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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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各路心思

什锦眼神慌了,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木伦殿下,你当时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木伦脸上没有一丝忧虑,尽管他实际上并非毫无感觉:“你妹妹不让说,就算让说,也不该由我来说。”

什锦气急败坏,一只手停在半空中,就是不敢打下去。

整整十日,合达安都陷入了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之中,无力自拔,若不是翊氏最后那句“好好活着……”总是浮现在脑海,她恐怕早就坚持不住了。

晋浩把她藏在这里,此处离平城尚有几十里,是他消夏或者外出游玩时偶尔歇息之地,平素少有人至。婉儿也接来了。

婉儿是服侍翊氏最久的宫女,也是翊氏生前最后陪伴着她的人。

合达安缓缓与她对视,像是找到了久违的亲切感:“我娘临死前还说什么了吗?”

婉儿默然,一旁的晋浩眼中全是悲悯:“合达安,你总是问她,每次问完就更加伤心,这样下去会成心病的。”

她沉默片刻:“今后我该怎么办?”

“别担心,”晋浩终于不再充满怜悯地看着她,“大公主会好好安排你的。”

一听到“大公主”合达安心中又多了几分愤怒,她到底没能保住母亲,还有那个皇帝到底杀了自己的妹妹,杀掉了作为帝女的母亲。

她不想再想了,昏昏沉沉倒了下去,在悲痛中又一次睡去。

睡梦深处,竹林中有两个小儿,穿着一致的衣服,打闹于满室生光的屋子前。他们嬉闹半晌后,小女孩稍觉疲倦,两人就一起进屋小憩。

“娘,家里可还有粟米?”那小儿眨着一双鹿一般的眼睛问道,他平日就喜弄拳脚,兼好骑射,与他父亲极为相像。

“你们先用些剩下的豆汁,晚点爹会带粟米回来的。”一个眉目细尖、肌肤泛白的女子疼惜地回道。

两小儿乖巧极了,不声不响地等着父亲回来。

夜里,几人一起用了晚膳便去歇息,唯留下桌案上的一盏残灯,是他们临睡前忘了吹熄的。

余光犹存下,小女儿醒了:“娘,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她娘回道:“这雨不大,一会儿也就停了。”

于是小女儿又蒙眬地睡去。

大梦初醒,她望着手上的红珠链,内心又是一阵绞痛。

婉儿进来的时候端了些菜粥,她不知饱,也不知饿,随意吃了一些。

“婉儿……”合达安说了这几日来最清醒的一句话,“和我一起走吧,去柔然,去找我爹。”

婉儿非常冷静地说:“小姐,您去哪里我都跟着,只求您别再这样伤自己的身子了。”

合达安看着她,眼中终于有了些温度。

晋浩帮了她大忙,然而最近几日当中,他却很少来。

今儿是他停留最久的。

“大公主今日问起你的近况,我说你哭得伤心,已经病了几日了。”

“罢了,如何难过我也挺过来了。”她这样说着,心中的怨恨自是浓烈了几分。看着他拿来了去西北时得来的鱼胶,知道他是来送别昔日的朋友的。

仲秋将至,秋游就要进行,此处是不能再留她了。

晋浩小心看着她的神态:“大公主她说魏国危险,让你好好在那边,别再回来。”

去那边?他们是要把自己送到柔然去。

合达安思索片刻,问他:“大公主送我去柔然,那就是知道我爹还有我哥,她是怎么知道的?”

晋浩眼神晃动了一下:“许是你母亲说的吧。”

婉儿煮了鱼胶端来,正好听见他们的谈话:“姑娘,您许久没有好好用餐了。”

“她说得对。”晋浩很配合地补充道,“北上的路这么长,你要养好精神再上路。”他坐得离合达安近了些,“晚些时候有人会来接你,你去了那边,把不开心的事全都忘掉,但是不要忘了我。”

合达安想冲他笑笑,可惜笑不出来,隔了好久,才轻声地、温柔地回了他一句“好”。

晋浩走了之后,她独自躺着,才开始想起从前他教她骑马,教她射箭,她还曾经问他会不会和自己成亲,他笑了半天不答,她就气得瞪着眼睛指着他的鼻子一阵大骂。

他本可以袖手旁观,但还是尽力拉了她一把,其他的他也实在无能为力。她闭上眼睛,不再乱想。

门一把被推开,一个狄民装扮的人踏了进来,浓厚而颤抖的声音唤她的名字。

她转头一望,本来干涸的双眸又一次湿润,像个饿极了的孩子一般朝他跑去。什锦进来时看见合达安,多少有些犹豫和胆怯,可是当听见她呜咽地唤一声“哥哥”,本来的顾忌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抱着她一阵抽泣。

