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区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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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车踏破贺兰缺 武穆诗篇烁古今

在河南省汤阴县岳飞纪念馆里,竖立着一块明代《满江红》词碑,石刻完整,大字正书,笔法疏朗遒劲,碑文如下: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贺兰山

右满江红词乃

宋少保岳鄂武穆王作

天顺二年春二月吉日

庠生王熙书

此碑文所书之岳飞著名诗词《满江红》与传世之作略有差异,如此词尾句作“朝金阙”,后世传作“朝天阙”。南宋抗金名将岳飞(1103—1142年),戎马一生,战功显赫,深受人民的爱戴。《满江红》则是他毕生英雄行为的真实写照,词作慷慨激昂,可谓古典辞章中的上乘之作,千百年来广为流传。篇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的贺兰山缺,就是指位于宁夏平原西部的贺兰山,而西夏区就位于贺兰山中段东麓。

但是,近年来,“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一句,引起了文史学界的激烈争论。争论者主要围绕两大问题展开,一是认为《满江红》不是岳飞所作,而是明代人所作。二是贺兰山不是指宁夏境内的贺兰山,而是在别的地方。众多学者围绕这两大问题,互相争论,各有证据。

否定《满江红》的作者是岳飞本人的学者以当代词学大师夏承焘先生为代表,他于20世纪60年代著文说,唐宋人没有以贺兰山泛指边关的习惯,岳飞词中的贺兰山是实指无疑。宁夏、内蒙古交界处的贺兰山,南宋时为西夏属地,岳飞的目标是直捣金国的老巢黄龙府(今吉林省境内),他决不会糊涂地连战略大方向都搞错了。所以这首《满江红》不是出自岳飞之手,而系明将王越所作。在明代,北方蒙古鞑靼部曾多次取道贺兰山入侵明朝腹地。明弘治十一年(1498年),明将王越在贺兰山抗击鞑靼,打了个大胜仗。“踏破贺兰山缺”就是当时的抗敌口号。王越大胜后,便假岳飞之名,写下了这首雄伟激昂的《满江红》以自况。香港学者徐著新先生也于1980年在《明报月刊》上刊文指出:明朝弘治年间,鞑靼部屡次入侵,骚扰西北地区,他们多数取道贺兰山一带,颇多杀掠。时弘治十一年(1498年),名将王越率兵迎敌。《明史·王越传》说他“以寇巢穴贺兰山后,数扰边,乃分二路进剿”,结果得胜。王越虽是武将,却能诗文,有《王襄敏集》。就算该词不是王越本人所作,也极有可能是其幕府中人所代笔,借岳武穆之名,以鼓舞军中士气焉。继夏、徐二先生之后,一些学者也纷纷刊文附和,在肯定《满江红》词中“贺兰山”实指宁夏、内蒙古交界之贺兰山的同时,也认为此词非岳飞所作,是后世托名岳飞的赝品,而且认为赝作之年当在明弘治十一年(1498年)前后,赝作之人当是明大将王越或其幕僚。

但是,这一论断有着明显的问题。

首先是岳飞《满江红》的写作时间。夏承焘、徐著新等先生借以推论《满江红》为明人拟作的时间考证错了。夏承焘先生认为:“这首《满江红》词最早见于明代嘉靖十五年丙申(1536年)徐阶所编的《岳武穆遗文》,是据弘治年间浙江提学副使赵宽所书岳坟词碑收入的。”徐著新先生也考证说:“在此碑(指赵宽书碑)的碑阴,同时刻有赵宽的一篇后记,里面写明‘弘治十五年壬戌夏五月’,这应该是此词流传于世的最早日期。”但据后来最新文物资料证明,此词“最早”上石的时间不是明弘治十五年(1502年)夏五月,而是明天顺二年(1458年)春二月。地点不是刻于杭州岳坟,而是在汤阴岳庙。最早书碑者不是浙江提学副使赵宽,而是汤阴庠生王熙。王熙书写的词碑现仍完好地保存在汤阴岳庙中。

