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歌手:愿沉醉在这良夜
人物:欢子
职业:歌手
1.
记得刚认识川子的时候,他还在北京后海的一家酒吧,正春风得意的做驻唱呢。虽然所谓的“春风得意”不过是我个人的主观判断,实际上他过得挺苦的。
川子是我一个朋友的同学,俩人都是四川音乐学院毕业的,一同来北京闯荡。不过我那朋友早早放弃了所谓的音乐梦想,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起了运营,识相的做了一只收入稳定的白领狗。
而川子是有音乐梦想的,十多岁就开始学吉他,励志要做一个像老狼一样的民谣歌手,所以毕业后背着吉他,来到他梦寐以求的北京后海,开始了自己的音乐之路。
来之前他听说后海这地儿特出牛人,做歌手赚得还多,还总能被妹子主动勾搭,然而实际并不是。
我跟川子不太熟,总共见过三次面吧,并且都有在一起吃饭。我跟着朋友去他工作的酒吧玩,然后等到他工作结束,一起到鼓楼边一家小馆子吃饭。
那家馆子有烧烤和凉啤酒,也有水饺,他俩虽在四川上学,但跟我一样都是北方人,所以这家馆子都比较符合我们的胃口。
那会儿正是立夏,午夜之后的鼓楼,人并不是很多,我们让馆子老板把桌子支在外边,我们就在昏黄的路灯下,吃着、喝着、聊着,真是称心快意、好不自在。
跟川子吃的这三顿饭,我记住了川子说的三句话。
第一句,梦想未必是用来实现的,有可能更适合吹牛逼。
第二句,我喜欢抽兰州,但我没有董小姐。
第三句,后海没有梦想,只有生存。
2.
我和川子认识的时节是立夏,我之所以对立夏这个节气很熟悉,是因为我的生日一般都在立夏之后的一周内。
那次是我和川子初识,北京刚刚进入夏天,正是酒吧和大排档赚钱的好时机,朋友约我去后海找个酒吧听歌,说介绍他同学给我认识认识,一个特别开朗的耿直boy。
我欣然点头,与朋友结伴而行,进了酒吧就见到川子,他正在中场休息,朋友向我介绍他。我当时就被他的发型雷着了,左边脑袋的头发特长,右边头发剃秃了,一非常标准阴阳头。右手手背上还纹了一只蝙蝠,一脸屌屌的样子。
当时就我就打趣道:“小伙子蛮有个性的嘛。”
川子也很有幽默感,回道:“一般般个性啦。”
我朋友叹了口气,挖苦道:“何止是个性啊,简直就是个奇葩,他屁股上还纹了一把吉他呢。”
川子瞥了朋友一眼:“你懂个屁啊!这叫对梦想负责,I have a dream!”
我和朋友索性对视一笑,很有默契的老实闭嘴呵呵哒。
川子继续上台开唱,他的唱歌功底还是蛮不错的,一口气唱了万晓利的《北方的北方》、老狼的《恋恋风尘》,最后唱的是当时正火的《董小姐》。
虽然那天酒吧的上客率挺高的,但是直到唱最后一首歌才收到零零散散的掌声。川子下台后,我为他鸣不平。他倒是心理素质很好,有掌声就不错啦,现在是夏天,酒吧生意还不错。如果是动态,酒吧就是没人,也得硬着头皮在台上唱,那才尴尬呢。
不过后来川子还给我解释了另一个他发现的原因,并非是他唱得不好,也不是听众不给面儿,是民谣这种音乐太小众了,大多数人都愿意听些简单的流行乐或者现场效果好的摇滚乐。
可是川子的确一直在坚持唱着民谣,他说:“要坚持自己喜欢的,用心做好、做到极致就是成功。”
他老板也多次建议他改变曲风,但都被川子拒绝了,为此差点被他老板给炒鱿鱼了。
但川子满不在乎,他觉得做好自己就够了。
3.
待他唱完后,朋友组饭局一起吃饭,在饭桌上我跟川子相聊甚欢,感觉八辈子都没遇到这么投缘的人,我们俩都属于那种特别能侃的人,尤其是彼此还有很多共同的兴趣和话题。
我问川子:“就这么打算一直唱下去吗?”
川子歪着嘴笑了笑,调皮的反问道:“不然呢?”
我楞了下回答:“不然可以做些其他一些稳定的工作。”
川子咬着嘴唇,像一个前辈的口吻对我说:“哪有什么稳定,人生的意义不就是使劲折腾嘛。”
我没有争辩,只好附和道:“羡慕你们这些有梦想的人,祝你早日能实现。”
川子摇了摇头说:“梦想未必是用来实现的,有可能更适合吹牛逼用的。”
后来我们又聊了聊感情方面的话题,为了让喝酒能尽兴,我们玩剪刀石头布,输了的要么说真心话,要么喝一杯酒。
我承认我是个稍微设防并且有心机的人,那天晚上我有些喝醉,因为朋友和川子问的基本都是我隐私问题,我都不想正面回答。
倒是川子玩得很开,告诉我从大一开始谈过几次真正意义上的恋爱,约过多少次炮,并且心得体会是怎样的,甚至更下线的告诉我,自己第一次去洗浴中心找大保健的尴尬趣事。
我笑骂道:“你们现在的年轻小孩儿折腾得太疯狂了。”
川子还骂道:“现在不折腾,等老了再春心荡漾吗?那会有碍社会和谐的!”