就如同隔世一般,好长时间,什锦都在恍惚。

马车一摇一晃,向城外驶去。

什锦是沙场征战之人,从他儿时第一次跨上马开始,就再也没有坐过马车。但是今天情形太不同寻常,他坚持与合达安挤在了一个车厢之中。

马车到城门口时,一个拿着门契的士兵撩起帘子朝车厢中探了探头,接着引着马车出城。

城门外,什锦递了银子给他,拧着眉头,口中却柔声对合达安说:“要不要再看看?”

合达安虽没有缅怀的意思,但还是坐到车窗前看了看,好半天后,她才回过神来。

什锦默默地等着她望完最后一眼,闭上双眼时,才示意马夫启程。

婉儿不便挤在车厢中,便与车夫坐在外面。她自十四岁入宫开始便没再见过宫外的场景,今日景象,惹得她一阵欢喜,一阵担忧。

马车过了边境之后,颠簸得就更加厉害了,沿路还依稀听见轿外人们劳作的嘈杂声,虽然仅隔一轿之遥,却隐约觉着已相隔千里。

尔绵升纪由是畿和城中权势与财力并存的大贵族之一,他的一位千金从天而降,稀奇地从魏国而来,是最近几日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百米之外,一队人马前面杵着一个满身锦衣的男子,望着马车过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马车停在左相府外,此时天刚擦黑,从府门往内看,尽是密彩点金,上百帐户竟然无一错乱。四周的帐篷虽然小了一点,却也不失富贵气派,中间有条大道直通府内最大的一顶帐篷。典型柔然国贵族府邸的规格,门内最宽敞的道路直接通着府邸主人的帐篷,称为大帐,家属居住在东西两侧。

门口侍卫见到什锦,将左手置于胸口,躬身行礼。几个面目清秀、长发后梳的姑娘从门内走出,将欲下轿辇的合达安扶下。

进入府邸后,左右两排站满了人,合达安有意不去正眼看他们,一来对身边万事皆不熟,二来总是有种威严告诫她要如此。

一路走下去,进了大帐,外面还有些许余晖,但大帐中,已是明烛晃眼。

帐中迎面十几米处有一棕色蟠龙的案桌,桌后有一人,坐于铺满狐皮的座上,这人身后一硕大的缀满白色象牙的红色大弓格外显眼,除此之外就是他面前装墨笔的白玉笔筒,光华璀璨。

这人此时正好从白玉笔筒中取一支笔,准备写些什么,见有人进来,立刻放下笔走上前来。

他颤巍巍地伸出已经布满皱纹的双手,捧住合达安的脸,泪水蓦然而下:“你都这么大了。”

合达安一双泪眼从纪由的手指缝中露出,眼泪滑过他的双手:“爹。”

他将她领到案旁一木制镶金银的小桌,直至她坐下,又唤过侍女为她倒水,举止充满了宠爱。一旁的什锦呵呵应道:“父亲您今日大不同往日了。”

三人坐在帐中,这样的情境,许多年未曾有过,他拉着合达安的手,她手上的珠链异常醒目:“我的女儿,这么多年,你真是受了不少苦。”

“有母亲在,女儿没有吃太多苦。”

听到女儿提起母亲,纪由更是伤心不已,哽咽道:“她……她……她一定待你很好。”

而一旁的什锦,更是忍不住思母的泪水。

三人没再多说,纪由便牵着合达安来到她的住处,这是一顶白色的帐篷。在柔然,白色象征尊贵,而这便是纪由送给久别重逢的女儿的第一件礼物。

走进帐庭,只见里面由四根木柱支着,十分宽敞。帐篷四处点着蜡烛,陈设更是华美,红纹毛皮的地毯一直铺到帐的那一头,毯上是檀木案桌,桌上放置着与纪由一样规格的白玉雕花笔筒,案旁小桌上还多了一套莲纹的瓷壶,想必是饮茶水之用。

帐庭分为前后两厅,中有青纱挑白线绣出的木兰花样屏风隔着。前厅待客,后厅起居。屏风略透,模糊地将两厅隔开。

纪由拉着合达安走到帐庭侧面,这是他为女儿另外搭建的木台,木台有高高的两层。“左相府位于可汗王庭西北处,站在木台上面,正好能将整个王庭尽收眼底。”纪由说,“为了让你看得清楚,这木台是近日才特意搭建的。”

“为何要看那么清楚?”

