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沼泽
我的脚感到了沼泽的温度,它们已经陷入泥浆中,接着是小腿、膝盖。
马路牙子上站着一条狗和一个疯子。狗是脏了吧唧的一条狗,人是衣不蔽体的一个人。
狗说:“汪汪汪!”
人与狗对峙,猫腰弓步岿然不动双手叉腰虎目圆睁,人伸指如戟,斥道:“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狗说:“汪……”然后夹尾而逃。
来医院报到的那天,我在路上偶遇一人一狗的战争,那条被指斥人面兽心的狗此时已经跑远了,衣不蔽体的人把一只麻袋扛在肩上,兀自瞪视着狗逃逸的方向怒气未消。后来我知道,那是在这一带频繁出现的精神病患者。
阳光像利刃一样刺伤了我的双目,我手搭凉棚,一幢白色水磨石外墙的建筑雄踞于那个精神病人的身后。
这就是医院,我将在这幢白色建筑物中工作很多年,也许是一辈子。
这是一家区级医院,以擅长治疗那些谁也治不好的脑血管病在这个城市中小有名气。一个叫王众议的中年男人是这儿的院长,他的原职业是屠夫,在肉联厂下属的副食店工作,据说此人随便抓起一块猪肉就能估出准确斤两,因此他被组织上誉为“肉联厂的陈秉贵”。20世纪70年代末期他被一位慧眼识珠的领导保送到工农兵大学学医,这位领导的观点即使放到现在也显得卓尔不群,他的择才观点是:一双能精确掂量出猪肉的手,一定具有天生的外科手术感觉,再说人那点儿下水比猪也复杂不了多少。英明的领导还顺便为这个年轻的屠夫起了个学名叫王众议,以此纪念自己于这次人才选拔中舌战群儒力排众议之举——当时,是很有一些目光短浅的人反对将屠夫送入工农兵大学学医的。
王众议没有让伯乐失望,他在实习期间做了几例手术让一些学院派的外科医生瞠目结舌,尤其是在以切除器官为治疗手段的手术中,他显示了大开大阖的高超技艺,此人根本无视教科书上的手术规则,把杀猪时粗犷而精确的手艺运用在人的身上,他的速度总是最快,因为他绝不把过多的时间浪费在结扎血管减少出血上,而是切开肚子、直奔主题、切中肯綮、摧枯拉朽。
20世纪80年代中期,王众议作为手术组组长领着医疗队下乡为广大已婚已育妇女做绝育手术,他创造了一天为一百八十六个妇女做输卵管结扎手术的纪录,因为这个业绩,他被提升为区医院院长。当市里跑计划生育的记者前来采访时,王众议谦虚地说:“其实也没什么,跟劁猪差不多。”记者很不忠实于新闻事实地将这句名言润色为:不管在肉联厂还是手术室,都是为人民服务。
来医院第一天,那个身材浑圆的医务科女主任葛红苗领我觐见了这位拥有传奇经历的院长。这是一个身形壮硕的黑胖子,肚子膨隆却并不像大多数中年人的啤酒肚那样松松垮垮地下垂,摁上去的手感一定是硬邦邦的。手和脚皆大,腿却很细,但一看就结实有力,能适应长时间站在肉案或者手术台旁。他的面部皮肤呈健康的红黑色,两眼大而有神,过多的白眼球使他的脸上添了些凶悍之色。
这样一个人,不管是站在屠宰车间还是手术床前,猪和人都会不寒而栗。
他对我倒是还算和气,还伸出大手在我肩膀上捏了几捏拍了几拍,这大概是前职业留给他的习惯动作,屠夫杀猪之前是要掂掂肥瘠的。
他微微一笑,说:“小伙子长得挺文弱,不算壮实啊,干外科行吗?”此人声音与身形相左,嗓音很尖,令人想起戏里手持拂尘的太监。
由于紧张,我只回答了一个字:“行。”我心想外科医生毕竟不是铁匠。那时我还不知道他的历史,否则我会想,我哥来这儿做医生倒比我合适,几分钟之内他就把六头猪送上黄泉路,他和我们这位院长一定会有很多共同语言。
“实习的时候,都做过什么手术啊?”
