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云散高唐 3
当晚秦行周在书房里替自己擦拭淤伤,几番落泪,不是因为疼。他想起从前自己身上一旦有磕碰,温柔的舒窈除了为他擦药外,还要在他伤口上轻吻。以前舒窈对他一往情深,都是他的错!
第二天他让家里的裁缝做一条玉色丝带,他用丝带拴上玉镯贴身挂在胸前,这是他们夫妻间仅存的信物,他决不能丢了它!
“混账!居然嫌弃行周!”
“那种地方难道干净吗?舒窈说得没错,每个正经女人都会顾忌。”
“我都没有……”秦承德赶紧打住,自己真蠢,他后悔不迭。
“侥幸而已!再说焉知没有,也许只是没有迹象。所幸我不能再生育,否则祸及子孙!”
“你……”秦承德忍下这口气,“她言语冲撞夫婿,两次三番对夫婿动手,你还偏袒她!”
“行周长得健壮,让舒窈打两下能怎样?自始至终都是行周的错,舒窈太委屈!我如果不向着她,她心里如何过得去?你大错不纠、纠小错,你才是偏袒自己的儿子。今天在堂上,你不该动用家法收拾行周吗?”
对,不能怎样,他自己也长得不矮,所以常挨妻子踢打,“生意场上哪个人不需要应酬?”
“应酬便要寻花问柳?宿在外面?”
秦承德赶紧转移话题,“三从四德是女子的第一要义!”
没等他说完就被妻子抢白,“大清律例禁娼,男子年满四十无后嗣者方可纳妾,你们不都忘了吗?”
秦承德认为自己今天蠢得要命,他再岔开话题,“她说要让行周蒙羞!”
“舒窈不过说气话,她行止端正,岂是娼家女子可比?再说我也没令你蒙羞!”
秦承德一口气闷在胸口,半天后他说,“她说我们这里跟坟墓一般!”
“其实我也不愿呆在这里,只是我没有舒窈的勇气。”
“你已经说出来了。你不管束她,还跟着她一起闹!”
“你要是嫌我不会管家,你尽可以让别人来做!”
“不用,你管得很好!”秦承德赶紧假装看书,结束话题。
戚淑窈从此不与人交谈,她每日只看书、弹筝、写字、作画、研磨棋谱。女孩儿素面朝天,不再梳妆,不肯见公婆、丈夫。
孩子去后,秦行周绝足书寓,结清书寓的局帐和包银。秦行周心情郁闷,父亲建议他去杭州巡视自家生意,顺便散心。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秦行周在西湖小瀛洲的彭公祠前百无聊赖地看着湖水,烟柳画桥、十里荷花与他无关。他回身抬眼看祠前匾额“青山如髻”,心想只有舒窈的秀发才当得起这四个字。
他结识绿筱时以为不过是件风流韵事,无伤大雅,以舒窈的温柔和顺不会发难于他。况且舒窈在孕期,不能满足他。从来朱门闺秀出嫁时都伴有媵婢,即是满足妻子经期或孕期时丈夫的需求。妻子娇俏的陪嫁丫鬟们他一个也没动,已给足舒窈面子。舒窈是他的正妻,绿筱是妓,他心里自有轻重之别。
熟料,他与绿筱交好后的第二天,舒窈就跟他决裂,他才知道舒窈的和婉体贴是有前提的。早知要拿舒窈换绿筱,他绝不肯。
他在这里愁肠百结,不料被画船上的人看了个正着,那人心中暗暗打定主意。
秦行周在自家商栈里正与掌柜谈事,伙计进来禀告说有人求见。秦行周听说来人是一对男女,且求见之意恳切,便请他们进来。须臾伙计带来一对青年男女,男子面如冠玉、仪表不凡;女子以轻纱遮面,于隐约间也见得体貌娴丽。
“你们......”秦行周疑惑,他知道女子应是大户人家的女眷,不肯以面容示外人。
男子不语,女子转头向掌柜,秦行周心下明白,便请掌柜回避。
“请问,你们......”
女子揭开面纱,“你还认识我吗?”
秦行周心头大震,这分明是舒窈的容颜,不,不太一样,不如舒窈婉妙。“戚舜英......”他瞬间明白了,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既然记得我,这事就好说了。”
“你没有......”
