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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李义府

唐·李义府【度心术】民所求者,生也;君所畏者,乱也。无生则乱,仁厚则安。民心所向,善用者王也。人忌吏贪,示廉者智也。

李义府,瀛洲饶阳人,生于今四川盐亭,家世家境都很一般。先天优势有两点:一是好学,据说八岁能诗;二是人长得白净漂亮,是个风神俊秀的美男。这两大优势后来都用上了,倒也不算浪费资源。

昔日唐朝大预言家袁天罡到四川旅游,见到了未成年的李义府。预言家观其貌,甚奇之,就说:此郎贵极人臣,但寿不长耳。少年李义府冰火两重天,为仕途喜为寿命忧,忙问,老神仙我能活多久?袁天罡捻须道,五十二岁之后,我就算不出来了。

多年以后,客死西昌的李义府将会想起袁天罡给他相面的那个下午。李义府死于乾封元年(666年),死时五十二周岁,老袁算得贼准。

《全唐诗》中收有李义府诗八首,两首是写鸟的。李义府将及弱冠,剑南巡察李大亮赏识他的才华,推荐他到宫里当了门下典仪的小官。其后又逢机缘,得到当时权臣刘洎、马周的联名推荐,才有了面君的机会。某日风和日丽,李世民带着群臣游园,闻鸟鸣啾啾,就命臣子们即兴赋诗。李义府马上口占一决:“日里飏朝彩,琴中伴夜啼。上林如许树,不借一枝栖。”说明他不仅有捷才,心理素质也过硬。这诗里有条馋虫探头探脑,很明显就是跟皇上讨官做,李世民很阔绰地笑了,说整棵树都给你,一枝哪够啊,还嫌不够就由你去乱砍乱伐。随后火线提升李义府,并派到晋王身边听差。这“鸟人”就此登上了最有潜力的一枝——你知道的,晋王李治这棵小树,长着长着就长成了唐高宗。

到得晋王府,李义府没闲着,作了一篇《承华箴》,内容是提醒太子三省其身的。李治觉得不错,就拿给老爸看,李世民拍大腿而叫绝,为得到一栋梁美得什么似的,当即赏帛四十匹,还让他参与修《晋史》。

高宗即位之后,李义府官运亨通,入弘文馆学士,改修《国史》。长孙无忌和刘洎等人不是混一个社团的,看不上后者推荐的人,就挑了个毛病上表把李义府贬为壁州司马。地方官远离权力中心,有悖李义府“我要飞得更高”的远大理想,因此心急如焚,就找相好的王德俭问计。王德俭和他舅父许敬宗一样,也是个擅阴揣帝私的人,就让他附耳过来赠了李义府一套富贵,他说:武昭仪和皇上如胶似漆如糖似蜜如酥似髓如鱼似水,早想立其为后,苦于长孙和褚遂良的阻拦,一直没敢,你现在上表支持立后,今后你前途似锦封侯拜相跟闹着玩儿似的。

仿佛被人提了一壶冰水灌在脑顶,李义府顿时灵台清明,连夜上书,高度赞美了武媚娘,并条分缕析严肃论证了武氏母仪天下的必要。文末,顺便带着李治展望了一下美好未来,说武则天当了皇后,一定是“苍生仰其德,史册书其美”,读得李治心旌摇曳,哆嗦着吩咐宫人赏李义府珍珠一斛,且官复原职。

“鸟人”这诨号,是我封李义府的,做不得数。其时唐人都叫他“猫人”或者“李猫”,比鸟人似乎可爱多了。当今男人喜欢女孩娇俏温顺,就将其比作喵星人。可唐朝时猫这种动物在人心中相当不可爱,甚至被目为妖物。至少武则天不喜欢猫,萧淑妃被武曌害死前,咬着牙说“愿阿武为鼠,吾作猫儿,生生扼其喉”——就为这句话,武则天把长安的猫都快宰绝种了。

可李义府不同,他是武则天最宠爱的人猫,《新唐书》说李“笑里藏刀、柔而害物”,干起坏事来别人无防备,跟猫猎鼠时小步走似的,悄无声息。这一猫科动物特性恰好可为武则天所用。

武则天封后之后,李义府的官越做越大,同中书门下三品,兼太子右庶子,封了侯爵。能活活把九泉之下的李广将军再气死一回。

李义府钟鸣鼎食权倾朝野。钱权都有了,人猫思春的季节就到了。时有一复姓淳于的女子坐奸犯事,估摸着罪过不小,说不定还牵扯到了某些高官,故而当作大案要案交由大理丞审理。李义府听说这女人貌美如仙,就找到大理丞毕正义,毕不敢得罪李义府,遂私放女犯。李义府另置了一处宅子,和那淳于妹整日鱼水情。金屋藏得了娇,却藏不住丑闻,有人检举弹劾,因为牵涉私纵待罪之人,李治也不得不派人核查。查来查去,大理丞毕正义畏罪自杀,一时间朝野哗然,暗地里都说是李义府逼死的。