“阑尾、胆囊手术,十二指肠修补,还有一些骨科手术。”
“不错不错,比我们那时候强多了,我那会儿的老师一开始只让我们做结扎。”
寒暄几句之后,王众议吩咐葛红苗去帮我办手续,临走时他还把自己的秘诀传给我:“小丁,咱干外科的得把基本功练扎实,你回头买一挂猪大肠,没事就练练切开、缝合修补,听我的没错,准有收获。”
这院长人可真不错,没什么架子、也不乏幽默感。但我还是不想去买猪大肠,那种东西会让我想起我爸。
医院的后院是一片开阔的空地,空地上孤零零地立着一个油漆斑驳的篮球架子。左侧靠近红色围墙的地方是一条盘绕着葡萄架的长廊。围墙上开了一个蓝色的小铁门,从铁门出去走不了几步就是一片荷花塘。
这是我以后常常来发呆的地方。
来医院的第一天我就见到了雷春晓。穿着便装的她在一群穿着白衣的女护士之间尤其扎眼,她的目光和故意作出来的娇羞以及一个大胆的举动让我轻而易举地记住了她。
那个下午,我穿上刚刚领来的白衣站在长廊下,脚下的阴凉中静卧着一颗死去的葡萄,我捡起来捏了捏,还很饱满,于是剥开皮,把多汁的果肉扔进嘴里,有点酸。我把葡萄的残骸吐在脚下,靠在廊柱上看着球场上一群医生护士无聊的游戏——看样子像是医院举行的运动会。
一个穿淡黄色T恤的女人躺在篮球架下,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对隆起的乳房,她身下铺着一个病床用的棕榈垫子;另外四个穿白衣的女人站在球场的另一端,她们抬着担架向躺着的女人跑去,撂下担架后,四个女人分成两组分别给“病人”包扎头部和一条大腿,把“病人”用绷带捆成一个木乃伊,抬起来扔在担架上再往回跑,终点处是一个掐着秒表的男人和一群不停发出尖叫的女人。
当她们跑到终点时,担架前方靠外侧的女人极不负责任地跌了一跤,穿淡黄色T恤的木乃伊从担架上翻了下来打了几个滚儿,当她静止不动时,两个圆鼓鼓的乳房被她压在身下,女人像只刚刚饮完水的白头母鸡,仰起头,我看到绷带之下的一丝尴尬的笑容。
女人的笑在阳光下犹如一个涟漪的中心,迅速波及了其他人,所有看热闹的人,甚至坐在轮椅上的病人也都露出了脑血管病患者特有的笑容。
这个不哭反笑的女人是雷春晓,再过一年我将把手放在她温软滑腻的乳房上入睡。此后我还将恬不知耻地在她家中命令她滚出去,完全是一副鹊巢鸠占的嘴脸。然而雷春晓每一次滚出卧室时都没有这次滚得洒脱,她总是表情阴郁的,或是满脸通红地走出屋子,没有一次脸上带着从担架上滚下时的笑容。
那时,我的心脏开始不规则地跳动起来,我知道与这女人孩子气的笑容不无关系。
我的视线再也没有脱离这个女人,她的笑酷似我的一个亲人。
约莫十分钟后,女人向我走来,她已经把绷带摘下来,她的波浪式头发在阳光下宛如波光粼粼的水面,而她双乳的颤动则是波涛富有魅力的延续,她小巧的鼻子上还沾着一小片灰尘。那一刻,我两腿之间的东西开始搏动,超过了我心跳的频率,已经顶到了簇新的白大褂,我把两腿并拢夹紧。
当她说完我们之间的第一句话后,我逃跑了。
还没有逃走的时候,我敏锐地发现几个女人正在窃窃私语,一个举止轻佻的高大女人手指着我所在的方向,随后套一件淡黄色T恤的女人被她的伙伴们推着拥着走到我面前,女人的眼睛带着笑意直视着我,也许是感觉离我太近,她退了一步,然后立正似的站在那里。我涣散的目光在一瞬间捕捉到她脸上岁月留下的痕迹,这个女人已经不年轻了,眼角皮肤的细微纹路暴露了她年龄的秘密。
她歪着头说:“你是新来的吧,来,帮我们拔河吧,我们这边就缺小伙子。”
