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进发
口述者:见习海员 增田令二
我爱大海。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听说过“水手的友谊”是可以超越民族的。但在我体会到那种友谊之前,战争爆发了。1941年12月,日本军方着手发动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海陆空联合军事行动。从夏威夷群岛到马来半岛,再到威克岛、关岛、菲律宾、香港和婆罗洲,日本舰队和空军发动了协同进攻。
随后,日军到处登陆,除了夏威夷群岛外。东京离檀香山3 904英里,离新加坡3 490英里。日本舰队的作战基地位于加罗林群岛中的特鲁克岛,在东京南面2 341英里处。这次战争的最大回报就是东印度群岛的财富。战争初期,日本占领的所有地盘,还有新基地、要塞、军队、机场、仓库和锚地,都需要依靠大海来维持供给。
战争是无法避免的——这就是当时我们被灌输的思想,这种思想在东京高等商船学院尤为盛行。我于1937年秋入学,那里的学生毕业后都是后备海军军官。日本海军认为,通过吸纳商船学院的毕业生,可以满足战时海军对军官的需求。1941年,我成为一名见习海员,被分配到“亚利桑那丸”号上。这是一艘重9 683吨的货轮,被海军强征为部队运输船,命名为“防空舰830”号。当时它正在吴海军工厂的因岛码头,工人正在不分昼夜地将其改装。它的首舷上装了两门大炮,船首安了四门防空炮。在左舷和右舷、驾驶台和船首上都装了平射炮,加起来大约10门。船上还有马厩和船员居住舱。我从它的改装工事中,看出了一种特别紧迫的意味。
改装作业于10月28日完工,然后我们起航前往濑户内海的宇品港。整个海港爆满,停了大概三四百艘船,其中大多数都是被军队征用的商船。作为伪装的运兵船,这些商船上很多都已满载士兵。“亚利桑那丸”号是一艘重要的防空舰,一支陆军防空火炮队在11月1日登船入伙。第二天,全体船员通过一个仪式,正式应召成为军队的文职人员。
我们预感到,即将有大事发生。有谣言称日军将要开往法属印度支那。士兵们每天都在操练防空炮和机关枪,25mm口径的单装炮似乎成了军队的新武器。每位排长都得到一册说明书,用来训练士兵。11月13日,大冢大佐登船。
我们起航前往秘密仓库糸崎港,那里为军队储藏了3 000桶原油。经过濑户内海的月岛时,我看到了帝国海军庞大的战斗舰队。我们为“亚利桑那丸”号的锅炉补充了大量煤炭,锅炉上有很多泄漏点,蒸汽泄漏时有发生。每天晚上,我们都不得不爬到锅炉上,在六七十摄氏度的高温环境中,手持蜡烛,拼命寻找泄漏点。
19日那天,我们满怀激情,朝南方进发。23日,我们抵达台湾高雄,发现当地码头堆满了补给品,到处都是人、马和卡车。那天晚上,我们一直忙着往船上装载物品。在那里,我们第一次见到香蕉等热带水果。在高温中劳累一整天后,我们欣喜地拿着水果奔走相告,感觉自己吃到了这辈子最美味的食物。我们当时想,这大概是大家最后品尝到的美味了。26日,约1 300名步兵登船。此时,我们仍然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是哪里。直到29日那天,大家终于得到通知——我们的最终使命是将部队运往美属菲律宾!
