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皮肤上的笔记
我们的速度很慢,我看得出沈头是在刻意等前面的搜山队能够与我们拉大距离。虽然沈头现在的计划听上去很有些道理,可我私底下还是觉得凭前面那么几十号人,想要让山里潜伏在暗处的人如惊弓之鸟般露出马脚,基本上很难。要知道,敌人能够在这汇龙山里神出鬼没这么多年,他们落脚的地方一定是非常隐蔽的。真有什么情况,他们顶多窝在落脚点不出来就是了。
我们如幽灵般在这黑暗中们缓慢地匍匐前进着,沈头时不时左右四处张望,可啥发现都没有。这样默默地行进到了半山腰,时间也过了三四个小时,到了午夜。一路上我并没有看出沈头领着我爬向的方向有啥目标性,可到后期,周围的场景居然越发熟悉起来,我们竟然是朝着几天前我们发现敌特尸体的位置靠拢。我再次紧张起来,也和他一样,不时四处张望,那晚上我们看到并追出很远的那个长发人,当时就是出现在这附近。
正在我们慢慢往出现腐尸位置靠近时,从我们头顶一棵大树上传来细小的声音。我俩对视了一眼,接着一起望了过去。好家伙!一个黑影就在我们身边三四米的一棵树上,慢慢地滑了下来,他的头上正是留着齐肩的长发。我连忙举起枪,可枪口被沈头压了下去。沈头双手撑住了地面,身体微微地往上。对方那人影压根没有一丝察觉,就在他的双腿刚接触到地面还没站稳的档。沈头猛的大吼一声:“不许动!”紧接着他双腿一蹬,朝着那黑影扑了上去,在那短短的瞬间,把那个人影扑到了地上。
我也连爬带滚地冲了上去,一把按住了那家伙还在来回狠踹的双腿。沈头虎目一瞪,举起拳头,朝着黑影的头部毫不留情地捶了两下。地上那家伙被打得啊啊的乱叫了几声,接着大声喊道:“别打了!我不是坏人。”
沈头一只手按住他的脖子,双腿死死地踩住地上这家伙的两只手,他头上戴着的草帽已经掉到了一旁,身子直立着骑在对方身上。接着他另一只手抓起对方的头发,把那家伙的脑袋提了上来:“什么人?”
我也往前跨出一步,举着枪对准那家伙的脑门。他的长头发往脸的两边分开着,一张长满着胡子的黑脸出现在我们眼前。他表情有点慌张,但眼神中却没有露出惊恐的神色:“别动手!我是……我是……”说到这,他突然瞪大了眼睛,对着沈头喊道:“你是沈同志?你是沈建国同志?”
沈头愣了一下,可抓着对方头发的手还是没有松开。地上那家伙挤出一丝笑来:“你不认识我了?我是高松啊!易阳镇的高松。”
沈头继续盯着这个自称叫高松的人多看了几眼,最后,沈头松开了抓他头发的手,但并没有推开我正对着这个高松脑门的枪。沈头想了一下,然后对着这个长发人说道:“真是高松同志啊!你怎么在这山上?”
高松双眼一下浑浊了起来,看样子他见到沈头后,非常激动。他上身尽量坐起:“沈同志,一言难尽啊!”
沈头这才站了起来,手伸到衣服里面,掏出一副手铐,麻利地把高松双手给铐上:“好小子,胆子还真不小,躲在这汇龙山里想要搞什么坏名堂?”
我握枪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这个高松的身体,但对于他这个名字,却感觉非常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高松见沈头对他态度还是这么差,便摇了摇头:“嗨!反正你也是当年的当事人,说给你听也无妨。我……我和老焦同志冤不冤别人不知道,你沈同志难道会心里没数。被撤下来后,我和他两个人心里憋屈,就进了这汇龙山过上了这半人半鬼的生活。我们还是想要给自己平反啊!”
“老焦?大通湖农场的焦界光同志?他也在汇龙山里?”沈头语气缓和了一点,死死地盯着高松的脸问道。
高松点了点头:“七年啊!我们在这林子里呆了七年,就为找出胡小品当时说的那个情况到底是否属实!沈同志,我们这七年过得辛苦啊!”