我说:“不不不。”转身便走,那三个“不”就好像我失控时放的一个连珠屁,这无疑加重了我的羞辱。我真他妈的是个农民,没见过世面的农民,跑吧,非此不足以消解这要命的尴尬。我回到宿舍里躺在床上喘着气,宿舍中空无一人,我跳起来把门插上,躺下。
她什么时候进来的我一无所知,她还穿着那件淡黄色的T恤,站在我床前,微笑着俯瞰着我,然后,她把T恤撩起来,一对象牙色的乳房挣脱控制跳了出来,宛如一对受惊的小兽偎在一起战栗。
旋即,她炫耀似的撩着衣服慢慢伏在我身上,我在她那缓缓袭近的暖烘烘的气息中丧失了知觉。
我把一团洇湿的卫生纸从裤裆里掏出来扔在床底下,微睁双眼,女人的身体仿佛一片羽毛慢慢升起,最后幻化成一团水汽融入天花板,透过眼帘,我凝视着她隐没的那一小方房顶,似乎还残留着叆叇的淡黄。
以后,我不用再邀请那个耻骨把我碰痛的女生来帮我完成每一次自慰,从这天起,这个犹存风韵的烂熟女人替代了你,我祈祷你不再出现。
她耻骨丰腴,不像你。
别缠着我了,你走吧,你消失吧。对,就是你。
夏天结束得像个不耐烦的婊子,当你汗津津地趴在她身上还没出净存货的时候,这具刚才还火炭似的躯体已渗出凉意侵入我的肌肤。一个天性凉薄的季节已然来临。
唯一保持热度的,是年轻住院医师丁冬的工作热情,这个疯子不肯放过任何一个上手术台的机会,每次从手术台上下来,他都面带微笑或者表情沮丧,他对每一个手术步骤完美与否斤斤计较。该疯子最快乐的,就是轮到他持着手术刀切开病人肚子的时候,眼瞅着殷红的血液沿着一条笔直的白线渗出,他掩藏在蓝色口罩之下的脸就笑意蠢动——那大概是一种属于所有嗜血类动物的笑容。疯子所有的运动轨迹就是宿舍、病房、手术室、医办室,第一个月,他书写的病历就被评为当月最佳,院长王众议到外科查房时还笑容可掬地拍了拍小丁医生的肩膀,这个亲昵的动作让后者的同事心怀忌妒啧啧称奇。
普外科的女护士非常乐意和新来的丁医生一起值夜班,这些懒惰的女人很少在深夜时被叫醒,一些简单的外伤缝合、病人晚上出现的某些状况的处理,丁医生大都亲力亲为,除非大的急诊手术他才肯劳动护士。而通常,其他医生只管下医嘱,像那些为术后病人打止痛针和退烧针的琐事,都是护士来做的。只有雷春晓例外,她很少像其他护士那样主动要求跟丁医生值班,对他的态度也是不咸不淡。她也不像其他护士那样对他直呼其名——
“丁冬,十六床的病人血压不稳,你去看看吧。”
“丁冬,我刚给二十三床量了体温,已经不烧了。”
“丁冬,那个老头又尿不出来了,你给他插个尿管吧。”
“丁冬,今天食堂有四喜丸子,赶紧去打饭吧。”
“丁冬,下了班你有空吗?我这有两张电影票,意大利人拍的《末代皇帝》……”
要请丁医生看电影的不是雷春晓,是一个大胸脯大屁股的姑娘,她除了给病人输液时总找不到血管之外并无其他缺点。大胸脯是她襟怀坦荡的标志,她从不以自己是普外科技术最差的护士为耻,从生理角度而言,她未来的发展方向将是一个乳汁丰沛的母亲。大屁股除了喻示生育能力强,还是安于现状的外在体征,外科护士的工作令她满意,她并没有做中国南丁格尔的野心。拥有一轮丰满臀部还证明她能坐得住,她肥胖的手指足足蠕动了两个多月,才为小丁医生织好了一条“短促”的围巾。她的名字如她本人一样珠圆玉润——刘满月。
五一影院里放映《末代皇帝》那天,丁冬刺伤了一颗肥大的心,这个心宽体胖的姑娘平生第一次体验了伤心的滋味。那两张电影票被她的胖手捏成了软塌塌的纸团,最后便宜了另一位新换了女友的年轻医生。
“我没空。”丁冬回答刘满月时,医办室里还坐着几位同事。胖姑娘虽然生就一张大脸蛋,脸皮却并不比其他姑娘厚多少。但她显然不想轻易放弃努力。
“你不是下班了吗,怎么没空?”
