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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网络主播:人性的背后和白云苍狗

人物:阿娇

职业:网红

1.

我叫阿娇,但我不是冠希哥的那个马子啊!像冠希哥这么稀有的优质老司机,我哪有那福气说泡就泡到啊!更何况我他妈的还是个男人,虽然不是很直。

因为职业的需要呢,我经常都要穿异装的,但我没有异装癖,在我心里就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女人。不过我知道我在大众眼中,顶多也就是个伪娘中的低配版。

不过我是一个有职业信仰的人,虽然我做的职业是一个经常招到吐槽,甚至谩骂的新兴职业:直播网红。但我是走专职路线的,就是经过某家流量很强大的APP审核选拔后,正式签约并且重点炒作的网红。我的节目一般都会安排在晚上的黄金时段,并且首页的重点推荐位都紧着我先来。

我有个毛病,几乎每晚做直播的时候,都强迫症的给我的网友们放李志的《定西》,但我从来都不告诉他们,我为什么要这么干。

其间也有个别好事的会狂发弹幕,问我个中缘由。我通常只是点燃一支烟,把我的大长腿翘到桌子上,用我经常穿的粉色高跟鞋的鞋跟猛烈敲击着桌子,然后瞄着屏幕撅着嘴道:“老娘乐意,你管得着吗你?”

接着只见一堆人刷屏说:“管不着,这逼装得我给满分。”

然后我就会骂道:“谁在逼逼,老娘把硅胶文胸摘下来塞你嘴里,信不?”

可能你会觉得我这样不礼貌,我其实也是这样认为的。放在现实生活中,我是绝对不会这样的。但在直播节目里,就会伪装成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没有人会觉得你的异装和谈吐,需要用道德去审判。反而大家狂欢得不得了,不少土豪打赏成百上千的虚拟礼品给我。

2.

我至今还能记得我第一次做直播时的丑态百出,现在想起来都尴尬得想一头撞死。

记得那次是我刚签约之后的第二天,在没培训的情况下就直接上我上岗。我当时微信语音问我的运营编辑:“你们不简单对我培训下?”

我的运营编辑满不在乎的回复道:“人才是需要野蛮生长的。”

我沉默半晌回复道:“你这个屁放得还是蛮别开生面的。”

晚上八点开始直播,我从下午就开始捯饬啊,先是出去弄了个性感卷发,染了几绺紫色,造型还蛮杀马特的。弄完头发又赶紧回自己的出租屋中,对比了好几件女装,最后穿了一套黑色类似睡衣,又凃了暗紫色的口红,还配了一双新买的粉色高跟鞋,后来一直穿到现在。

我当时都不敢照镜子,我都怕自己给自己吓出精神病来啊。我还第一时间把桌子上我老爸的遗照扣了起来,我那九泉之下脾气不好的老爸从小就见不得气娘娘腔的样子,这要是让他看到我这德行,非得从地底下冒出来掐死我不成。

临开始直播之前,我的运营编辑给我发视频通话,说要我试镜,让我左三圈右三圈转,然后信誓旦旦的连着说:“完美,完美!”

被她这么一说,我反而心里更没底了,问了句:“真可以?”

运营编辑一脸严肃道:“必须的啊!美得连我这个真女人都自愧不如啊!”

我看了她臃肿的身体和满脸的青春痘,心里冷笑道,就这模样,你要没有自愧不如的心态早他妈的该投河自尽了好么!

我敷衍道:“好好好,谢谢亲爱的,预祝我们今晚成功吧。”

运营编辑又臭不要脸的向我补刀:“必须成功,就这惨目人睹的画风,晚上流量一定爆棚啊!”

我嘴角微微冷笑,不再接话。只是坐在那安安静静等着晚上开始,果不出运营编辑所料,因为他们提前的重磅预热,又因为我男穿女装的奇异打扮,刚开始没多久,直播间的在线人数就迅速破万。这对新晋网红来说,那可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

我第一次直播,也不会说话,就一直微笑点头,运营编辑给我发文字微信:“说话,逗大家开心,马上。”

虽然被她命令得很不爽,但毕竟挣人家公司那份钱,不跟她维持好关系不是断自己财路么,索性硬着头皮磕磕巴巴道“大家好!我叫阿娇。”

只见瞬间就被刷屏了:“哪来的变态啊!”、“辣眼睛!求去死啊!”、“仁兄,我敬你是条娘们。”、“你冠希哥的活儿是不是还不错呀?”