“辛苦个屁!”沈头骂道,接着扭过头来对着我说道:“他就是七年前因为胡小品那案子被撤职处理的高松,你们易阳镇以前的副镇长。他说的老焦,就是大通湖农场以前的场长,焦界光老焦。”
“啊!”我张大了嘴,继而对着这个自称是高松的长发男人问道:“几天前在敌特尸体那把我们引开的就是你吧!”
高松这才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然后摇头道:“那是老焦,他跑回去后给我也说过这回事!”
沈头再次一把抓住了高松的衣领:“照你这么说,前天在山脚下躲在树林里被我们看到的也是你们啊?”
高松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沈同志,你不要怪我。当时逃走的人就是我,我们这几年虽然找到过一些线索,可是没有一样是可以成为有力证据的。再说,当时看到你们,我还以为你们那两台车只是路过汇龙山,压根就没有想到你们接着会进山。”
沈头抓着高松衣领的手往前一拉:“你怎么知道我们进山了的?难道你们躲在暗处一直盯着我们?”沈头这话一出口,站在旁边的我却一下子觉得他这个假设不太可能。要知道我们有飞燕,暗处躲着人,她不可能发现不了的。
高松摇了摇头:“我们怎么敢啊!再说我和老焦也不是一天到晚在这林子里跑。之所以知道你们进了山,还不是昨天听见了枪响,然后救走了你们带的那位女同志!”
“你是说飞燕!”我脱口而出:“你是说是你们救走了飞燕?”
高松再次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对着沈头说道:“我们也不知道她叫什么,长得挺黑的一个姑娘,就是前天晚上跟你们一起在车上的那位。她被我们带走后一直没有说话,我和老焦怎么给她解释,她都不吭声!”
“人呢?”沈头也激动起来:“她人在哪里?”
“在我们住的山洞里!我现在就带你们过去呗!”高松抬起手,指向了旁边的树林。
我“忽”的一下站了起来,揣着他便往那边推:“赶紧带我们过去找她!”
沈头却挥了挥手,把高松重新按着蹲到地上:“你和老焦这七年的调查行动,组织上有人知道没?”
高松摇了摇头:“没有!”
沈头严肃起来:“那!高松同志,我沈建国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高松一愣,接着眼神黯淡了下来:“是啊!组织上凭什么相信我们的话呢?沈同志,你能不能把我衣服解开,看看我的后背。”
沈头冲我点了下头,我一伸手,把高松的衣服掀了起来,露出了他的后背。月光透过树林照射下来,他裸露的后背上骨头一根根竖起,一看就知道这几年没过上几天好日子。而让我和沈头目瞪口呆的一幕竟然是:他的整个后背上,全部是用利器刻出的苍蝇大小的字。这些字由上而下一直到了他的腰部,全部早已落疤。
高松叹了口气:“沈同志,你们从肩膀位置的第一排字看起吧!”
沈头凑过头来,我把高松的衣服往上又抬了抬,只见最上方肩膀位置的疤痕有点模糊,但还是能够分辨出那浅浅的新长出来的皮肤上,整齐地写着:1953年1月21日,我高松与焦界光同志决定进入汇龙山,搜寻可能出现过的敌特情况。凭借我俩力量,应对敌特,甚是凶险!如果我俩不幸遇难,希望我们尸体上这些笔记,能够为其他同志侦破汇龙山敌特案件提供线索。
看完这两排字,我双眼居然一下湿润了!沈头应该也和我一样,他把我手里扯着的高松的衣服拉了下来,然后松开了高松的手铐:“这些笔记我们现在就先不看了!你赶紧带我们去找到飞燕同志和老焦。”
高松扭过身来,他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满了整张脸。高松抬起手,把脸上的眼泪抹了一下,接着站起来:“不远,就在那边的山坡下!”说完他带头往前面走去。
沈头追了上去,搭住了高松的肩膀:“唉!高松同志,你们怎么这么傻呢?对组织上一点都不信任吗?”他的话语变得柔和了很多,带着关切。可他的脑袋却转了过来对着我使了个眼神。
我迟疑了一下,意识到沈头之所以搭他肩膀的用意。我再次把枪举起,正对着高松的后背,然后跟着他俩身后,往前走去。
高松自然没有发现身后我的小动作,他又叹了口气:“我高松生死都是国家的人,我理解上头对胡小品案处理结果那么匆忙与武断的原因。但是,作为一方父母官,自己的辖区里可能有敌特潜伏,会是我愿意看到的吗?再说了,我和老焦也都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耿直人,要我们像翻过一页书一样,把汇龙山里这个情况翻过去,我们做不到。”高松顿了顿:“我们真做不到!”