“你找别人去吧,我就是没空。”
“听说挺好看的,陈冲演的婉容。”
“没兴趣,找不着人你就自己去看啊!”
“……”
“这电影真的挺好看的……”
这时候丁冬听见雷春晓似笑非笑地说:“满月,我今天没事,要不,你请我去看?”
“我也不看了,我撕了它行了吧?”刘满月把票撕了,但撕得并不彻底。这姑娘干什么都极为草率,她把那张票展开的时候还显得果决,然后就潦草地撕成两半扔在纸篓里了。
她悲愤地扭着屁股冲出医办室,对靠在门口的雷春晓视而不见。苏卫东撅着屁股翻纸篓,拯救了那两张电影票。他脱下白衣走的时候,在丁冬眼前晃着两张用透明胶条粘好的电影票,嬉皮笑脸地说:“便宜我了啊。”
苏卫东很晚才回到宿舍。他和他那个娇小的女朋友大概看完电影又在什么地方缠绵了一阵子。他开门的时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也许是我没有听到,他毕竟不是猫,还是会有一些响动的,可我确实没听到什么动静,那时我刚刚睡醒一觉,从一个大得看不到边际的泥沼中挣脱出来。我醒来的时候浑身是汗,内衣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仿佛浸满了泥浆,心脏剧烈地跳着,令我呼吸窘迫。
那片沼泽是灰色的,它看不到的边际与同样是灰色的天空融为一体,沼泽中站着一些沉寂的树木,那些树的枝丫上没有一片树叶,爬满了一些生物,只有眯着眼睛才能看到它们在缓慢蠕动。好像是一些肉色的软体动物,它们在树上攀爬,就像是黏液向上方流淌。沼泽的表面散落着大片的落叶和枯枝,一些硕大的气泡从沼泽不断冒出来然后炸开,这些气泡此起彼伏,犹如淹没在沼泽中的人不断挣扎伸出的头颅。
我站在沼泽的边缘手足无措,因为我的两只脚已经感知到脚下干燥的土地正在慢慢变软,我缓慢地提气,屏住呼吸,尽量使身体轻一点,可是这没有用,我没法把自己变得像一片落叶般轻盈。开始我想跳到硬地上去,然而当我小心翼翼地回头张望时发现,干燥的土地颜色正在加深,逐渐变成沼泽的灰色,一些貌似坚硬的石块也慢慢缩小直至融化在泥浆里。
我的脚感到了沼泽的温度,它们已经陷入泥浆中,接着是小腿、膝盖。这时我看到那些肉色的软体动物纷纷从树上掉下来,如同失去吸力的蚂蟥,它们的身体摔在沼泽的皮肤上发出啪啪的响声,随即,它们的颜色由肉色渐变为初生婴儿的粉红色,同时那些类似手脚的肢体在沼泽上方舞动着,发出怪异的儿啼声。它们和我一起沉没,有两只这样的生物就掉落在我身边,它们挣扎时溅起的泥浆钻入我因为恐惧而不能合拢的嘴里——这时我才知道,我的整个身体只剩下头还在沼泽之上。
当我被沼泽吞没时,我醒了。背心和内裤都已经湿透,我把它们都脱下来,光着身子钻进被窝。棉质的被罩摩擦皮肤的感觉很舒服。我闭上眼睛,那些梦境中的软体动物在我的眼前出现,它们用各种方式蠕动着,当相邻的几个发生碰撞时便融为一体,它们像面团一样不断增大,迅速长出四肢,最后呈现出人体的形状。当它的扭动逐渐平息的时候,它已初具性征,已变得凹凸有致,足以诱惑我了。
我手淫的过程被苏卫东尽收眼底。