我说:“川子,你就不能静下心好好找个女孩儿谈恋爱?”
川子说:“心躁了,静不下来了。”
说罢,点燃一支兰州,吐着烟圈儿。继而只是摇了摇头,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且醉方休。
我说,我最近心里很难受,因为我的董小姐离开我了。
川子却话里有话的对我说,我喜欢抽兰州,但我没有董小姐。
4.
之后的几次聚会,都会让我觉得,川子并不是一个不靠谱的犯二青年。他的吉他弹得非常棒,乐感也特别好,还会自己写原创音乐。
我一直特羡慕川子,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还能赚钱养活了自己,这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儿啊。
相比自己,我真的觉得自己的人生过于惨淡,会的技能单一,做一个自己可能擅长,但并不特别喜欢的工作,拿着一份也很苦逼的工作,甚至一度觉得在虚度光阴、蹉跎岁月。
可是后来我才明白,这世界是不存在比较的。当你觉得另一个人比你过得好,他只不过是没让你看到他过得不好的一面。而且这过得不好一面,几乎占人生的百分之九十。
所以我和朋友又一次去酒吧听歌,又一次和川子在那家馆子聚餐。
川子说话有些沙哑,告诉我不能喝酒,可是不听我劝,烟却抽得更猛。他说他这辈子,只有两样东西离不开,吉他和烟。
尤其是烟,就算知道下一分钟会死掉,这一分钟也要多抽几口。他说他就这操性,贱毛病融入到骨头缝里,永远改不了。
我问他:“嗓子为什么哑了。”
川子冷笑道:“老板拖欠一周的工钱,昨儿刚发,酒吧里一傻逼就撂挑子不干了。新歌手还没招到,只能我加班扛着了。”
我说:“那快吃点药啊,忍一忍,坚持几天就好了。”
川子猛吸几口烟,根本没搭理我。
我真是一个没有察言观色的能力,其实川子已经非常压抑、非常不开心了,我却一点都没看出来。
我傻傻的继续说道:“真羡慕你这样的,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儿,能靠自己喜欢的事儿养活自己,为梦想去拼搏。”
川子似乎被我突然嫉妒了,回道:“羡慕个球啊!我还他妈的为梦想拼搏,都马上入不敷出,为生活拼搏都快谈不上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索性开了一瓶啤酒,都不倒杯子里,直接一口喝了大半瓶。然后非常一本正经的对我说:“后海没有梦想,只有生存。”
我没有接川子的话,也并不知道怎么接。
再后来我就没有再见过川子了,我也都快把他忘了,因为我们可能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是江湖路人而已,人这一生能投缘但只能短暂相处的人有太多了,哪能数得过来,哪能记得住。
大概是半年以后,我和朋友一起吃饭,突然说到川子。朋友告诉我,说他回老家开了个乐器店,兼带着教学生弹吉他,现在又交了个女朋友,过得挺开心的。
我很欣慰的笑了笑,开心就好啊,人活着最重要的不就是开心嘛。
朋友叹了口气,问我:“想不想听我讲讲川子的故事。”
我好奇又严肃的点了点头。
朋友告诉我,看到川子现在这样很欣慰。其实你别看他吊儿郎当的,其实他挺不容易,挺拼的。他是个农村孩子,他爸在他小时候喝大酒喝死了,他妈是普通的农村妇女,就靠着种地和亲戚供养才供他念完大学,他现在开的乐器店,也是他亲戚和同学帮他凑的钱。
他在北京那会儿,一直住地下室,浑身都长得湿疹,都舍不得钱买药,一半的钱都邮给她母亲,她母亲身体也不好,长期烧钱的药罐子。其实他不想离开北京,不想离开后海,他知道在后海当酒吧歌手挺不容易,根所谓的真正音乐梦想遥不可及。但他总觉得在后海有个念想,离开了就彻底没念想了。
他其实那次说出,后来只有生存这句话的前一天,他接到家里亲戚的电话,他妈现在肺癌晚期,估计生命长度就是半年到一年的事儿。所以他才会把酒吧的工作辞了,毅然决然的回老家。
说罢,朋友又叹气道:“感觉人这一辈子,不是为了梦想努力了多少,而是为了梦想放弃了多少。这也可能就是为什么梦想那么遥远,而我们却永远满怀期待吧。”
我点了点头,我没有接朋友的话,如同半年前没有接川子的话一般。
但直到此刻,我才明白我为什么没有接,是因为我没有勇气接,我也在面对这样的问题,我内心根本没有很笃定的答案。
我们都对未来信心满满,却在路上不断迷茫。我们唯有不断奔跑,才能更青春知道自己该驶向何方。
不过此刻我更愿沉醉在这良夜,唱歌饮酒不问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