“你们就没怀疑过胡小品吗?当时结果不是通告了吗?是胡小品造谣!”沈头故意说道。
“不关胡小品的事,他那次遇到的情况只是个导火线罢了!沈同志,我们大通湖周边几个县镇的领导干部,其实一直对解放前汇龙山里出现的情况各自有着看法。可是我们的新中国是稚嫩的,我们不能因为一些传言而武断的做出某些决定,让广大群众人心惶惶。胡小品同志反映的问题,之所以被我们第一时间反映了上去,也就是我们确实想要弄清楚汇龙山里到底有什么古怪。”
“哦!”沈头点了点头:“你是说当时国民党在汇龙山里建军工厂的事吧?”
高松一愣:“你怎么也知道啊?”
沈头勉强地笑了笑:“我也只是听说。得!你给我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松点点头,可接下来他说的那段关于军工厂的故事,和沈头说给我听的差不多,无非就是当年国民党军队抓走了很多壮丁,可最后没一个人回来。并且汇龙山里也没有任何动过土的痕迹这些。
沈头没有打断他的话,安静地听完了。高松说完后咳嗽了几下,接着朝地上吐了一口痰。我当时是跟在他们身后的,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我居然朝着那口痰望了过去。只见那口痰黏黏的,里面居然全部是红色的血丝。我忍不住对着他喊道:“高……高同志,你痰里有血啊!”
高松回过头来微笑着看了我一眼:“没事的!已经一两年都这样了,只盼着死以前,能够为组织上还发点光发点热,反正也这把年纪了。”
我肃然起敬,打从心底地对他敬佩起来。沈头也低头望了那口痰一眼,没有再说话。
终于,我们面前出现了一个陡峭的小山坡。高松指着那个山坡下方说道:“就这里了,把那堆草弄开,就是我们住了几年的山洞。你们说的那个什么飞燕同志,现在就在里面。”
我们三步两步地下了山坡,站到了他所说的那一堆茂密的野草跟前。高松一扬脖子,对着里面就要张嘴喊话。可沈头的大手,突然猛地掐到了高松的喉结上,让他没有喊出声来。沈头低声说道:“高松同志,让我们来吧!”说完对我甩了甩头。
我自然会意,举起枪便走了上去,轻手轻脚地推开那片草。果然,一个只有人腰高的洞口出现在草丛深处。我回头看了沈头一眼,沈头点了点头。然后我深吸一口气,往前一蹲,钻了进去。
我才跨出两步,脑门就碰到了泥土。我当时第一反应是高松说了假话,这压根就不是一个他们所栖身的洞,而是他故意把我与沈头两个人分开的一个阴谋。我连忙把身子往后一退,要钻出山洞。突然,我的脚猛地踩空,接着身体一滑,往那边倒了过去。
我双手挥舞着,抓住了洞壁上一块牢固的石头。黑暗中,我努力张大眼睛,往我脚下的坑望去。那是一个正好够一个人进出的小洞,看来,高松说的山洞的洞口,其实是在这。
就在我正要往那小洞里钻的时候,从那里面清晰地传出一个男人的“哎呀”声。紧接着我就听到了自己这一天一夜魂牵的一记熟悉的叫喊声:“小王,快拉我上去。”
“是飞燕!是飞燕的声音。”我赶紧伸出手,往那小洞里探了进去。紧接着,那双熟悉的、软软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掌,我用力往上一提,飞燕的半个身子从那洞里被我揣了出来。飞燕探出身后,双腿还在洞里,只见她用力地往下蹬了几脚,好像是要踹走什么东西。
我一把搂住了她的腰,把她整个人抱了出来,往外面一送。然后把另一只手上的手枪对准了洞深处:“不许动!我开枪了!”
