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谁说一休是正太
草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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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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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伶俐
这个熟悉轻快、明媚天真的旋律随着《聪明的一休》这部动画片,常驻在许多人无忧无虑的童年中。我们脑海深处的一休,就是那个光光头的、有着小酒窝、遇事总爱在光头上用食指转圈的小正太。我们以为一休永远不会长大,因为他是动画片里的人物。直到有一次梳理日本禅宗史,发现日本禅宗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德名录里,一休的名字跃然纸上。慌得我赶紧找来一休的诗歌来读。
真实的一休,名叫一休宗纯。动画片里的那个形象大概只能算是他的童年沙弥生活。老来的一休形象,让人看上去大吃一惊,一个相貌古怪清奇的老僧,哪里还是我们印象里那个可爱机灵的小正太!
一休宗纯生于公元1394年,此时是日本明德五年,正当中国明朝洪武年间。中国禅宗的辉煌自南宋以后直转而下,到了明初似乎就再也没出过什么厉害的人物。而水天相接的一端,东瀛日本,禅宗的法脉正盛。日本禅宗最重要和影响最大的就是两家,临济宗和曹洞宗。临济宗是由荣西大师飘洋入中国南宋求法带来的,荣西大师是将禅宗最早带入日本的初祖。曹洞宗是道元大师在1223年到中国天童寺求来的禅法。临济宗注重参公案,曹洞宗得受天童默照禅法,只管打坐。当时临济宗主要流传在武士阶层,而曹洞宗则在平民草野大放光彩。
一休和尚是临济宗的高僧,他的直接贡献是把临济宗从武士阶层推广到了民间巷闾。一休据说是后小松天皇的私生子,小时候的名字叫做千菊丸。六岁的时候就在京都安国寺做个小沙弥,我们看到的动画片或许就是他这个时候的样子。十七岁的时候,皈依了谦翁宗为弟子。后来又依止当时的高僧华叟宗昙。在他二十七岁的时候,偶然清夜闻鸦叫而悟道。华叟为他印证,将传心法帖传给他,他竟弃之如草履,飘然而去。若干年后这帖珍贵的证明又被一休付之一炬。
一休目睹当时临济宗的参公案越来越流俗于文字禅和口头禅,活脱脱的禅法日益走向死板,所以决心锐意改革。他打破形式,直接追求真我,认为外在繁琐的形式束缚了真性,成了假仁假义的藏污纳垢之处,这种打着礼仪威严的旗子实则泯灭真性的愚蠢行为,实是禅宗要打破的。他用他特立独行的癫狂奇行,一次次冲击到世俗的感官,警醒世人观照本心。一时成了著名的奇僧、癫僧,有如中国传说中的济公一般,从一休的一些别号如“狂云子”、“瞎驴”中就可以看出他冷眼观世的热心肠。
有一次参加盛大的法会,全体僧侣都是服饰整齐威严,唯独一休穿着蔽衣破鞋进来。华叟问他为什么不顾威仪?他说:“余独润色一众。”举众哗然。法会后,有人问华叟,你死后将法脉交给谁呢?华叟说:“虽道风狂,有个纯子。”一休的道场在市井中,而非深山。有一次他拿着一把木剑在街市上大摇大摆地走路,街市上的人纷纷问,剑是拿来杀人的,师父拿这个剑是要做什么呢?没想到一休却说,你们不知道,现在这些假僧人就像这把剑,收在刀鞘里还真以为是把杀人的利剑,谁知拔出来却是一把不中用的木片而已,杀人都做不到,还能指望他们(这帮僧人)拯救人们吗?众人哈哈大笑。一休就这样用他的机智幽默,讽刺了无德无修的僧人,同时把佛法微妙地传达给了市井众生。
一休的诗歌既有山林的高旷幽古,又沾满了市井的勾栏气息。在山他是罗汉,在市他是大士,随处都是他应机说法的道场。一般的修行者眼中还有放不下的“色”这个名相,而一休早已超出了名相,在他眼中没有色与空。情色是他获得法喜的最直接利落的途径。无限的法喜全在一休的爱与色中喷涌而出。他公开声称自己“风狂狂客起狂风,往来酒坊淫肆中”。他认为“名妓谈情,高僧说禅,实有异曲同工之妙也”。
超越戒法表象,不是一休对戒法的糟蹋毁辱。戒法是用来束缚心猿意马的,拴不住一休这样的大雄之士。常人眼中的龌龊难堪之物,一休往往能从中看到另一番道情。他的诗中离谱出格地写到《吸美人淫水》、《罗汉游淫坊图》、《美人阴有水仙花香》这类惊世骇俗的诗,让读者心中小清新的正太形象瞬间跌落到重口味,这难免要引起佛门衲子的攻击。而这种大胆狂放的高峰是他在七十七岁的时候和盲女森的爱情。一休听过名叫森的盲女的表演后,深深折服,而盲女森也仰慕一休很久,一见钟情,爱情的花就这样绽放。一休为盲女森写下了大量的爱情诗,这些诗在说爱情,也说佛法,佛法和爱情哪里是格格不入,本来就是并蒂莲。“十年花下埋芳盟,一段风流无限情。惜别枕头儿女膝,夜深云雨约三生。”他对森女的深情一如诗中的缱绻不尽。
81岁的一休接到天皇的圣旨,让他主持修建战火毁坏的大德寺。1481年,大德寺竣工,一休也在同年辞世,终年88岁。
一休对后世日本影响深远,不仅直接在禅学风气上带来了新鲜的空气和活力,而且将阳春白雪的临济公案禅接引到了平民社会,一休的形象和诗歌被闾巷的妇孺记忆传唱,仅此一点,一休就是成功的。一休是日本临济宗除开山祖师荣西和中兴祖师梦窗之外崛起的另一个高峰。后来将日本禅推向世界,被称为“世界禅者”的临济宗大师铃木大拙的世界禅的思想,也直接从一休这里汲取了力量。一些文学大师也从一休的诗歌中得到日本文学的真精神。川端康成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演讲《我在美丽的日本》中数次提到一休:
他那种“让孩童爬到膝上,抚摸胡子,连野鸟也从一休手中啄食”的样子,真是达到了“无心”的最高境界了。看上去他像一个亲切、平易近人的和尚,然而,实际上确实是一位严肃、深谋远虑的禅宗僧侣。
一休既吃鱼又喝酒,还接近女色,超越了禅宗的清规戒律,把自己从禁锢中解放出来,以叛逆当时宗教的束缚,立志要在那因战乱而崩溃了的世道人心中恢复和确立人的本能和生命的本性。
一休除了传世的诗歌外,书画也古拙入神,尤以书法见道行,至今珍奇。一休的诗集被命名为《狂云集》,可能他认为这些都是他的疯话狂云,与遍地的虚空比起来,那只不过是心头浮起的一片狂云,转瞬即逝。我们今天来读一休的诗,虽是汉诗,但由于日语有其独特的韵调,不能完全以汉语的诗词格律来看。一休的诗歌平实地一如酒坊小曲,随性而来,洗练的文字和平白的意向里却蕴发着大禅机。一休诗集传播甚广,版本众多,本次选辑以春秋社1997年《一休和尚全集》为底本,参考现代思潮社1976年《狂云集》和华东师范大学2008年《一休和尚诗集》,辑为新编,收入“白象文库”中。
“欲从色界返空界,姑且短暂作一休,暴雨倾盘由它下,狂风卷地任它吹。”一笑罢休吧,任他狂风暴雨飘摇,只要你心不乱。一起读一休的诗吧,怀念这个让我们的童年充满爱和温暖的旷世奇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