那一刻,内心很痛苦,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很无助,很迷茫。我这辈子都能记住自己做直播网红说的第一句很污的话。

有一个讨厌鬼问:“你两腿中间的里面夹着什么啊?”

我冷笑道:“这都不知道啊!夹着你啊!”

紧接着又被刷屏,那晚上的直播共计一个小时,我几乎没怎么说话,就靠这奇葩的形象,赚了2160元。运营编辑开心的不得了,连连夸赞我这成绩很好了,再能语出惊人些,绝对前途无量。

可是我并不开心,只是觉得肚子饿,下楼去便利店买了两碗泡面,结款时两个收银员用奇异的眼神打量我,待我走远,背后传来她俩的捧腹大笑声。

抱着碗面回来的路上,一个小女孩牵着一只博美犬,对我狂叫不止,吓得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小女孩并没有扶我,只是做了个鬼脸离去,旁边的过路人对我指指点点,我很无措,不知缘由的抱着头坐在地上痛哭。哭够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挺胸抬头的回家了。

有些路,只能一个人独自孤独的走。有些事,只能一个人忍辱负重在心。这个道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懂了。

3.

后来随着直播次数的增多,每次见效的收入节节高升,我也就慢慢的越来越不要脸。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要脸,还真做不了网红这一行呀。钱都赚到手了,还要什么脸啊。

我不觉得自己是个婊子,但是我讨厌给自己立牌坊。

我开始越来越口无遮拦,直播的肢体动作更是几乎快达到了色情传播的警戒线了。我用最低俗的恶趣味消费着自己,满足广大吃瓜群众们的无聊之心。

我越发觉得在直播这个虚拟的网络空间里,大家都因相同的奇怪口味,找到了这个奇怪聚集地,借由像我这样做直播的奇怪的人,发泄着各自奇怪的内心世界。

我发现我每天的工作都是接触这样一大堆奇怪的人,我在试图了解他们的内心,或者说我在了解人性。我相信所有在直播节目中,恶意调侃、辱骂我的人,在现实世界未必就是恶人,但我相信人性中的阴暗是需要一个不需要负责、安全、又有正当理由的攻击对象来发泄的。

所以就有了直播,有了网红,有了世间恶情绪的回收站。

想通了这一点,我便不再被任何人的攻击所影响心情,他们发泄,我就给他们熬心里鸡汤。他们骂人,我就直接草丫祖宗。他们送礼,我就把大嘴唇子接近摄像头么么哒。

偶尔也会边直播边喝酒,喝多了就直接放舞曲,坐在凳子上摇着头和身子,像磕了摇头丸一般,抽风得连我自己都害怕,嘴里还要反复的说:“谢谢关,别吓跑。”

每次做完直播,冲澡的时候都在想我到底他妈的每天在干嘛呢,一天几乎不出门,厨房里一堆发出臭味的泡面盒,白天睡得不省人事,晚上人不人鬼不鬼的在视频前嗨皮。关键我没吸毒,嗨得状态完全完胜那帮吸毒的,感觉自己也是蛮拼的。

我直播节目里有一个保留节目是,自嗨扭屁股。

这节目必须打赏比较贵的虚拟礼品才给表演的,每天真有一堆无聊的金主们打赏啊,我每天都穿着那件破蕾丝睡衣扭啊扭。

我问:“你们花钱看一个伪娘扭屁股,你们确定自己没病吗?”

金主们心态特别好:“你屁股舞扭得那么疯魔,你确定有药可救吗?”