河南汤阴岳飞纪念馆中保存的明代《满江红》词碑表明,由汤阴庠生王熙书写的这块碑刻立年份为明天顺二年春二月。该碑长方形,高140厘米,宽49厘米。碑额呈弧形,中高29厘米。天顺是明英宗复辟后使用的年号,天顺二年是1458年。这要比明大将王越于弘治十一年(1498年)率军出贺兰山,“斩敌首四十三级,获马驼百余,加少保兼太子太傅”的所谓“贺兰山大捷”早了整整40年。在时间上就说不通。在实物上证明了《满江红》并非王越所作,也非其幕僚代笔。王越,字世昌,河南浚县人。据《明史·王越传》载:景泰二年(1451年)廷试进士,授御史,出按陕西。历景泰、天顺、成化、弘治四朝。河南汤阴岳庙碑石上还刻有他在弘治年间受谗被罢官期间拜谒汤阴岳庙的《谒岳王祠》杂言诗一首,后署“赐进士出身,前光禄大夫、上柱国、太子太保、威宁伯、都察院左都御史黎阳王越题”。其诗云:

贺兰山下的民居

自分林泉人,此腰久不折。今谒岳王祠,下拜非谄悦。一拜孝义之堂堂;再拜精忠之烈烈;三拜文武之全才;四拜古今之豪杰。谓金虏之仇必可复,中原之耻必可雪。朱仙镇已逼东京,十二金牌和议决。乏粮不进莫须有,国体已无公道绝。吁哉五国海天遥,二帝游魂向谁说?我有一管笔,利似龙泉铁。可以刳桧之心,截桧之舌,斫桧之头,刺桧之血。万俟卨附势欺君,固当粉其骨;张俊之妒贤嫉能,亦安能逃其责?我诗虽非温厚辞,不平之气聊以泻。风清月白酒酣时,击碎唾壶歌一阕。食君之禄而不流涕者,是无为臣之节。后来文山似武穆,临敌制胜之机,识时务者,自能品其优劣。桧之大奸直流至贾似道,万里崖山宋家灭。

宋朝石雕人头

这块诗碑与王熙所书的《满江红》词碑,均嵌在岳庙东壁之上,两碑仅一丈之隔。罢官闲居的王越,在拜谒岳庙时肯定会看到王熙所书的《满江红》词碑,又怎么可能会再去模仿一首一模一样的词作呢?显然与他的身份和地位不相符。

其次是《满江红》一词的意境与明代的历史背景和环境完全不符。“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中的“靖康耻”和“臣子恨”是指宋代的历史事件,明代何曾有之?如果说是指正统十四年(1449年)的“土木事变”中英宗被瓦剌俘虏,王越“贺兰山大捷”于弘治十一年(1498年),距此已有49年之久,何况英宗次年即被释回,景泰八年(1457年)复位,此时已故去34年,又怎么可能说是国恨家仇“犹未雪”?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一句也无法和明朝的实际情况相联系。鞑靼寇边只是边境冲突,没有占据明朝腹心地带,整个中原和河朔地区均在明的统辖之内,根本谈不上山河破碎,所以“收拾旧山河”一句在明代也完全说不通。