“你瞧那边的可汗王庭,不美吗?”

“美。”她说道,可总觉得父亲话中有话。

看罢,父女回到帐庭,纪由向外喊一声:“乙旃、莫桑。”

便有两人挪步躬身走了进来,先一步的是一位男子,眼睛看起来不大,却黑亮沉静,个儿高,体略宽,虽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但眉目露出稳重端厚之态。

后一步进来的女人,相较之下显得瘦小许多,年纪看起来颇大,看她不同于其他侍女扎两个旁髻而是头发往后梳起来,就知已是妇人辈。她只低头默默不语,看来也是一个安静之人,比不得婉儿灵气,倒也喜欢。

两人进来向帐中人行礼,从纪由的吩咐中得知两人是侍卫与侍女。

纪由看着两人走进并行礼,他拍着合达安的肩膀说:“女儿啊,之前你受了很多苦,现在你回到我身边,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要弥补回来。”

如何弥补?她想问,却没有问,父亲对自己的温情就像是迷雾山林中的水井,那样深不见底。

纪由一双大手从肩膀处移开,又道:“合达安的名字是你娘亲为你取的,你喜欢就留着,只是我来这之后,更名为尔绵升纪由,现在是这里的左相了,你就是这柔然草原上的格格,知道了吗?”

“爹,要是没有木伦我是找不到您和哥哥的,我明天能见他一面吗?”

纪由面无表情:“行,不过你不能只见他,王庭是贵族才能进出的,一来你要去见一见人,二来只见木伦殿下怕是别人会多心。”

合达安恍然大悟:“那让哥哥陪着我吧。”

“这是当然。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吧。”说完,纪由便离开了。合达安一直望着他出去,目光之中,既有爱意,也有陌生。

夜已深,侍卫乙旃便也退了出去。

侍女本也应该退下,可她端了一个精致的大木盒上来,里面看似装着金银或者珠宝。

“这是些珠宝,是丞相命奴婢准备的,里面还有王庭里娘娘们赏赐的。”

合达安看了一眼,抬头道:“你叫莫桑?”

“是的,格格。”

合达安从珠宝中取出一只最显眼的玉镯递给她:“辛苦你了。”

莫桑连忙跪下:“格格,这是奴婢分内之事。”

合达安实在是累了,她示意婉儿将玉镯递给莫桑,又取一锭银子让她顺带交给乙旃,便命她们退下了。此刻她很想自己待着,即使躺在那无比舒适的床上,也忍不住再度挂念天上的生母。

哭了好久后,她又想着,明天,能见到他吧?想着想着便觉面上微微发烫,于是侧身睡了。

一早醒来,隔着屏风,只看见前厅有人忙慌慌的,隐约传来几声器物的碰撞声。

为了庆祝格格回来,左相府今日备下的新鲜的羊奶羹,是柔然人在重大节日时必不可少的餐点之一。合达安吃得香甜,下人们送了好几轮。

用完早点,合达安便前去什锦的帐庭找他。什锦在帐中专注地擦拭他的精弓,听到外头有人问道:“哥哥醒了吗?”

是一个女孩的娇声,什锦大喜:“醒了,进来进来。”

合达安穿着中规中矩的宝蓝色绸衣,厚重的鞋履,像是已经一切收拾妥当。

什锦反倒穿着与昨夜一样的衣服。

“妹妹这么早就起来了啊?”什锦说道。

“哥!爹他老人家不是让你陪我出去吗?”

“哦,爹说你想见木伦。”什锦半开玩笑地问起,“你若想去我带你去便是。”

合达安浑身一震:“你说什么?我才没有。”

“好好,没有,我什么都没有讲。”他说,“我们半个时辰后启程怎么样?”

合达安应道:“昨日父亲送了好些东西给我,我都好喜欢,唯独兄长没有送礼物给我,让妹妹夜不能寐。”

什锦听后,笑个不停,挥手便道:“妹妹随便看,看上的拿去便是。”

她说:“马!我想要匹马!”

什锦又一次大喜:“好!像我妹妹,就送你匹好马!”

