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宋之问
唐·宋之问【上阳宫侍宴应制得林字】广乐张前殿,重裘感圣心。砌蓂霜月尽,庭树雪云深。旧渥骖宸御,慈恩忝翰林。微臣一何幸,再得听瑶琴。
宋之问,字延清,初唐诗人。一说是山西汾阳人,那么和贾导樟柯就是老乡。还有种说法是虢州弘农人,现在的河南灵宝县。两地完全可以争一争,既然虚构的西门大官人都有人抢,那么以宋之问作为城市名片,招徕几个投资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宋之问的家世颇有些传奇色彩,其父宋令文力大过人,诗文通畅,还写得一笔好字,世称“三绝”。宋之问兄弟三人各继承了其父一门绝学。有点像《天龙八部》里聪辩先生各传弟子一门手艺的故事。宋之问把父亲的文学造诣继承并发扬光大,在唐代浩如繁星的诗人中夺得一席,算得上一位相当著名的诗人。
说他相当著名,有点不怀好意,事实上你说此人是人渣都是夸他。然而宋之问的诗才确实不同凡响,曾参加过几次皇帝亲自举办的诗歌大赛,好像还没拿过第二。最轰动的一次是武则天游洛阳龙门,命从臣即兴赋诗。写过《昭君怨》的东方虬先交了卷,女皇阅罢甚爽,就把锦袍赐与东方虬。此时宋之问的诗也成了,武则天读之击节,连声叫好,劈手就把东方虬身上的袍子扯下来给了宋之问。这一幕多年以后被改编成了相声,名叫《扒马褂》。另有一次上官婉儿当评委,宋之问也是最后一个交卷,与宋齐名的沈佺期诗成在前。上官婉儿的评语是:二诗功力悉敌,沈诗落句词气已竭,宋犹健笔。取个不雅的譬:就是说宋诗举而坚坚而久,沈诗却已露早泄迹象。
此种情状,假如不仅是诗而应在胯下,宋之问一定会更欣慰。当然我们无从知晓宋的腰肾功能,不过从他给武则天写的诗还是可以看出,此人是很憧憬当一当面首的。那时张易之、张宗昌这对“贤昆仲”驰骋于龙床之上,日日覆雨翻云,因为滋润得勤勉,武曌万千宠爱于二身,又封官又晋爵,羡煞了宋之问。某日,忍不住赋诗一首呈上,“明河可望不可亲,愿得乘槎一问津”,字里行间捐精报国之心昭昭。结果是问津未成反青史遗臭,历千年而不绝——武则天后来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我不是不知道之问有奇才,可就是接受不了他有口臭。你看,口腔卫生搞不好,是要影响前途的,小朋友们要记得饭后要漱口、早晚须刷牙。
武则天藏着没好意思说的潜台词是:接吻这关你宋之问都过不了,问津这个环节就想都不用想啦。
这之后宋之问再去面君,“尝口含鸡舌香”。行文至此,请允许我回溯至三国时期,史载曹操曾给诸葛亮写信,曾随信附上鸡舌香五斤。据此我有点怀疑诸葛先生有口臭之疾,假如属实,那么舌战群儒就不是口舌之辩了,孔明先生一定是悍然动用了生化武器。
汉代有官仪,大臣与皇帝议事,必含鸡舌香,否则熏着圣上可不是闹着玩的。唐白乐天有诗曰:“蛾眉别久心知否,鸡舌含多口厌无”——口厌意指口腔气味不佳,可见唐代妓女业已普遍采用这种东西防治口臭。当时鸡舌香中土并不出产,多是购自暹罗缅甸等国,进口货,挺贵的,因此由当时的唐朝发改委定价。故以曹操之富,也只舍得给诸葛亮五斤,所以说宋大诗人为除口臭挺舍得下本儿。
奈何女皇要小白脸有小白脸,要大和尚有大和尚,没工夫临幸诗人。口臭诗人宋之问捐精无门,倒也想得开,转而依附“皇妃”二张。唐禁书《控鹤监秘记》中有载:之问尤谄事二张,为持溺器,人笑之——你瞧,不惜给武则天的面首端尿盆,这等先进事迹,也只有尝尿的侍御史郭霸(作者注:另篇有述)胜他一筹了。
李显诛杀二张复位后,宋之问被流放南粤,那地方是瘴疠之地,北人熬不住,就擅自逃到了洛阳朋友王同皎(《资治通鉴》中为王同皎,另有说法是张仲之)家里,王极仗义,冒着杀头之罪把宋之问匿藏,衣食皆由其供给。王同皎、张仲之等人恨武三思跋扈,就合谋除之,宋之问帘后听闻,演出了一场臭名昭著的窃听风暴,命其侄密告武三思,结果王同皎等人被杀,家产籍没。写到这想起王朔那句精准而令人读之打个激灵的名言:“这叫为朋友两肋插刀,把刀插在朋友的肋上。”
这等人品的宋诗人当然为人不齿,但不齿就不齿吧,反正人家宋之问是不在乎身后洪水滔天的。天遂他愿,其后果然声名狼藉。话说这宋诗人因举报有功升了官,此后先事太平公主,后事安乐公主,睿宗登基后,秋后算账,把宋之问贬谪钦州,又下诏赐死。死的时候磨磨蹭蹭丑态毕露,连同死的祖雍都看不下去了,斥骂了几句,这位诗人才哆哆嗦嗦按部就班地去死。
宋之问的另一污点正史无记载,可能是这人口碑太差了,所以人们宁可信其有。刘希夷是宋的外甥,留下一首《代悲白头翁》的名篇,其中“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两句,宋之问看了眼馋得不行,就想据为己有,放到今天这可是知识产权问题,刘希夷答应了,但越想越不是滋味,就把娘舅没出息的事说与他人听,宋恚怒,以土囊将刘活活闷死。《全唐诗》中,宋有一诗与刘希夷这首只有两字之差,多半是“郭某明”自其外甥的作品,或许真没冤枉他。
补充一句,此处的“郭某明”为动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