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从小就爱摆弄钳子、扳子、改锥的老王，怀着对电极大的兴趣。走下讲台的他又开始爬杆、抄表了，又鬼使神差地成了一名农村电工。这一年他30岁。
老王觉得干啥都比种地强。几十亩山地，父母长年累月的劳作，让他从小就明白当农人的艰辛和不易，而土地并不眷顾这些山沟里的农民，驴驮、人背，靠天吃饭的生存状态只能让父辈们在温饱线上挣扎。他想凭借自己的双手改变家里窘迫的状况，因此他想成为一名村电工，无论是家里人还是村里人都是不看好的，也认为是没有前途的。不仅工资少得可怜，爬杆、抄表、收费……又是最苦最脏最累的职业。村电工也因此换了一茬又一茬。别人都劝他，趁着年轻还是干点别的，别像干民办教师似的，苦死累活，到头来白忙活一场。老王知道别人是出于好意，他听在耳里却觉得那么刺耳，这不是往伤口上撒盐吗？老王心里暗暗告诉自己，要干一定要干出个名堂来。
老王就认一条死理，他认定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来。既然这辈子再无缘讲台，那就换一种生活方式，三百六十行，总会有适合自己的职业。况且他打心眼里喜欢电工这一行业，虽然苦点累点，但他渐渐被村里人接受和喜欢，老王脚勤腿勤，不管刮风下雨，只要谁家用电出现故障，他都会背起工具包小跑着一会工夫就赶到现场处理了。他的身边总围着一群孩子，有的帮他扛铁鞋，有的拽着他的保险带，大老远的“四十、四十”地喊着，老王也不生气，他像个孩子王，嘻嘻哈哈地与孩子们笑着、闹着。
老王没有管电以前，村子里的人总报怨电费贵，还三天两头停电。最贵的时候一度电涨到近两块钱，村里人把灯泡的瓦数换成最小的，灯丝红红的，比蜡炬的光亮不了多少。鼓风机、录音机等一些家用电器都不敢用，但一个月的电费就是降不下来。抄表的时候，用户盯着那些歪歪扭扭的数字都有一种条件反射。村电工说，没办法，偷电严重，线损都过百了，我总不能挨家挨户垫吧。其实大家心里清楚，偷电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白用电的人太多了。什么村干部、村电工的七大姑、八大姨，凡是与电工家沾亲带故的，用电炉子、热水器基本都不掏钱。这些多余出来的电费还不是其他用户买单？村子里换电工，刚开始电费还能接受，不到几个月的时间，电费就直线似的疯涨，所以村电工都干不长久。
老王在村人的心里符合一名村电工的标准。最主要的原因是老王为人耿直，做事公道，没有私心。然而，几年下来村电工与村干部以及亲戚友人之间约定俗成的“规则”，对老王来说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要想打破这个怪圈，首先他得取得家人的理解和支持，要想别人不白用电，自己先要想办法堵住别人的嘴。因此就要硬了心肠做一回“无情人”。家里人曾经劝过老王，当村电工就是得罪人的事，你不想得罪人肯定干不长久。所以，每次抄表老王首先爬上门前杆上把自己的电表抄了，把亲戚友人家的电表一个不落地抄了，把村干部家的电表抄了，然后，再挨家挨户地去收电费。亲戚乡党们心里肯定不痛快，但还是会如数把电费缴了。心里可能会骂：“把你个死脑筋，学会大义灭亲了。你能干一辈子电工不成。”嘴上不说，但老王从那眼神就看出来了。老王不会细究这些。迟得罪早得罪都要得罪，不如一开始都统统得罪了，过些日子他们也许会理解的。