最后,《满江红》确为宋代岳飞所写还有其他历史实物可证。明代中叶,西北边防日趋紧张,岳飞抗金事迹越来越受到朝廷重视,亟待表彰岳飞忠义爱国之正气,以鼓舞边疆将士奋勇杀敌。明正统十四年,代宗朱祁钰即位,派遣翰林侍讲学士徐有贞至汤阴奠岳飞父祖。第二年也就是景泰元年,徐有贞还朝,上疏请建岳祠,由汤阴县教谕袁纯负责筹措。精忠庙建成后,袁纯就着手收辑有关岳飞及岳庙祀事,同时征辑岳飞的诗文,类编成书,题名为《精忠录》。岳飞的《满江红》词即载其中。此书付梓约在景泰六年(1455年),比王熙书碑还早三年。但袁纯并没有注明收入此词的出处。但是,袁纯典教于汤阴,而王熙为县学庠生,则《精忠录》所收与词碑所书之《满江红》所据当同出于一处。蒙古灭南宋之时,将中原及江南文物收罗不少,破临安时,把南宋史馆秘省图书典籍及宫中图籍文字席卷北去。王熙之高祖王公辅曾任国子监司业,是略低于国子监祭酒的重要职官,可看到前代的图书典籍,可能接触到有关岳飞奏疏手迹的文献资料。但是,直至元末,这些资料是不能公之于世的。所以《满江红》词只能暗中流传。袁纯辑《精忠录》时,曾广采汤阴诸仕家,其来源应该是真实无疑的。那么由此可推断出《满江红》词确系岳飞之遗作。另外,20世纪70年代末,李庄林、王永国二位先生在《南开学报》上发文道:浙江省江山市收集到了《须江郎祝氏族谱》,其中有岳飞在绍兴三年(1133年)赠祝允哲的《满江红》及祝允哲的和词。这首岳飞的《与祝允哲述怀调寄〈满江红〉》:“怒发冲冠,想当日,身亲行列。实能是,南征北战,军声激烈。百里山河归掌握,统士卒捣巢穴。莫等闲,白了少年头,励臣节。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金城门阙。本欲饥餐胡虏肉,常怀渴饮匈奴血。偕君行,依旧尊家邦,解郁结。”词中是“金城门阙”,而不是“贺兰山缺”。但祝允哲的和词中用了“贺兰山”代指北方少数民族居住地。现在流行的《满江红》词是修改过的,或是岳飞本人或是他人修改的。修改时依据祝允哲的和词,将“金城门阙”改为“贺兰山缺”是很有可能的。

贺兰山

所以,从以上分析可知,宁夏、内蒙古边境的贺兰山,自唐代以来就屡见名人诗作,可谓大名鼎鼎,虽与宋金战争毫不相关,但贺兰山作为华戎交界的象征,与岳飞《满江红》一词所表达的直捣敌巢的意境毫不冲突。正是在这种意境下,岳飞壮怀激烈,谱成了这首震撼千古的英雄辞章,借以抒发自己的伟大抱负。这首光耀日月的辞章绝不可能是与岳飞相隔三百多年的王越等人写出的作品,即便是与岳飞同时代的任何人也没有这样的胸襟和气魄,也没有这样的战斗经历和精忠报国的胸怀,能够产生这样不朽的作品。所以《满江红》的作者只能是岳飞,而不可能是王越等人。

中国是个泱泱大国,山脉之多不胜枚举,其中同名异地者屡见不鲜。古今中外,以贺兰山命名的山脉,在我国境内有3座,分别是坐落于宁夏、内蒙古交界的贺兰山,坐落于河北磁县境内的贺兰山,以及江西赣州附近的贺兰山。国内外绝大多数学者都一致肯定岳飞《满江红》中的“贺兰山”是宁夏、内蒙古交界的贺兰山。但近年来一些学者也发表了若干文章,试图证明岳飞所指的贺兰山不是宁夏、内蒙古交界的山,而是在河北的磁县等地。