这狗日的打开了灯,我的丑态大白于天下。那时我正紧闭双眼,两手虽然藏在被子里,可是由于兴奋而抬起的屁股暴露了这次自慰,他不可能傻到不知道我在干什么的程度,何况他刚刚跟一个女人约会回来,更何况也许就在今晚他把那个女人睡了。假如真的如此,这就更能成为他嘲笑我的理由。我和这个人同室而居虽然只有短短一个月,但足以使我对此人的性格有个粗略了解。虽说他也是农村出身,但他的穿着、谈吐、行为等等一切都在证明,他正在极力融入城市生活中,并已初见成效。
刺眼的灯光迫使我睁开眼,苏卫东就站在我床边,那张脸上还保持着讶异的神情。随后他半边脸牵动了一下,神秘地笑了。
发现苏卫东时我刚刚把那些体液从我身体里释放出来,还好,否则我肯定会自焚或者炸毁。不过现在看起来也没那么好,我感觉我好像要阳痿了,那个方才还坚硬如铁的东西已变成一条被捞上来的海参,它垂死时分泌出的黏液把它自己和我弄得肮脏不堪。
苏卫东的突然闯入令我手足无措,无力也没时间去替它料理后事。那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了他灭口,我的脑子飞速旋转,产生了数十种杀人的方法但随即被一一否定。因为,没有一种方式可以保证我安然无恙地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尤其是保住我这份得来不易的体面的工作。实际上,我连对苏卫东怒目而视的勇气都没有,而是立刻翻个身向隅欲泣。
我只能拿屁眼观察这个窥淫者的一举一动。他脱了衣服躺在床上,伸出一只脚把灯关掉。然后整个屋子就悄无声息了。
当我的困意即将战胜我的羞赧之时,苏卫东说话了。
“兄弟,该交个女朋友了。”他说。
我没有说话,他的口气像个长辈,我没有和长辈就个人问题交流的欲望。
“我也没别的意思,我是说,打手枪这种事我也经常干……”他开始跟我套近乎,因此不惜自污。
“这种事对身体没什么害处,不过,放着现成的姑娘不日,躲被窝里自摸挺没劲的不是?”已经像拉皮条的口气了。我知道他接下来肯定要提到刘满月。
“那姑娘是胖了点,不过也不能说有多丑……”
“我对那女的没兴趣。”我忍不住了,一想到刘满月就觉得油腻腻的不舒服。
“真的,哥们不骗你,我也算是你师兄了,虽然咱在学校里不认识,可我绝对不骗你,搂着胖姑娘滋味也不坏,你小时候在棉花堆里睡过觉吗?告诉你,比那种感觉还美。”
我把身体转过来躺平,那个消瘦的姑娘又一次不期而至,她嶙峋的耻骨总是把我碰得很痛。她枯瘦的身体骑在我上面,那时的我也很瘦,我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借助微弱的月光,看着她在我身上颠簸,听着我们的耻骨相互撞击发出的声音,她的双眼在暗夜中闪闪发光宛如坟地里跳跃的磷火,那情形就像是两具骷髅在绝望地做爱,做绝望的爱。
“刘满月她妈就是咱们医院的,葛红苗你知道吧,就是那个医务科主任,肥瘦跟她闺女有一拼。”
这个医院里的胖子很多,但葛红苗是其中地位最为尊崇的那个。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