侍御史王义方就此事上奏一本,指李义府当初因为长得不错,被刘洎和马周召为男宠,才被二人举荐。这份奏折可能是太写实了,李治读之如读耽美小说,便反说他言辞猥亵涉嫌诽谤。王义方告了三次被皇帝骂回来三次,最后被贬为莱州司户。至于李义府的事,李治却当没发生过,“狱女门”事件就此息鼓偃旗。某日李义府遇上王义方,不无得意地问:王御史你虚构得不错啊,如今我屁事没有,你说你告我状就不觉得羞愧吗?王义方答:是挺惭愧的,当年孔子当了七天鲁国司寇,就诛杀了少正卯,我这御史当了六天,却除不了你这奸佞,我惭愧的就是不能宰了你。

王义方,“为人有义方”。早年魏征很欣赏他的忠耿,想把夫人的侄女嫁给他。没承想王义方敬谢不敏。魏征死后,这小王却上门提亲,把那姑娘娶回了家。旁人问,他说:“初不附宰相,今感知己故也。”三十岁刚出头,王义方又被贬到琼州,此君乐天,竟在那蛮荒之地办起扫盲班,比苏轼在海南开办文化补习班还早了四百多年。

“狱女门”事件后,李义府毫发未损,反而帝眷日隆,擢升为公爵,拜为尚书右仆射,升为宰辅,“诸子虽褓负皆补清官”,他儿子还没脱离尿布呢就封了官,皇恩浩荡啊。

想必是这场风波耗费了不少银子,李义府财政吃紧,开始卖官鬻狱——卖了实缺卖虚衔,犯了法进了监狱的,只要肯送钱翌日就还你自由,悍然干预司法公正。朝野之中,因为李义府“怙武后之势”,没人敢说话。这样的没本儿生意,自然火得不行,李义府干脆让老婆孩子女婿儿媳都加入了他的卖官托拉斯,一时“门如沸汤”。

然而有一天,李义府悲哀地发现:金钱并不是万能的。比如他想给儿子娶个望族的女儿为妻,却被七姓氏族排队打了脸。交代一下背景:初唐时门阀依然高不可攀,七大氏族之间几乎不与外姓通婚。李义府虽然拜相封爵,贵族们还是看不上他的布衣出身。李义府受了伤,就找人修了一部《姓氏录》,把自家名号列入,以为这样就贵族了。结果是招来缙绅之家的嗤笑,人家不仅不认,还把这新版“贵族检索”撕了。李义府伤得更厉害了,就把老版本的氏族录搜来烧掉。可是焚书并不能解决他儿子娶贵族媳妇的问题,就上奏一本,从此七姓之间再也通不了婚。

请随我穿越至十七世纪的英国。哈代有个小说,财主彼特利克的妻子临死前告诉丈夫,孩子其实是侯爵的。彼特利克先生又沮丧又窃喜,心想虽然绿帽扣顶,可自己家族也许因为这个私生子而跻入贵族之林了。结果却是,医生证明彼特利克夫人患了妄想症,侯爵大人也不具备“作案”时间,儿子还是彼特利克先生的儿子。于是这位先生大发感叹:为什么一个儿子不能同时是自己的,而又是别人的呢?

这么说出身问题给李义府大人与彼特利克先生制造的痛苦,不分中外,一样一样的。

李大人的下坡路始于庙堂之上的一次争吵。某日李治叫他密谈,说你儿子女婿干的那点龌龊事如今沸沸扬扬,朕都给你当了好多好多次保护伞了,爱卿你有空也管管。你看,这皇上是真不拿李义府当外人啊,结果呢?结果李治热脸蹭上了冷屁股,李义府不但不叩谢皇恩,反而青筋暴露声色俱厉地回问皇上,谁告诉你的!高宗脸上也挂不住了,“何必就我索其所从得邪!”话音刚落,李义府扭头就走,连个再见也不说,真的把屁股给了唐高宗。“上由是不悦”。

这之后李义府不知收敛,卖官卖到了长孙无忌的孙子处,败露后李治派股肱元老李勣亲自审理,判决很快下来了,李义府流放西昌,儿子女婿流放海南、广西等地。判决下达后,朝廷诸公奔走相告,皆曰“除了四凶”。有人还拟了一份布告张贴于市,“破铜山大贼李义府”,把他比作强盗,看来此人不是一般的招人恨。乾封元年(666年)大赦,惟独判流刑不准还,李义府气得要死,就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