驶进澎湖岛时,我能清楚看到壮观的战舰和庞大的护航队,数不清的小型海军汽艇和军用摩托艇在海港上来回巡逻。“雾岛”号战列舰、“榛名”号战列舰、“足柄”号重巡洋舰、“羽黑”号重巡洋舰,以及6艘驱逐舰均于12月4日起航,它们的主炮都被调到45度仰角。军号嘹亮,水面上到处回荡着“出港”的呼号。不当班的船员都来到外面的甲板,向起航的战船挥帽致敬。战船的甲板上也很快就挤满士兵和船员,他们挥舞日本国旗和舰旗欢呼着。那场面着实激动人心。
“亚利桑那丸”号收到命令,将在12月7日离港。我们是6艘被护送的船只之一,负责将部队运至菲律宾吕宋岛的阿帕里市,我们的主要护航舰和旗舰是“名取”号轻型巡洋舰。整个编队加起来一共15艘船。12月10日凌晨,我们抵达菲律宾海岸沿海。海面状况很糟糕,浪头很大。我们克服重重困难,放下登陆艇。破晓时分,我们的特攻队向海滩进发。子弹嗖嗖地从我们耳旁飞过,我的大东亚战争历程就此开始。
敌军战机迅猛扑向我们的舰队,我们则用密集的防空火炮迎接他们。一艘敌军潜艇开始发动攻击,“名取”号似乎被击中,四周都是伤亡人员。顶着敌军强大的火力,“亚利桑那丸”号完成了关键的登陆行动,然后在3艘驱逐舰的护送下返回北方装载更多士兵。这次,我们运输的是马尼拉特攻队!在这次任务中,从高雄、基隆和澎湖岛来的战舰组成一支庞大的护航队,全部船只加起来达到84艘,排成两支长长的舰队。放眼过去,海平线上都是我们的船只,堪称“二战”中规模最庞大的日本护航队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林加延湾。
船舱装满了人和马匹,人数总共约有2 000。12月22日,我们驶进林加延湾,并立即开始登陆。大海波涛汹涌,登陆艇摆动得厉害,想要把士兵和物资装进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拂晓时分,敌军飞机对我们发动攻击,主要打击目标是滩头阵地。飞机朝我们开往海岸的登陆艇扫射,“亚利桑那丸”号也向空中倾泻火力。我们亲眼看见敌军飞机冒出白烟,从空中盘旋着坠落。在巨浪和炸弹的冲击波之下,“亚利桑那丸”号剧烈摇撼。但无论如何,大部分船只终究成功卸载,地面部队也开始攻打马尼拉。我们这些船员则返回高雄,准备执行下一个任务。在这次登陆行动中,我方仅损失一艘船,而敌方则损失了一艘潜艇。
1月30日,“亚利桑那丸”号从高雄再次起航,奔赴爪哇岛。2月1日,在离右舷200米远的海面上,我们发现了一个潜望镜。继而,3颗鱼雷袭击了我们;其中一颗击中了船的吃水线下方,但没有爆炸!它似乎击穿了船体,擦过龙骨从船的另外一边钻了出去,背后拖着一条长长的气泡尾巴,最终湮没在海港。船上乱成一锅粥,首舷的防空加农炮对准海面,发射炮弹。炮弹在我们上空炸开,而非潜艇的上空。原来是士兵在点燃炮弹引信时出了错。弹片纷纷射向驾驶台。大约10人受伤,我们手忙脚乱地起航逃跑,避免损失扩大。
随后,我们再次向南进发。2月27日的日落后,在泗水附近海域,爪哇战役打响。到处都是雷鸣般的炮声,火光冲天,照亮了整个漆黑的夜空。就在我们眼皮底下,一场骇人听闻的海战正在激烈展开。我当时以为护航队的末日将临,敌人一旦突破日军战舰,我们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了。
战役结束时,帝国海军却取得了一场压倒性的胜利。第二天早晨,我们看到海面上到处漂着船只的残骸,无数白人和黑人海员挤在散落的救生筏上。我们没做任何停留继续航行,因为我们必须让船上的部队登陆。但后来我听说,敌方幸存的海员被我们的猎潜舰艇俘走了。这一次,日本消灭了一支美国、荷兰和英国的联合舰队。
我们继续前往新加坡,继而前往印度支那。在那我们装了一船西贡大米,再返回日本。1942年4月12日,我们返回位于宇品的家,彼时樱花已盛开。我的见习生涯结束了,就此成为一名三管轮(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