浆。

在凌晨之前,他换上了劳动布的工服,戴上了手套和口罩,穿上了比平时大两号的球鞋,勒紧了鞋带,然后将衣物放进垃圾袋里,在一旁放好。过了凌晨,几百米外果然亮起了车灯,老鬼舒了口气,这几天每日的二十公里奔袭,终于没有白费。他潜伏在黑暗里,看着霍大屁股大摇大摆地从自己面前走过,然后鬼鬼祟祟地从那条小道潜进村里。他准备等霍大屁股完事之后再动手,那时对方已心满意足,身心松弛,警惕性最差。而对自己而言,则成功率最高。

在等待的时间里,老鬼摘下口罩,静静地吃完了一袋果仁面包,将塑料包装扔进了垃圾袋里,然后又戴上口罩。时间缓缓流逝,老鬼看着夜空中的明月,不禁想起了三年前的岁月。那时自己还以好勇斗狠闻名,一心还想与周庆比肩,将未来的命运寄希望于灯哥的赏识。但如今,一切已时过境迁,自己不但没能得到应有的回报,连灯哥自己都身陷囹圄了。老鬼叹了口气,不禁又想到了老万。他看似仗义,替自己照顾母亲三年,但老鬼却说不好他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为救助自己,还是在以此要挟绑架自己。他想着想着,身心就松弛下来,于是他晃了晃头,甩掉了这些私心杂念。他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是复仇。

凌晨两点半,几十米外的小道有了动静。霍大屁股笨拙地从一堵矮墙的豁口跳了出来。他身体肥胖,起码得有二百斤,走起路来晃晃悠悠,像一个快要爆炸的冬瓜。老鬼用戴着粗线手套的手拿起了跳绳,侧身藏进工棚。乌云遮住了月色,四周漆黑一片。就在霍大屁股经过的时候,老鬼麻利地蹿到他身后,双手用力一勒,箍住了他的脖子,又随即用膝盖一顶,将他扑倒在地。

“咳,咳……”霍大屁股猝不及防,趴在地上奋力挣扎。

老鬼一言不发,额头青筋暴露,用尽了全力。

“哦,哦……”霍大屁股痛苦地呻吟,双手在地上胡乱地抓。

老鬼骑在他身上,一波一波地发力,几乎听到了他颈骨即将折断的声音。在工棚的远处,能看到海城东郊的一大片工地,都到了这个时候,那里还在加班,灯火辉煌。一个新兴的小镇正孕育而生,与这里的漆黑形成强烈反差。老鬼昂着头,步步剥夺着面前的生命,却不禁将目光停留在远处的繁华之中。霍大屁股已经窒息昏迷了,他不再呻吟挣扎,不再奋力反抗。老鬼知道,就是面前这个人,剥夺了自己的自由,占有了本应属于自己的东西,自己理应以牙还牙,让他失去一切。按照计划,他本该在干掉霍大屁股之后,将他掩埋在十米外早已挖好的土坑里。土坑外面盖着垃圾袋,只等用他的烂肉填充。但不知怎么的,老鬼却渐渐冷却了愤怒,丧失了斗志,他不再用力,放松了双手,缓缓地从霍大屁股那肥胖的身体上站起,退到一旁。他冷眼旁观,在心里自问,该不该为了这摊烂肉,放弃自己所有的未来。他不禁再次抬头,看着远处热火朝天的工地和更远处繁华的城市。他最终放弃了,收起了跳绳,拿着装满衣物的垃圾袋,默默地走向了城市。他觉得,自己这么做,不值。

无论夜里发生过什么,太阳总会照常升起。徐国柱知道霍大屁股出事的时候,专案组正在开会。他没跟郭俭过多解释,立马驱车赶到了东郊医院。霍大屁股被整得挺惨,胳膊被掰折,全身多处骨折,脖子上一道青紫的勒痕尤为醒目。

“什么人干的?”徐国柱问。

“没看见。”霍大屁股摇头。

“在哪儿动的手?”

“一个小道儿。不用查了,肯定没监控。那孙子戴着手套,全副武装,早有准备。”

“事先踩好点儿了?”

“棍子,他用的是跳绳儿,肯定是老手,盯我时间不短了。我一被勒住,就觉得这条命肯定瞎菜了。但不知为什么,这孙子却中途停了手。”霍大屁股苦笑。

“会不会只想警告你一下?”

“不知道……但我觉得,不像。”霍大屁股摇头。

徐国柱思索着:“你觉得这件事,跟灯儿的那帮人有关系吗?”

“不好说。但我觉得他们不至于对我下手。老万多精明啊,是不会轻易得罪你们警察的。”

“周庆呢?”