合达安为兄长什锦赠予她的马起名为白驹。

当她骑着心爱的白驹与哥哥什锦停在可汗王庭前面时,她心里猛地一紧,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王庭大路两旁居然黑压压地站满了士兵,士兵身上却没有醒目的刀弓,即使这样,他们一个个高大壮硕、目光寒彻,依然让人心里害怕。

“吓着了?”

她立刻挺着胸膛,摇晃着脑袋,故意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说:“才没有!”

与之前在元君坊住时看到的模样不太相同,当时这里一片空地,只是觉得大而华丽,现在走过的时候,旁边的人个个垂手目视自己,神态四分是恭敬,六分却是冷峻。

合达安咬牙走过长长的庭道,方才暗吐口气。虽然已进入初冬,但天气还是晴朗和暖。什锦信步在前,带她先去拜见郁久闾王后,这是必要的第一步。

合达安随兄长在王庭中穿梭,脑中开始想象郁久闾王后的模样,她身份尊贵,又是年纪最长的两位王子的生母。合达安有一丝丝期待的便是,郁久闾王后一定同母亲一样端庄温柔。她回忆起娘亲在世时那一头几乎垂地的黑发,王后也一定有的,她想着。

走到后帐前不远处,合达安开始蹑手蹑脚,尽力躲在什锦后面。当她听见有姑娘的轻声,才悄悄探头瞧她,那姑娘声细脸圆,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将军、格格,请。”

后帐的陈设明亮辉煌,虎皮地毯一直延到座前。郁久闾王后已经坐在案桌后面,乌黑油亮的长发由后面绕到肩处,如同绵厚的披肩。合达安跪下,立起,又跪下、立起,认真地朝她行礼。

郁久闾王后点点头,慈祥而平静地对合达安说道:“近日战事方停,你从远方回来,一切劳累了。”

合达安心里一阵感动,回答道:“王后关怀备至,臣女感激不尽。”

郁久闾王后又望着什锦,感慨般说道:“有她在左丞相身边,他老人家心里可有宽慰许多?”

什锦再拜一礼:“自然是,自然是。多谢王后!”

“那便是最好的。”王后点点头,目光移至一旁侍女手中的宝盒,“这是我提前就准备好的,我知道你会来……”

王后递过来的是个首饰盒,翻开盖子,一只血色玉镯显眼明亮。

走出后帐已经日上中天,二人方行了不远,什锦便冲合达安道:“还有一人你得见见,这也是爹的意思。”他摸着下巴,凑近言道,“这个人吧,不似郁久闾王后身份珍贵,目前并没有诞下王子,是从外族嫁进柔然的,但是是目前郁久闾可汗最钟爱的人。”

合达安向什锦投去诧异的目光,不知为何,听见什锦这般说,她心里不自在地打了一个寒战。

此人正是乐浪别妃,从前是北燕的公主,嫁与郁久闾可汗的父亲蔼苦盖可汗,后蔼苦盖可汗暴毙,她又按照柔然习俗嫁与现任可汗,因为深受可汗宠爱,后来便诞下了一女。从年纪上说,这个乐浪别妃比郁久闾王后还要年长些。

兄妹二人见到乐浪别妃时,合达安面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她同样规矩地准备行礼,心里想着这位妃子真是太美了!

视线才刚刚低下,案上的人就麻溜地招手:“来,来来,过来。”

她赶紧靠近。

“我问你,王后送了你什么?”

合达安没想到她这么一问,瞟着旁边的什锦,什锦也惊了惊,但是他是知道缘故的,很快就低着脑袋阵阵发笑。

乐浪视线一扫,指指后边的婉儿:“拿上来我瞅瞅。”

别妃看着王后送的玉镯,乐呵呵道:“没看出来,她还真大方。”接着又对合达安说,“既然她送你这个,我便送些其他的吧,免得和她冲突。”

这是一个已经历经两朝的女人吗?合达安就这样看着好似孩童一般的乐浪别妃拿起方才王后所送的血玉镯,端详了几下,向她的侍女嘀咕了几声,又道:“你这般认祖归宗,木伦王子出了不少力,想不到,你这丫头还真是厉害。”

“娘娘,索居公主求见!”