洞里一下鸦雀无声了,外面的高松可能也听见我的吼叫声,他急急忙忙地冲我喊道:“别开枪,是老焦!”
喊这话时,飞燕已经冲出了山洞,她应该看到了沈头。然后飞燕的声音在外面传了过来:“小王,别开枪!抓活的。”
我咬了咬牙,把枪往腰上一插,双手撑住地,便把腿往下面伸了进去。我那一会不知道是怎么变得那么胆大,心里甚至想着进入到黑漆漆的下面后,要摸黑与对方搏斗一场。就在这时,我的双腿被下面的人往上一顶,接着一个男人在下面喊道:“别!我自己上来。”
我拔出了双腿,下面的家伙真伸出了手,黑暗中勉强能看到那只手还在往上想要掰住啥,好使劲。我也没多想,把他给提了出来。又是一个毛茸茸的长发汉子,这家伙自然就是高松说的老焦了。我用枪比着他的后背,对他沉声说道:“老实点!出去。”
他也没有反抗,自顾自地叹了口气,接着我俩猫着腰走出了那个狭小的空间。外面沈头和飞燕并排站着,俩人的头靠得挺近,在小声说着话。沈头手里的枪又被他掏了出来,对着站他前面的高松。可能是飞燕说了啥情况吧?我看到他们时,沈头的枪正在往下放,皱着的眉头也舒展了一点。
被我带出来的这家伙看到外面这几个人后,立马对着飞燕说道:“这个女同志,你自己可得给我们作证哦!我们没有伤害你,我们的出发点可是好的。”
飞燕点了点头,又对着沈头小声说了两句话,然后转过身来:“你是焦同志对吧!首先请你主动把我的枪还给我!”
被我押着的老焦扭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手伸进了自己裤裆,抓着什么往外拿。我往前跨了一步,抢在他手还没伸出来前,一把抢过了他手里的东西。就是飞燕的那把手枪。
我把手枪对着飞燕扔了过去,飞燕接过枪皱了下眉头,然后用衣服往枪上来回抹了几下,才插进自己腰上的枪套。我见她毫发不伤的重新归队,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我扬起脸:“飞燕,你没事吧?”
飞燕也对我点了下头,眼神中却流露不出我见到她的那种欣喜神情,她淡淡地说道:“没事!”
沈头却笑了笑:“小王,飞燕刚简短地给我汇报过了,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复杂。高焦两位同志听到昨天下午的枪声赶到现场,发现了铁盖,然后救起了飞燕。只是飞燕这丫头片子也谨慎,没弄清楚对方的身份之前,没敢说你还在下面。最后被带到了这里而已。”
我身前的老焦便回过头来:“对啊!我们看她一个女同志一个人在山里呆着,旁边又还有几具尸体,怕有危险。所以带她回来躲了一天。我们也问了她什么人,需不需要我们送她下山。可她就是不说话……”说到这,老焦愣了一下,然后指着飞燕说道:“我明白了!你之所以不和我们说话,也不说要下山,你敢情是在观察我们,怀疑我们有问题吧!”
飞燕有点不好意思地点头,然后冲老焦说道:“焦同志,你们是两个男同志,我孤身一个女的,在没有肯定你们的身份前,我确实不方便和你们沟通!”
老焦勉强挤出笑来:“得!有你这句明白话就成!对了,这位老同志我瞅着怎么有点面熟啊?”
高松忙往前走了一步:“你老迷糊了吧?他是沈建国啊!就是七年前带着战士过来参加搜捕行动的沈建国同志啊!”