“没有。”戚舜英没有任何惧色,“他是我丈夫,也是我表兄,我与他青梅竹马,两家亦有指腹之约。”她不顾秦行周的震惊,“从前你来求婚时,我父亲贪图秦家财富,罔顾我的感受。后来我随母亲归宁,与他定下终身。”戚舜英低头,那男子亦略显尴尬。
原来自己一腔钟情竟错托于人,秦行周心里顿觉苦涩。
“我母亲为了遮掩就令我诈死。”
“舒窈知道吗?”秦行周终于缓过神来。
“知道。”
“她为什么肯代嫁?”
“还记得当年舒窈送你到前院吗?她喜欢你。”
秦行周心里欣慰,“那你父亲、兄长们知道吗?”
“不知道。我父亲当时在京城,你不记得了吗?”戚舜英微蹙眉,“他要是知道大概会杀了我们母女三人。”
“那你今天为什么来找我?你不怕你父亲知道?”
“我既嫁从夫,他能奈我何?况且他纳妾私婢,勾栏瓦舍无不流连,毫无节操,有什么资格教训子女?”
秦行周再没看到有子女对父亲如此不屑,勾栏瓦舍,说的也是自己,他心里惭愧。
“我来就是为舒窈讨一份休书。”既然舒窈此时已与秦家决裂,当初的事情暴露反而有利于舒窈拿到休书。
“休书?你不怕你父亲打杀了舒窈和你母亲?”
“你前脚休妻,我后脚就把母亲和舒窈接来杭州。”
秦行周心里气愤,“你不怕我经官动府?”
“你若经官动府,即是与我父亲作对,你再有钱,也未必对抗得了官家。”
她们姐妹恰是一个脾性,不肯将就,也不肯服软。“休书我不会给,今天我也没见到你,你走吧。”
戚舜英一时愣住了,她以为秦行周知道自己受愚弄后,盛怒之下必然抛出一纸休书。“你为什么不肯给舒窈休书?你们夫妻已决绝至此。”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秦行周冷脸。
“走吧,舜英。”那男子终于开口。
“走?舒窈怎么办?他既然知道了实情,会为难舒窈的。”
“我猜不会。”
“你怎么知道?”
“我也不会给你休书的。”那男子温声说。
戚舜英看着丈夫妩媚地笑笑,他们二人竟当着自己的面互通款曲,秦行周不快。他看着那仿佛舒窈的笑容心下凄然,舒窈已经很久没对自己笑了。
“你真的喜欢舒窈吗?”母亲家信中说过秦行周对妹妹有情,她不放心,再追问一句。
秦行周不语。
“既是喜欢她,为什么还要结交别人?”
“舜英......”那男子赶忙阻拦。
“哥哥你别拦我。书寓的先生迎来送往,怎么会有真情?可怜我妹妹当年肯代嫁是因为见过你一面,对你有情,结果她落到如此下场。”戚舜英落下泪来。
“因为喜爱才会介意丈夫有别的女人。我妹妹爱憎分明,曾经对你用情至深,寄望过高,所以感情中容不得杂质。女人怀孕、分娩正是最需要丈夫安慰的时候,因为你交好长三,使舒窈心情抑郁,动了胎气,才导致早产。早产的孩子先天不良,以致夭折。”戚舜英很气愤,秦行周猜她此时很庆幸自己没有嫁给他。
“肯委曲求全、一味迎合者未必是真爱,不过有所图而已。你不明白吗?”
秦行周垂头不语。
“我们两姐妹中,舒窈的才貌俱胜于我,不知道你为何不满意。”她说得没错,现今在他眼里确实姐姐的神韵不如妹妹。
“好了,走了,舜英。”男子再劝阻。
“从前的事都是我做下的,你若是怨恨就冲我来,不要为难舒窈,她那会儿还小。”戚舜英遮上面纱随同那男子走出去。
秦行周颓然坐下,戚舜英、戚舒窈,好!他居然被两姐妹戏弄于股掌之间!他苦笑,他又能如何?打舒窈一顿?他舍不得。休了她?舒窈乐不得,他更舍不得。
戚舜英诈死未必不是件好事,娶一个怀有异心的女人不会幸福。舒窈钟情于他,况且容貌才情胜过戚舜英,如此,他实在是赚到了,他心里豁然开释。
“你叫什么名字?”“我是这家的女儿。”那小女孩羞涩地笑笑,眸子水一般清澄。七年前,他与妻子初识,舒窈便对他情根深种,他很开心。舒窈钟情于他,才送他定情之物;戚舜英不爱他,所以什么也没有。他要立刻回家见舒窈,从来都是他的错,只要舒窈肯原谅他,他从此就把她捧在手心里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