“哟,真是巧了。”乐浪越发不顾身份地大笑,“赶一块了,快请她进来。”

原本乐呵呵的索居公主进来一见到合达安,脸立刻沉了下去,细细的眉毛挤在了一起。

什锦倒是冲她客气地笑了笑,三人就坐在乐浪的帐中。

“我方才狩猎时打了两只野兔,想要送给别妃,不料在这里看见什锦将军,还有尔绵升家的格格。”索居的眼睛落在合达安身上,眉头有意舒展了些,“常听别人说什锦将军一双鹿一样的眼睛漂亮极了,没想到这位格格也有,真是漂亮极了。”

乐浪仔细看看什锦,再看看合达安,感慨地说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父母亲说过中原的血统中大眼睛的人偏多,你们还真走运,眼睛很像中原的母亲吧?”

“是,是!”

什锦说完,瞟了一眼合达安,就连乐浪也抱歉地看着她,连忙说:“哎呀!都怨我,说了不该说的,惹得你们伤心,快把我准备的东西端上来。”

她让人取了三个银制的酒杯做礼物,算是贺喜他们三人久别重逢,又道:“公主,你的野兔既有两只,可否送一只与尔绵升的格格?就当我借花献佛。”

索居咬着牙点点头,不过是一只野兔。

什锦问:“公主,同木伦殿下一块打猎的吗?”

“不是,木伦殿下去了陟斤府。”

什锦惊惧地小声问道:“他去陟斤府?”

“是。听说那里很乱……”索居欲言又止,面对合达安说道,“陟斤的事,我听殿下说了,殿下好像特别感激你。”

乐浪与什锦都不知是什么事,两人好奇地望着索居,索居却不肯移动视线,看着合达安,语气中像是含着嫉妒,又像是含着愤怒。

那股视线一直到合达安出了乐浪的帐庭,依旧在合达安脑海中环绕。她问什锦:“索居既然是公主,为何会称呼乐浪为‘娘娘’?”

“她是右丞相的女儿,并不是王室的血脉,只是因为立了大功被封为公主。”

合达安叹了口气:“难怪。不过立了大功封了公主,身份就不一样了,也更好嫁人了。”

“妹妹!妹妹!索居可是可以听政的,她想嫁给谁都可以。”

“她是女人!可以听政吗?”

什锦并不奇怪她如此惊讶:“可以,可以呀。”

听到他这样说,合达安在惊讶与敬佩中,脑海里第一次闪过一个朦朦胧胧的念头,连她自己也不太清楚,那是一个多么有野心的念头。

回头看着乐浪别妃的帐庭,合达安问:“兄长,乐浪别妃和郁久闾王后,她们关系不好吗?”

什锦笑了,摸摸妹妹的头:“也好,也不好。”

合达安不解:“什么意思?”

什锦道:“这里面都是大有文章的,以后慢慢你就会懂。”

什锦有事,让侍卫送合达安回府。

在回左相府的途中,合达安让侍女侍卫们先回去,自己要去个地方。乙旃道:“属下奉丞相之命保护小姐,不敢疏忽。”合达安道:“此刻我要去见木伦王子,你也要跟着吗?”乙旃这才退下。婉儿说道:“那我陪着格格去吧?”

合达安摆摆手:“不用,你们都回去吧。”

打发了下人,合达安来到木伦王子的帐庭前,看着他住的地方,内心一阵热腾。这几个月来发生了太多事,但好像每一件事都和他有关,也都多亏了他,才挺过来。她想着,他的恩该如何还得清,他大概也不要自己还吧。

门口的侍卫说王子陪可汗去狩猎了,要好些时候才回来。合达安便留下话,明日再来,之后便转身离开。

她不知道,远远地,索居公主一直盯着她看。

戌时,合达安回到左相府邸,一个侍女走来,道:“格格,丞相正在大帐里等您。”

进了帐门,只见父亲正坐在桌前等候,桌上佳肴未动一筷。

合达安走上前道:“女儿回来晚了,父亲生气了吧?”

纪由拉着合达安的手道:“以后无论去哪,都让乙旃跟着你,你现在是柔然的格格了,万事要注意。”

合达安看着纪由,答道:“是。”

纪由见女儿这样,又补了一句:“为父会担心的。”

合达安这才微微一笑道:“女儿记住了。”

吃完饭,喝过茶,合达安起身准备回帐庭,纪由却唤她坐下,又屏退了下人。

大帐里一片安静,纪由问道:“这些年来吃苦,你可曾憎恨过你母亲?”

父亲没来由的这一问,合达安惊道:“自然从来没有。”

纪由道:“既如此,以后和木伦王子,就不要再有干系。”

合达安越发不解:“您这是何意?”