老焦恍然大悟,一拍自己脑门:“对!对!你看我这眼神,是沈同志!只是……只是你怎么又来汇龙山了?昨天那被杀的几个同志也是和你一起的吗?”
沈头摇了摇头:“时间紧迫,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高松!焦界光!我现在需要你们用最简明扼要的话,把你们这几年在汇龙山的发现给我好好汇报一下!”
高松和老焦对视了一眼,高松张嘴说道:“我来吧!只是我们的发现恐怕你不会相信,这也是这几年里,我们为什么没有急着回去给组织上汇报的原因。”
沈头“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高松吞了口唾沫:“首先我必须表明一个态度,我和老焦两个人都是坚定的无产阶级唯物主义者、无神论者。妖魔鬼怪这些,在我们思维里压根就不存在。可是……可是这几年我们在这汇龙山里看到的东西,却让我们时不时动摇这份坚定。”
“你是说你们看到了神怪?”我插话道。
沈头对我瞪了一眼,我连忙住嘴。高松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也不是神怪!神怪都是神话里三头六臂的东西。我们这几年看到的却是有手有脚的大活人,而且就是胡小品所说的那些长毛子军人。他们不止一拨,反而是不同的军队,最起码有两支队伍。一支队伍是穿草绿色军装说我们听不懂语言的,另一拨是穿着土黄色军装说俄语的家伙。”
“穿黄色军装的那伙人肩章和领扣是不是银白色的?”沈头突然打断道。
高松疑惑地看了沈头一眼:“是啊!沈同志,你们也碰见过他们?”
沈头点点头,然后对着高松平平地抬了下手,示意他继续。高松又看了老焦一眼:“这七年里,我们一共看到过他们五次,其中最起码有三次是他们也应该看到了我们。那三次都是他们冷不丁地从暗处里钻出来,把我俩吓得连滚带爬躲起来。可奇怪的是,我们在他们眼里好像是透明的,他们旁若无人地忙他们自己的,完全没有理睬我俩。到最近一次看到他们,是在大楷十天前的一个晚上,我们和平时一样,在林子里躲在暗处四处瞎转,头顶突然闪出二三十黑影,带着降落伞从天空中降落下来。我们没有躲得及,被他们堵了个正着。那么多个高高大大穿草绿色军装的长毛子,全部落到了我们身边,把我们围在了中间。”
“就算之前咱发现过我们在他们眼里就算出现,也形同隐形。可到那天晚上被扑个正着,还是吓得全身都软了。结果那群军人在地上爬起来后,小声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来回奔跑着,甚至有个人还迈着步子朝我和焦同志坐的地方跑过来。我俩寻思着怕是完了,谁知道冲向我们的那个军人,从我们身体中穿了过去!对!就是穿了过去。”高松说到这时,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老焦接下话来:“高松没有在部队呆过,我可是退下来的。他们当时那阵仗绝对是刚刚空降,在集结队伍,要去执行什么任务。他们忙活了一会,把挂在树上的降落伞全部收了,然后站成一排,看模样是在点数。可点来点去又好像人数不对似的,他们再次抬起头,往头顶望去。我和高松也赶紧往旁边一棵树后面猫了过去,抬头往上面看,就看见了一个留着大胡子的黑皮肤大兵,挂在树上。他四肢往下垂着,好像跟个死人似的。”
那些大兵当时也应该看到了那黑家伙,可都张大了嘴,露出一个受到惊吓的表情。他们愣了一会后,一行人便在那黑家伙正下方码起了人墙,要伸手去够上面挂着的家伙。我和高松都觉得非常奇怪,因为那黑家伙背上也挂着降落伞,他们如果是要把人弄下来,直接上树,把降落伞弄下来不就得了。可是,他们好像看不见降落伞似的,人码人地往上够,想要把那黑家伙扯下来。接着他们又怪叫起来,好像看到了很恐怖的画面。站下面那个可能是为首的家伙叽里呱啦的喊了几句话,人墙最上面的人听到后,手脚麻利地把挂在空中的黑家伙身上的武器、腰带这些东西,都三下两下揪了下来,连肩上的肩章都没放过。到他们忙活得差不多时候,人墙最上方那人挥向挂着的黑家伙的手,竟然和那黑家伙的尸体重合了一下,挥了个空!嗯!我们绝对没看错,他的手就是挥了个空,我的意思是他的手在那黑家伙身体上直接交错了过去。
沈头“嗯”了一声,扭头看了我一眼,我也对他点了点头,昨晚铁柱劈向那个腾空的毛子兵时,也是直接重合了一次,最后扑空的。
老焦继续道:“接着那群毛子兵便没管头顶的黑家伙了,表情特恐惧地站在地上小声说了几句话,那个为首的家伙挥了挥手,带着人往旁边的树林里冲了出去。到他们走了后,我和高松全身都软了,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咱这安身处。可能也是受了惊吓,回到洞里后,我俩大病了一场,都发烧了!我只熬了两三天好了,一个人出去想找点果子回来,不知不觉就往那个黑家伙挂着的地方去了。接着就是看到了另外几个同志也在那……”老焦突然扭过头来对着我说道:“对了!那晚上追我的人里面,是不是有你啊?”