“他现在已经跳到另一个圈儿了,也犯不上。我倒觉得……有一个人,很有可能。”霍大屁股欲言又止。

要说“点子”,徐国柱手里有不少,比如加代,也一直在给他提供信息。但像霍大屁股这样正经填表入册,还领“点儿费”的,就没几个了。徐国柱听着霍大屁股的分析,也意识到了这个人的嫌疑。他拨打了东郊分局刑警队的电话,让他们过来给霍大屁股制作笔录,然后离开医院,准备重点追查这件事。他要查清,那个凶手这么做,到底是冲着霍大屁股,还是冲着警方。

老万有两个地方,一个是正午歌厅,一个是鸽场。谈正事一般都在歌厅。老鬼进门的时候,里面还没营业。他随着杠头走到办公区,老万坐在大班台后,正吃着一盘花生米,看老鬼到了,不动声色地压压手。

“坐。”他说。

老鬼冲老万抱抱拳,坐到了对面。

老万抬手拿过茶壶,缓缓地倒上一杯,推到老鬼面前,然后继续低着头,吃花生米。

“吃吗?”他问。

“不吃。”老鬼摇头。

“这个健康,还不升糖。”他抬眼看着老鬼。

“万爷,谢谢你照顾我妈,你对我有恩。”老鬼说。

“别,你帮灯哥扛事儿,对我们有恩。”老万说。

“别这么说,江湖道义,理所应当。”老鬼说。

“来,喝。”老万抬抬手。

老鬼拿起杯,抿了一口,发现里面是上好的白酒。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有脑子,会办事,懂得趋利避害。但你该明白,现在这个时候,不能胡来。”老万看着老鬼,话有所指。

老鬼又喝了一口:“嗯,你这酒不错,陈酿。”他没正面回答。

“三年了,你失去过自由,该懂得它的珍贵。”老万说。

“自由,哼……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拥有过自由。”老鬼叹了口气。

“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自由。混得差的,被别人囚禁;混得好的,被自己约束,所谓自由,不过是囚禁中的放飞。”老万说。

“但我记得灯哥说过,只要自己强大了,就能获得一段时间的自由。不然将永远受制于人,拿平安是福来麻醉自己。”

“呵呵……”老万笑,“知道为什么是一段时间的自由吗?因为欲望难平。你每上一个台阶,就会有更多的欲望,套上更多的枷锁,更拼命地寻找解脱。”

“我,不是这样的人。”老鬼摇头。

“呵呵,所有人都认为自己可以满足现状,但到头来,都被欲望反噬。不然,你为什么干这事儿?”老万盯着他问。

老鬼没有回答,不客气地抓起老万面前的花生米,吃了起来:“你呢,万爷?想得这么明白,还会被反噬吗?”

“废话,没欲望活什么劲啊。光怪陆离,声色犬马,这世界多他妈美好啊。”老万笑,“但是,真相是残酷的,丛林法则,弱肉强食,只要你去玩,就得准备好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失去一切的代价,包括生命。”

“那你的意思是不去打拼,随波逐流?”

“那也有代价。平庸,无为,不更沉重吗?”

老鬼叹了口气,缓缓地将酒喝干。他站起身来,走到窗旁。外面阳光明媚,但风却挺大,满地的落叶被风横扫,哗哗作响。

“为了活着,每个人都得二选一。你在里面的这段时间,许多人做出了选择,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但现在这个时候更加凶险,谁也不能动,不能节外生枝。有仇先撂下,有怨先憋着,一切等灯哥出来再说。”老万提醒。

“等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能风平浪静?有风平浪静的时候吗?”老鬼问。

“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我警告你,你要是越了界,就再也回不去了。”

老鬼没有反驳,明白老万的意思。

“记得灯哥的口头语吧?一切要在格式内,姿势得对,就算有起幅落幅……”

“也别轻易起范儿……”老鬼和老万一起说完,“万爷,你说的我都懂。”

“放他一马,别再找事。过段时间我摆个局,让他给你拿点儿。”老万说。

老鬼没说话,看着空荡荡的歌厅:“明哲保身,这就是你现在过的日子?”

“对,只要不被抓,不进监狱,不被人干掉,不得绝症,能活着,人生就是圆满的。”老万说。

“这是底线吗?”

“不,这是最好的状态。”

“你这么做,兄弟们会渐渐远离你的。”

“前几天我见着灯哥了。他跟我说,咱们的缝儿越来越少了,不能再走老路,总想着纵横四海……现在得比谁能撑下去,活下去。明白吗?趁着有缝儿,赶紧干点儿自己的事儿,别给自己找不痛快。”老万说。

“走了,这里的空气发闷。”老鬼解开衣领,站起了身。

“哎……”老万叫住他,“记住,如果有警察找你,就说那个时候在跟我喝酒。吃的什么喝的什么,都记住了吧?”

老鬼点点头,向外走去。这时,碰巧看到了那个女歌手。

“花儿?你还在这儿?”他一愣,拉住那个女孩的手。

“建军?”女孩愣住了。

“走,跟我走。”老鬼拽她。

“你放手。”女孩说,“我跟你没什么可聊的。”

杠头见状,跑过去阻拦,但老鬼还是不依不饶。正在这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气不打一处来,回手就是一拳,却不料对方力大,一下将他撅倒。来人正是徐国柱,居高临下地看着老鬼。

“出来了也不报个到?”

老鬼艰难地抬起头,一看是他,顿时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