河北省磁县境内的贺兰山为太行山余脉,它位于磁县城西北30华里,东西走向,西起境内的新坡村,东至境内的车骑关,长亘20华里,宽1~5华里,南接平原,山势平缓,北临贺兰河(又名牤牛河),稍显高峻,但与我国大山相比,只不过是一连绵起伏的高大丘陵而已。《古今图书集成》《畿辅通志》《广平府志》《磁州志》《增修磁县县志》均载有此山。清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蒋擢等纂修的《磁州志》说:“贺兰山在州西北30里,山非高峻,而蜿蜒起伏,长亘20里。宋贺兰真人隐居于此,因又得名。”民国30年(1941年)黄希文等纂修的《增修磁县县志》山川章中又复引用了上述文字。州志还在州境图中标出了它的位置。州志和县志并在磁州(县)八大名景中绘制了“贺兰积雪”的图景。磁县贺兰山以其地处州治西北,原名西山。之所以易名贺兰山,州志说“宋贺兰真人隐居于此,因以得名”。实际上,山阴的牤牛河,也因此被易名为贺兰河。同时,还将河北岸的两个村庄命名为东贺兰村和西贺兰村。贺兰真人(按:《宋史》《济源县志》《嵩山志》称“贺兰栖真”)的身世,据史料记载:“贺兰栖真,宋时人,不知其所自来,自言百岁。善服气,不惮寒暑,往往不食;或时纵酒,游市鄽间,能啖肉至数斤。始居嵩山紫虚观,继居磁州西山,后徙济源奉仙观。”宋真宗闻其道术,于景德二年(1005年)诏其入京,向其请教长生之术。

贺兰石雕《牧归》

也有的学者研究指出,岳飞词中的贺兰山并不是指宁夏、内蒙古交界的贺兰山,而是指江西赣州附近的文壁山,不是实指,而是典故。乾隆二十一年刊本《赣县志》云:“郁孤台在县之西北隅,旧名文壁山,一名贺兰山”;康熙五十九年刻本之《西江志》亦云:“贺兰山在府治西北隅,旧名文壁山,即郁孤台是也。唐李勉做赣州刺史时登台北望,慨然曰:‘吾虽不及子牟,心悬魏阙一也!’因以望阙名台而北向”,这就是传说中唐德宗时赣州刺史李勉登台北望长安,怀念京都的故事。岳飞词善用典故,“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实际上是用了李勉登台北望故都而思之的典故。岳飞面对沦陷的半壁河山,决心要拯救它,而不是像李勉那样只能北望,岳飞要用气吞万里的气概,率千军万马,踏破贺兰山缺。

一些学者认为岳飞《满江红》中所指的“贺兰山”在磁县等地的观点,其实只是一家之言,主观臆测的成分过多,经不起仔细推敲。首先,宁夏、内蒙古交界之贺兰山,其名称早在隋唐时期就已出现在国家正史中,且其作为中原王朝君臣心目中之华戎交界,早已名满天下,无人不知。其名称屡屡出现在唐诗宋词之中。先看唐代,王维在《老将行》中就已提到贺兰山:“贺兰山下阵如云,羽檄交驰日夕闻。”卢汝弼在《和李秀才边庭四时怨》中说:“半夜火来知有敌,一时齐保贺兰山。”韦蟾在《送卢藩尚书之灵武》中说:“贺兰山下果园成,塞北江南旧有名。”等等,皆为传诵千古之名句,熟读兵书诗经,文武全才的岳飞对此岂能不知?怎么会出现用错地名的错误呢?其次,磁县、赣州之贺兰山,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山丘而已,其人气和历史价值均远逊于宁夏、内蒙古交界之贺兰山。磁县贺兰山得名,只是和宋代一个狂诞虚妄的道士有关。如果其地之贺兰山真的和岳飞能扯上关系,为什么数百年来的当地旧方志对此毫无只言片语记载?岳飞的声誉和地位显然比贺兰真人要大得多。而根据清康熙《磁州志》记载的明清时期咏“贺兰积雪”的诗篇中,只有一些贺兰真人寻仙问道的诗句,岳飞之《满江红》竟只字未提。再次,当地旧志也明确记载岳飞《满江红》之贺兰山在宁夏境内。清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蒋擢等人纂修的《磁州志》明确记载:“贺兰山,在州西北三十里,山非高峻,而蜿蜒起伏,长亘二十里。宋贺兰真人隐居于此,因以得名。唐诗云‘一时齐保贺兰山’乃朔方之贺兰,即岳武穆题踏破贺兰山缺者,非此贺兰也。”从此段话可以看出,清代磁县旧志已经明确指出,岳飞《满江红》之贺兰山不在磁县,此贺兰非彼贺兰也。而推论岳飞所言之贺兰山在江西赣州,更是只有唐李勉登郁孤台一个典故的孤证,难以服人,更是支持者寥寥。