我点了点头,见沈头和飞燕都皱着眉头没说话,便也不敢冒冒失失发表意见。突然我猛地想起个事来,我一把站了起来,对着老焦说道:“当时你们看到的跑了的毛子兵里,有没有一个女的?”
老焦一愣:“你怎么知道的?是有一个女人,黑黝黝的。”
沈头也站了起来,激动地问道:“那女人头发是不是也是飞燕这么长,是不是也有这么直?”
老焦张大了眼睛:“没错啊!沈同志,难道你们也看到了他们,他们杀到了汇龙山下面的县镇?”
沈头摇了摇头:“那倒没有!”
高松又说话了:“沈同志,我知道正常人都不会相信我们说的,可我们反映的情况字字属实,我可以拿我二十几年的党龄来担保,绝对没有说瞎话。唉!沈头,有个想法我不知道当说还是不当说。”
“说吧!我们现在只是讨论这些线索,没有谁会责怪你说错什么的。”
高松点点头:“我和老焦都觉得……都觉得他们这些毛子兵好像……好像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胡说!”飞燕骂道:“不是我们一个世界的,难道是鬼不成!封建迷信那一套少在这里卖弄。”
沈头冲飞燕挥了下手,脸色没之前那么严肃了,望着高松说道:“其实,你们遇到的那些看不到我们的外国兵,我和几位同志昨天晚上也看到了。你的这种说法虽然悬乎,但却是真实客观的。”
“沈头!”飞燕轻声冲沈头说道:“你信他们这些鬼话吗?”
我往她身边靠了靠,小声对她说道:“我们昨天晚上真的看到了。”
飞燕瞪大眼睛望了我一眼,又去看沈头,沈头冲她很肯定地点了下头,然后又扭头对高松和老焦说道:“你俩也不要再这么下去了,都一把年纪了,又不是没有家。我看这样吧,这几天我们会在汇龙山再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搜捕,你们俩位也跟着我们一起。到这案子告一段落后,我让组织上给你们出个证明,你们还是回各自的单位去吧!”
老焦看了高松一眼:“唉!就按沈同志你说的这么办吧!七年啊,我还勉强撑得住,可老高的身体……”说到这,他摇了摇头。
沈头瞟了山顶一眼,然后把头上的草帽摘下扔到了旁边,再次对着这两个野人似的老同志说道:“我还有两个小问题需要你们解答一下,你们也不要多想,我只是问问而已。”
高松看了看他:“没事,有啥你尽管问。”
沈头点点头:“你和老焦昨天是听到枪声就赶到了悬崖边,然后救出了飞燕。从枪响,到你们发现飞燕,这中间的时间不短。我想知道你们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并且,你们为什么带了藤编的绳索?”