“当日,你母亲虽说是为了救你牺牲了自己,但若是她没看见你身上带着的王子的玉佩,她也不会有此念头,还好,你已将那玉佩还回,否则,连你自己,也是不保。”纪由说着,愤怒着。

合达安听着情绪也是激动:“母亲之死,和玉佩有何关联?又与我有何关联?”

纪由说道:“当日你被认定通敌,魏王拓跋焘怕你再与我有联系,这才对你下手。你母亲为救你而自尽。你可知,引起拓跋焘怀疑的,正是那块玉佩。他怎知那是王子的,只一心以为是我的,便认定你是来找我的,这才起了杀心。”

合达安反驳道:“这不可能,他是皇帝,若要取母亲性命,何必多此一举,一道圣旨便是。”

纪由说道:“就算是皇帝,也不可随意取自己亲妹妹的性命。在他面前,江山社稷为重。在木伦王子面前也是一样,他再三帮你,已经让王庭上下议论纷纷,更是让那些辅佐和爱慕他的人心生不满,你若想要保全自己,最好听我的,与他不要再有干系。”

纪由说完,合达安已经泪流满面,她恨,又痛。纪由见此,拍拍女儿肩膀:“现在只有为父和你兄长,值得你相信。”

这一夜,合达安辗转难眠。

第二日过了晌午,纪由从大帐出来,进了合达安的帐庭,见她正一本正经地写着东西。他拿起一看,道:“你写这个做什么?”合达安答道:“我从王庭回来时,顺路买了点医书看看。”婉儿更是在一旁应和:“格格从前的个性总是没变,总是当了首饰去买些医书回来。”纪由听后,忍不住笑道:“怎么,王妃的梦不做了,便开始做假大夫了?”合达安有些恼怒,道:“我不是大夫,我也是个病人,只是会自己医治自己罢了。”说完,她拿起放在一边的药水递与纪由,“这是我用车前草煮的,前儿个听您咳嗽了几声,喝这个正好。”纪由接过来问:“怎么,这也是卖了首饰的钱买的药?”合达安冷不丁地回道:“车前草不用特意花钱,我去过兄长的军营,那里喂马的草里,就有车前草。”纪由听后,端着药顿在半空,硬是不敢入口。合达安见状,说道:“您放心,这草药我洗干净了。”

“女儿要是缺钱,问为父要就是了。”

合达安接过父亲手里的药:“您信不过就算了,这药和药店买的没两样,从前在魏国,老板从我这买了车前草,那些大贵族买回去,还不是喝得舒服得很,只是不知道这草药的出处罢了。”说罢,她回座接着写字。

纪由上前,坐在女儿身边,看着她的字,点点头道:“这字,倒也清秀,你读过书?”合达安答:“从前在永巷,母亲教过我几年书。”纪由笑笑,道:“难为她了,看得出你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啊。”接着他端过车前草水,喝了下去。

“前些日子去可汗王庭,你可见着索居公主了?”纪由问道。

合达安隐瞒答道:“没有,索居公主没有住在王庭里。”

纪由说道:“她虽没住在王庭,但因前些年,她立下了大功,可汗封她为公主,赏了她不少金银、锦衣,如今,她便可以自由出入王庭。”

合达安听得明白:“父亲的意思,可是让我像她一样,立下大功,谋个一官半职?”

纪由拍拍合达安的背,道:“为父不勉强你,只是我看你这性格,也是闲不住,更是不会甘愿一直待在这府上等着出嫁。这样,回头我让人拨些银子给你,你要是有心,可以开个医馆,请几个大夫,看看你的药理;要是无心,这笔银子,也就是你的嫁妆了。”

合达安可乐了,道:“好!”

过了半个时辰,丞相便命人将银票送了来,合达安看了一惊,真是大方,一出手就是一万两。

子时,奉合达安之命去打探父亲、兄长喜好的莫桑,这会儿正该来汇报了。合达安见她进来,放下正在整理的银票,问道:“打听清楚了?”她答:“是,都记好了。”便呈上,合达安看了几眼,夸奖道:“做得很好。”

莫桑正要退下,合达安叫住了她,问起:“你家里是做什么的?住在哪里?可有什么人?”

莫桑答道:“回格格的话,家中有一女,刚满五岁,和我一起住在府上的营帐里。”

合达安又问:“孩子的父亲呢?”

“在外面帮人干活,只是两三个月来送点东西给奴婢。”

合达安明白了,唤她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