贺兰山苏峪口风景区

综上所述,岳武穆《满江红》之“贺兰山”只可能是宁夏、内蒙古交界之贺兰山。其理由如下:

“踏破贺兰山缺”是虚指,是借喻,这是诗词等文学创作中常见的表现手法。岳飞在《满江红》词中“踏破贺兰山缺”,是什么用意呢?联系全词,可以看出,岳飞这句词最正确、最贴切的解释就是“远入荒夷,洗荡巢穴”。这是岳飞《五岳祠盟记》里的两句话。岳飞“踏破贺兰山缺”其实是“远入荒夷,洗荡巢穴”的同义语。岳飞在这里借贺兰山喻燕山,借西夏喻金国,所以,把“踏破贺兰山缺”解释为直捣金国巢穴黄龙府,用文学和艺术的角度来看,是完全可以的。《满江红》只是一首词,是文学艺术作品,不是科学记载,也不是地理教材,更不是死板教条的八股文,当然允许想象、夸张和虚构。如果用科学家、历史学家、地理学家的眼光来看“踏破贺兰山缺”这句词,都会觉得情理不通。因为贺兰山如此巍峨,怎么可能用战士的双脚(哪怕有千万只)来踏破呢?人类的微薄力量显然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但是用文学家和艺术家的眼光来看这句词,则显得极为豪迈,极有胆量气魄,是极形象的传神之笔。“踏破”是夸张的艺术手法,意思是“洗荡”“尽屠”之意。贺兰山在《满江红》中,已经不是西北边陲的重要山脉,而成为岳飞想象中的凶悍残暴的敌国形象,是抵御外敌入侵的坚实防线。所以“踏破贺兰山缺”用现代语言来说,就是“彻底消灭外来侵略者”。

中国文学史上,借喻、虚指等文学修辞手法比比皆是,特别是在诗词创作中,更是不乏其例。如:白居易《长恨歌》:“峨眉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长恨歌》是写唐明皇和杨贵妃爱情故事的艺术作品。但唐明皇入蜀走的是剑门关,和峨眉山一点关系也没有,也不可能用峨眉山绕道入蜀。所以,白居易在这里只是用蜀中名山峨眉山,来借喻唐明皇入蜀路途之艰难。

陆游《秋思》:“壮心自笑何时豁,梦绕祁连古战场。”《和高子长参议道中二绝》:“莫作世间儿女态,明年万里驻安西。”《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陆游这些诗中的“祁连”“安西”“轮台”均在西北,属于南宋时期的西夏等部(在今甘肃、新疆等地),并不属于金国的辖区,对此,陆游等人怎么可能不清楚?无非是用这些西北地名来借喻被金人占据的大好河山罢了,读诗的人根本就不会觉得别扭,更不会因这些诗词写得貌似无地理概念,“方向乖背”,而否认它们是陆游的作品。为什么会独独因岳飞词中的“踏破贺兰山缺”一句,就认为岳飞没有地理学常识呢?显然是说不通的。再比如,和岳飞同时代的辛弃疾,也是我国著名的诗词名家。他的词同样大量使用西北的地名来借喻敌国,或宋朝失地。如,《满江红》:“袖里珍奇光五色,他年要补天西北。”《水调歌头》:“要挽银河仙浪,西北洗胡沙。”《丙寅岁山间竞传诸将有下棘寺者》:“谁使匈奴来塞上,却从廷尉望山头。”辛弃疾通兵法,懂地理,当然明白建立金国的女真族祖居东北,他不可能到“西北”去消灭女真族的军队,去收复被金人占据的北方大好河山。女真人也和匈奴人不是同一民族,怎么可能互相混淆呢?其实,在南宋人的诗词作品中,常用匈奴、胡虏、丑虏、夷狄、逆胡、虏骑来比喻金人侵略者,而胡、匈奴、狄恰恰是西北方的少数民族,他们游牧于祁连山、焉支山、阴山、贺兰山一带。岳飞要“踏破贺兰山缺”去“餐胡虏肉”“喝匈奴血”不是什么“南辕北辙”之误,恰恰是非常符合中国古代历史实际情况的。汉代,大将卫青、霍去病与匈奴人作战的主要战场正是在西北一带。因此,南宋词人的代表人物陆游、辛弃疾等以轮台、安西、祁连等西北入诗词,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所以,在阅读岳飞名作《满江红》时,不能过分拘泥于地理名词,而应该站在诗词文学的角度去理解作者当时的心境,给诗人运用象征、夸张、比喻等艺术手法的权力,去创造动人的艺术形象和优美的诗歌意境,而不是一味地苛求和挑刺。