高松微微笑了笑,又看了老焦一眼:“沈同志,我和老焦可都没武器的。再说我们也只是依稀分辨出枪声的方向,并不能确定。我俩一路摸过去,这段路虽然不长,可也不短。你想想,我们两个老家伙匍匐前进,能快得起来吗?至于为什么带着绳索,那是因为我们不止一次下过悬崖,希望在那个下方有所发现。所以,在听到枪声是在那个方向后,我们带的家伙也就两根木棍和这捆树藤了,咱也只有这些家当来着。”
高松说这段话时,沈头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高松的眼睛。到高松说完,沈头沉默了十几秒,再接着问道:“这几天里面,你们有没有发现过汇龙山里出现过大队伍,我的意思是一两百号人的那种队伍。”
高松摇了摇头:“沈同志,这十几天我们没怎么出洞,你说的这大队伍我们还真没注意到。”
老焦却打断了高松的话:“慢着!沈同志这么一说,我还想起个问题来。三四天前吧,我一个人出来找吃的时候,遇到过一件挺奇怪的事。当时我是爬在一棵树上想摘点野果子,正要下来时候,我瞅见在我下方地上的草地,莫名其妙地往下陷,就好像是有人踩在上面一样。并且,还不止一小块,而是整个那一大片树叶在一起往下陷。我当时以为是自己眼花,又或者是风吹之类的,便没在意。现在沈同志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当时那情况,很像是一两百号人同时在那块地上行进,只是……只是我看不到他们罢了。”
飞燕眉头又皱了起来:“老焦同志,我必须严肃的指出你的问题。我们都是无神论者,自然科学无法解释的情况虽然还很多,可也没有到你说的这么悬乎啊!”
沈头却对飞燕摆了摆手:“我倒不觉得老焦这个怀疑悬乎,相反地,我还觉得他当时遇到的就是大通湖农场派出来的两百个搜山学员。你们想想,我们在那些毛子兵眼里形同隐形,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换个角度,我们自己眼睛里,对于某些人,某些队伍也会如老毛子兵看到我们一样,是隐形的呢?”沈头最后把头转向飞燕:“飞燕同志,昨天我批评了一次铁柱,现在也要用同样的态度批评一下你。你现在是在什么机构?什么部门?我们的职责又是什么?我希望你能早点从迂腐的传统思维里解放出来,勇于质疑,勇于认可。我觉得,这就是我们这部门能够真正体现价值的前提。在这一点上,小王同志反倒做得不错,以后你要多向他学习。”
我脸一下就红了,连忙低下头来,偷偷地瞄飞燕。只见飞燕瘪瘪嘴,也没出声了。
沈头抬起了头望了望天:“我看这天也要发狠了,这两天应该有一场大雨。行吧!同志们,我们现在就跟上前面的民兵队伍,去山顶和铁柱他们几个回合。部队里的同志明天早上应该就会开着工程车赶过来,我就不相信这汇龙山里的猫腻,咱捅不破。实在不行我把这座山给他夷平就是。”
沈头的豪言壮语让我再次激动起来,我捏着拳头挥了一下:“对!夷平它!”
沈头说完后便迈步往山上走去。我和飞燕紧紧跟着他,高松和老焦在后面愣了一下,最后也快步追了上来。
“砰砰!”两声枪响,在山顶响起。我们一愣,紧接着过了四五秒,又一声枪响“砰”地一响。沈头脸色一变:“是铁柱和疯子他们,有情况!他们发现敌人了!”说完沈头迈开步子,便往前面冲去。
我们也都紧张起来,快步追上。我心里暗暗琢磨着这三声枪响,和之前沈头要我在山脚扣动扳机的方式,先两下,停顿三四秒后再一下是一样的。看来,这就是他们互相间示警或者传达信息的一种方式。我扭头看了一眼飞燕,飞燕表情也异常严肃起来,看来,这信号要表达的意思,比较紧急。
跑出没几米,我又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现在我和飞燕、沈头是跑在最前面,把高松和老焦落在最后,我们的后背岂不是完全暴露在他们面前。再者,现在就我和沈头两个人是壮年汉子,老焦身体虽然还健壮,可他们手里是没有武器的。我,作为一个需要快速成长起来,真正独当一面的好兵,现在本就应该跑在队伍的最后面殿后啊!