算了,拿人钱财为人服务。这年头就是有不差钱的人,花钱给不要脸的人,谁也别说谁更低俗,这本是一个互相娱乐的无聊时代。

有需求就有服务罢了,我不想给自己这么低俗的工作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生活在这世界上,我们大多数的穷苦大众不过是挣口饭钱,只要不害人不违法,我觉得直播网红也是出卖自己劳动力在赚钱的正当谋生手段呀。

我从来没敢说自己跟高尚搭边,但你可以不喜欢,但请不要动不动就骂我低俗。这个时代本就是笑贫不笑娼,谁都觉得自己比别人高尚,但低俗又从何而来呢?我觉得是从每一个自以为高尚的人的扭曲价值观中形成,从某种角度来说,网红确实是这个社会扭曲价值观的具象化。

4.

由于长期按女性的衣着打扮,我慢慢的更加相信自己就该是个女人,却奈何老天给我了这一个另我反感的男儿皮囊。

随着在直播节目上小有名气,每次开直播的时候,都有一堆好事的人管我叫“伪娘娇”,我嘴上笑骂他们道:“老娘明明是‘公主娇’”。

可是我的内心是很难受的,我讨厌伪娘这个恶心的词儿,普通的男性女装才叫伪娘,但我从小开始内心就觉得自己就该是个柔弱的女孩子,我之所以选择直播网红这条路,也是希望自己能在短时间凑到对我高昂的变性手术费,只要手术成功,我便可以按照自己认为真正的性别去生活,按照子喜欢的方式去过完这一生。

可是那么多的手术费并不是个小数目,每天睡着了都会梦到自己变成真正的女孩子,穿漂亮的裙子和高跟鞋,做自己喜欢的发型,喷自己最爱味道的香水。那段时间,我特别的孤独,除了睡觉、吃饭、直播,大部分时间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发呆。

我会开始回忆自己的童年往事,我是个捡来的孩子,先天小儿麻痹,肌肉萎缩不能干力气活儿。我的老爸在村里地头捡到我,没有文化老爸给我取名叫“李胶”,胶水的胶,他希望我的身体能有胶水一般黏在一起的结实,然后这个名字并没有起到什么实际的卵用。倒是我一直嫌“胶”字很土,索性把艺名改成了明星名“阿娇”。

我的老爸在我十五岁时得肺癌去世,他临终前嘱咐我这辈子不要吸烟,我没有吸烟,却染上了酗酒,前年又查出酒精肝,每次直播放舞曲自嗨的时候,都是因为上腹胀痛的厉害不想影响网友们的心情。

因为我的胆怯、懦弱,我慢慢的没有阳刚之气,从小就不怎么长胡须。我渐渐对自己身上这个男人的皮囊感到恶心,我开始慢慢穿女性的衣服,化妆凃口红才能找到一丝丝自信。有人骂我变态,我不理解这个词儿是什么意思。但是如果我有钱,我倒是愿意变性,我希望这世间多些包容。

从老爸去世后,我一路辗转到大城市,从最底层开始往上爬。我在KTV当服务员时,因为送酒不及时被客人狂抽耳光,还遭到了太多或大或小的欺负,本就内向的我更不愿意与人交流了,现实生活中没有朋友。

我每个月最开心的事儿,就是从工资中抽出一部分给在农村的老母亲汇钱,她的双眼白内障拖得太久,都快瞎了,我真怕下次再回村见她时,她已经看不到我的样子了。还有就是给自己买自己喜欢的东西,记得第一次给自己买个对当时自己的经济来说还算蛮贵的硅胶文胸和一件心仪很久的裙子,开心的一夜都没睡。

后来就做了直播,我发现我慢慢爱上这个工作了。首先是可以在家里办公的自由职业,其次我打扮成女性,在网络的世界哪怕刷屏骂我,其实也不及现实生活中的人指指点点。而且很功利的讲,屏刷得越厉害证明我的节目流量好,后期分账分得更多。

做直播的半年后,我已经存了一笔相当客观的钱,想做变性手术的念头也一直在我脑海里转啊转,似乎变得比当初更强烈了。我也慢慢发现,我开始觉得自己很孤独了,想谈恋爱了。可是我明确的清楚自己的性取向是男的。我保证我没有同性恋倾向,我的性取向很明确,我就觉得自己是个女人,需要一个男人的呵护。