村干部历来用电是不掏钱的，这几乎是每个村子不成文的规定。当村电工要征得村干部的同意，往后得罪了村干部会让你在村子里混不下去的。老王一开始就在想用什么办法制止这种现象，他想了想这046事首先得拿村主任开刀。对老王来说，这可是块硬骨头，硬来肯定不行，必须得让他心服口服的把电费掏了。老王开始琢磨：“村主任最大的喜好就是喝酒，村上几乎没有对手。我平时很少喝酒，酒量自然无法与村主任相比，但我决定冒这个险。”他咬牙买了两瓶好酒去了村主任家。村主任家自然条件不错，彩电、冰箱一应俱全，取暖用的也是电暖气。村主任见老王拿来好酒，以为是巴结自己来了，对老王倒是十分的客气，又是递烟，又是上菜。
酒喝到一半的时候，老王趁着酒劲说：“我这个村电工还要仰仗村长的支持和理解呢。”说着掏出了一沓电费单子。村主任酒眼迷蒙明知故问道：“怎么个支持法，只要我能做到的你吱一句话。”老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村主任痛快，只要你带头把这几月的电费缴了，就是对我工作的最大支持。这样一说村主任显然不太高兴。老王又接着说：“这样，咱们一人一瓶酒干了，如果我先醉了，你每月的电费我包了，如果村主任醉了……”村主任心里明白小小的村电工跟我这个村长较上劲了。“行，怎么喝都行。如果我醉了，以后的电费我如数缴清。”村主任坚定地说。老王抓起酒瓶咚咚地灌了下去，村长被老王的豪饮惊呆了。心想佩服，佩服，这今天算是遇到高手了然后哈哈地笑了起来。但明显地在喝酒上村主任有些招架不住了，一瓶酒喝到一半的时候哇的一声喷了出来，一头栽倒在酒桌上。嘴里喊着：“我服了，我服了。缴费，缴费。”老王从村长媳妇手中接过几个月的电费踉跄着从村主任家走了出来，嘴里唱着：“王出城来，寻营……”
后来，有一次喝酒老王不小心把在村主任家喝酒的事说了出来。其实，那天老王去村主任家喝酒是有准备的。他最后喝的那瓶其实是水，若凭老王的酒量，一瓶酒灌下去还能唱着曲儿从村主任家走出去？当然，村主任很快就识破了老王的伎俩，但是那天村主任的确喝多了，也喝高兴了。他是故意给老王台阶下，他同样被老王的真诚所打动。
老王没有让大家失望。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电费从2块一度降到了8毛一度。村民对这个个头不高，说话嗓门粗大，为人忠厚的小伙子愈发信任和喜欢了。就连上门催要无数次电费的“钉子户”也主动找老王缴电费了，每月下来，大家的电费省了一半。老王抄表或者路过大家家门口时村民们都会争着抢着让老王到家里喝口水、吃顿饭。老王也不客气，遇到谁家饭熟了，端起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有人张罗着要给老王介绍对象，但是当女方听说老王是个村电工，又是个30岁的大龄男青年时，一个个都没有了回音。那个未娶过门的妻子让老王在众人面前出了丑，给他的心理造成了阴影，他的心被女人伤透了，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人常说，福不双降，祸不单行。正赶上他结婚的时候，他没有被公办教师招聘录用。当他披红挂彩准备迎娶新娘的时候，迎来的却是女方家的退婚信。原因不用猜谁都想到，他没有成为一名人民教师，仅有的民办教师身份也保不住了。女方家在最后关头做出了退婚的决定。虽然有些不合情理，但也在预料当中。当初也是冲着老王的民办教师身份，女方家才同意把女儿许给他的，单凭老王家的家境和穷乡僻壤的环境，谁会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只是凑巧的是，原定结婚的日子却赶上了老王下岗的消息。
这让老王更进一步体会到了社会的现实和人心的复杂。要想被人尊重，首先自己要活出个人样来。所以，在事业和爱情双重的打击下，老王并没有倒下去，而是学会了坚强和忍耐。他相信，只要自己认真努力了、付出了，会得到属于自己的一份回报和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