我放缓了步子,让高松和老焦越过了我。然后,我紧握着枪,在队伍的最后面奔跑起来。我尽可能地把耳朵竖起来,头也不时左右摆动,警惕着周围树林中随时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
我们跑了十几分钟后,在越过了一颗歪脖子大树时,我竖着的耳朵里,一个非常轻微的人声,还真被我捕捉到了。
我猛地站定,扭头往那人声发出来的方向望去。声音传来的方位就是在那棵树的位置,但是附近又没看到一个人影。
我抬起步子,要继续追前面的队伍。可沈头之前对我说的那句“细节决定成败”在我脑海里闪过,我再次停下步子,转身朝着那棵大树走去。
周围依然静悄悄的,之前那轻微的人声好像不曾出现过。我举起手枪,围着这棵树看了起来。突然,头顶两米多高的茂密树枝中,一团人影模样的黑东西出现在我眼里。
“沈头!快过来!”我往后退出两步,抬起手,笨拙地把枪口对准了那团黑影。
沈头他们几个不明就里,但还是迅速地到了我身边,大伙一起抬头,都看到了头顶那团黑影。飞燕扬起脸,鼻头抽了几下:“是胡小品!是胡小品同志!小王,快上去把他救下来,他受伤了!”
我连忙往树上爬去,心里却琢磨着:以飞燕的嗅觉,从这树下经过,为什么没有察觉到胡小品的存在呢?就算是胡小品这么个大活人的气味没有被她察觉,可既然她说胡小品受伤了,血腥味可是我们正常人都能够嗅到的啊?
很快,这疑团便被化解了。我翻到那根树枝上后,就瞅清楚树枝里的黑影是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就像个被裹尸布包裹着的尸体,难怪飞燕没有察觉到。
我一把抱住了这个被包裹的家伙,树下的沈头和老焦都伸出手冲我点头,示意我扔下去。我一发力,这具不知道是不是胡小品的身体,便往树下落去。沈头和老焦稳稳地接住了,我纵身一跳,也下到了地面。沈头那柄小刀又被摸了出来,他把包裹这具身体的布一把划开,一个全身是血的家伙出现在我们眼前。高松伸出手,往他脸上一抹,然后抬起头来:“是胡小品!没错!就是胡小品,他怎么出现在这里?”
沈头把他轻轻推开:“给你们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接着,沈头拍打着胡小品的脸,急促地喊道:“胡小品!胡小品!醒醒!”
胡小品“嗯”了一声,眼睛慢慢地睁开。他嘴角抽动了几下,一张嘴居然又吐出一摊黑红的血水。我心里一酸,也伸出手搂住了他:“胡同志,老孙呢?”
胡小品眼神浑浊地看了我们一圈,在看到老焦和高松时候,眼皮抖了几下,冲他们微微点了点头。高松摇着头说:“别着急!你缓过来再说。”
可胡小品却把目光停到了沈头脸上,他艰难地吞了口口水,接着说道:“沈……沈头!老孙可能是敌特。”
沈头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接着却不看胡小品了,反而是抬起头来,对着我说道:“扛得起他吗?背着他能跟上队伍吗?”
我一咬牙:“没问题!”
沈头这才重新低下头去:“胡小品同志,现在情况有点危险。小王同志背上你,咱只能边走边说。”
胡小品挤出个笑来:“嗯!我……我没啥大碍!能……能坚持住。”
“行!”沈头拍了拍胡小品的肩,又上下看了胡小品一眼:“是内伤,估计内脏被重击了!好同志!坚持住。”
说完沈头一弯腰,把地上包裹胡小品的那块布捡了起来,手脚麻利地叠好抓在手里,再次朝着山顶跑去。
我把胡小品背上后背,也快步追了上去。胡小品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后,又咳了几下,之前那模样,可能是被裹着给蒙迷糊了。现在听他说话声明显好了很多。他又吞了口唾沫,尽可能地把说话声放大,好让大家都听得清。也因为他开口的缘故,我们一边奔跑着的队形,靠得紧了很多。只听到他断断续续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