也恰恰在那个时间段,我认识了一个男孩子,他最初也是看我直播的节目,但我从来不会把我的私人联系方式给任何一个网页,我是个敏感胆小又孤僻的人,我觉得现实世界保持些距离更好。不过这个男孩子竟然是做移动互联网的,通过同行的联络方式,找到了我的运营编辑。我的运营编辑磨了我很多次,最终我才答应加那个男孩子的微信。

我那个贱兮兮的运营编辑,当然希望我找个男朋友啊,最好再带着男朋友一起做直播,没准火得服务器都瘫痪了,她脑袋里春秋无敌傻叉梦,我心里明镜得很。

那个男孩子加我之后,并没有直接跟我聊。而是过了一周以内,突然给我转了一个音频文件,我点开一听,是翻唱李志的《定西》,特别的好听,一点儿不差于原唱。

他问:“我唱的,好听吗?”

我回:“勉强能听吧。”

他说:“反复录了好多次才勉强能听哦!”还特意加了个委屈的表情。

我回:“那可以经常给我唱啊,我监督你的进步。”

就这样,我们慢慢熟悉了。我喜欢民谣,他竟然算是个半专业的民谣乐评人,在很多杂志、自媒体上有自己的专栏,跟他微信聊了几个月,学习到很多知识,他也算是我人生中第一个朋友。后来我们相约去苏州听一个音乐节,在音乐节上我们俩一人拿一支啤酒,坐在草坪上边听歌边喝了起来。

我那会儿已经彻底的女性打扮,不过没有直播节目上那么浮夸。他竟然说,我很美很美,我竟无言以对。我问他真的能接受我这样的奇葩存在,他说世间万物都是有灵性的,每一种灵性都有其生长方式,他不觉得世俗的看法一定是对。

那天他的话,我听得心里暖暖的。音乐节持续到晚上,我们俩没怎么听歌,也没怎么喝酒,我就安静的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苏州的天气真好,我们俩就这样仰望的天上的群星,我突然发现这个世界所谓的爱就是单纯的依赖。

我从老爸去世后,没有一天是快乐的,但直到枕在这个男孩子的肩头那一刻,我觉得曾经的苦难都是值得且美好的。

5.

后来在一次直播节目中,我告诉我的网友,我好像遇到了一个生命中值得我变得我要努力变得更美好的人了。

结果这帮讨厌鬼,集体刷屏四个字:“是男是女?”

我没回,而是给他们放了《定西》,不过这次的版本是那个男孩子唱的:“这么多年你一个人一直在走,方向和天气的节奏会让你忧愁。你说你遇见了一大堆奇怪的人,他们看上去好像都比你开心。”我特别喜欢这几句,我觉得好像就是在写我一样。

我特别喜欢这首歌,我觉得这首歌好像就是在写自己。回顾之前每天的直播工作,我发现我看到了一个奇怪的自己,也接触了一大堆奇怪的人。

突然明白这世界本无善恶,也无须问这世界是否会好吗?没有人愿意深入理解一个陌生人,但只要别贸然恶语相向就好。

心存美好,理解每一种灵性不同的生长方式,这真是一次会让自己灵魂升华的过程。

当我闭着眼睛听完《定西》,睁开眼睛时惊喜的要哭了起来。电脑屏幕上是网友们刷屏的祝福,而电脑的后边是那个男孩子捧着一个插着蜡烛的蛋糕。

我瞠目结舌问:“你怎么进来的?”

男孩子冲很特阳光的微笑:“因为小区的物业大叔被我收买了呀。”

我这才明白,在我做直播前,物业打了个电话,说一会儿过来要检查下煤气管道,我怕到时耽误我直播,就把房子的开了个门缝,让他们进来直接去厨房查就好。

我索性把他拽到电脑前面,给我的网友们说,对这个美好的人就是他,一个很可爱的呆萌小暖男。

我以为刷屏的文字都会进入调侃模式呢,不过却没有,全都是说支持我,理解我,要我加油的话。我特别的开心了,我和他牵着手站起来,对着屏幕鞠了一躬说感谢。

然后又一起清唱《定西》:“这么多年我一个人一直在走,走过了人性的背后和白云苍狗。总以为答案会出现在下一个车站,随后的事情我不说你也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