贺兰山三关口长城

贺兰山在唐宋诗词中早已闻名遐迩,并非始见于岳飞的《满江红》,在唐宋时期贺兰山就已成为中原王朝抵御外来侵略的边陲重地的代名词。唐代著名诗人王维的《老将行》中就有这样的诗句:

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

……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汉兵奋迅如霹雳,虏骑崩腾畏蒺藜。

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

……

贺兰山下阵如云,羽檄交驰日夕闻。

节使三河募年少,诏书五道出将军。

试拂铁衣如雪色,聊持宝剑动星文。

愿得燕弓射天将,耻令越甲鸣吾君。

莫嫌归日云中守,犹堪一战取功勋。

这首诗,首先值得人们注意的是“贺兰山下阵如云,羽檄交驰日夕闻”两句。《唐诗选》说,“阵如云”意指军队屯驻很密集。羽檄是调兵遣将的紧急公文。贺兰山在汉代是匈奴军队密集驻扎的地方,也是汉军与匈奴军队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岳飞在《满江红》中引用了王维《老将行》中关于“贺兰山”的典故,要“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也无非是以“贺兰山”来借喻敌军密集盘踞的地方。其次,王维《老将行》中塑造的老将形象、经历、遭遇和立功报国的昂扬斗志与岳飞不谋而合。“老将”二十夺胡骑,岳飞二十从军,屡立奇功;“老将”“一身转战三千里”,岳飞“八千里路云和月”;老将“一剑曾当百万师”,岳飞“建康之役,一鼓败虏”;老将因为壮志难酬,白首犹未悔,岳飞由此警惕自己,“莫等闲,白了少年头”;老将在“贺兰山下阵如云,羽檄交驰日夕闻”时,立志“一战取功勋”,岳飞则要“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收拾旧山河,朝天阙”。通过岳飞的《满江红》与王维的《老将行》的类似对照,《满江红》词受《老将行》的影响十分明显。

岳飞《满江红》一词中的“贺兰山”并非一般的泛指,同时也是用典,是历史典故,有凭有据,史实充分。据宋代洪迈《容斋随笔》记载,在北宋抗击西夏侵扰时期,关中士人姚嗣宗等,“负气倜傥,有纵横才,相与友善。尝薄游塞上,观视山川风俗,有经略西鄙意”。姚嗣宗题诗言志,有“踏破贺兰石,扫清西海尘”句。按此所谓“贺兰石”,即贺兰山,是指西夏的根据地。很明显,岳飞词中的“踏破贺兰山缺”与“踏破贺兰石”意思完全相同。因此,岳飞词中的“贺兰山”是运用典故,以宋人引宋事,抒发自己“待从头,收拾旧山河”的壮志豪情。这在文学意义上、历史意义上,都是可以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