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套装上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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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加斯科尼人和意大利人

這時候,紅衣主教回到了他的書房,貝爾奴安一直守在門口。他問貝爾奴安有沒有什麼新的情況,又問他宮外有什麼新聞傳進來。聽對方回答說既無新的情況也無新聞,他就示意叫貝爾奴安退下。

等到他獨自一人後,他打開通走廊的門,接著又打開候見廳的門;達爾大尼央累得要命,躺在一張長椅上睡著了。

“達爾大尼央先生!”他輕輕叫了一聲。

達爾大尼央一動也沒有動。

“達爾大尼央先生!”他叫得響了一些。

達爾大尼央依舊沒有醒。

紅衣主教向他跟前走去,用手指碰碰他的肩膀。

這一次,達爾大尼央抖動了一下,醒了。他一醒過來,立刻像一名手執武器的士兵一樣,站得筆直。

“我在這兒,”他說,“是誰在叫我?”

“是我,”馬薩林和顏悅色地說。

“請閣下原諒,”達爾大尼央說,“可是我是這樣疲勞……”

“用不著請我原諒,先生,”馬薩林說,“因為您是為我出力才這樣疲勞的。”

達爾大尼央對首相和藹可親的態度感到驚奇。

“哦!”他喃喃自語地說,“難道那句‘睡覺時福會至’的格言這樣靈嗎?”

“跟我來,先生!”馬薩林說。

“好呀,好呀,”達爾大尼央自言自語地說,“羅什福爾對我遵守了諾言;不過,他上什麼鬼地方去啦?”

他朝書房的四處張望,連最最小的角落也不放過,可是沒有看見羅什福爾。

“達爾大尼央先生,”馬薩林悠然自得地在安樂椅裡坐下來,“我一直都認為您是一個勇敢高尚的人。”

“這是可能的,”達爾大尼央心裡想,“可是他花了多少時間才對我說這個呀。”

這卻毫不妨礙他向馬薩林行禮致敬,他一躬到地,來回答馬薩林的稱贊。

“好呀,”馬薩林繼續說,“您發揮才能、一顯身手的時候到了!”

軍官的眼睛發出一道快樂的光芒,但是立刻就熄滅了,因為他不知道馬薩林在打什麼主意。

“大人,請下命令,”他說,“我準備聽候閣下的差遣。”

“達爾大尼央先生,”馬薩林繼續說下去,“您在先朝功績卓著……”

“閣下記憶力太好了……確實如此,我每次打仗成績都還不差。”

“我不是說您的戰功,”馬薩林說,“因為雖然這些戰功引起轟動,可是它們都被別的功績蓋過了。”

達爾大尼央裝出驚訝的樣子。

“怎麼,”馬薩林說,“您沒有話回答嗎?”

“我在等待大人告訴我您想說的是一些什麼功績,”達爾大尼央說。

“我說的是一件冒險行動……哈,您知道得很清楚我想說的是什麼。”

“天呀,我並不知道,大人,”達爾大尼央十分驚奇地回答說。

“您很謹慎,太好了。我想說的是那件跟王后和金剛鑽墜子有關的冒險行動,那一次您和您的三位朋友做了一次旅行。”

“嘿!嘿!”加斯科尼人想,“這是不是一個圈套,我們得千萬當心。”

他臉上顯出吃驚的神情,那種表情連當時最優秀的兩位演員蒙多裡和貝勒羅斯也會贊嘆不已。

“好極了!”馬薩林笑著說,“太妙了!別人對我說您是我正需要的人,果然不錯。好,您能為我做些什麼事呢?”

“閣下命令我做的,我都會去做,”達爾大尼央說。

“您會為我做您從前為一位王后做的事嗎?”

“很明顯,”達爾大尼央對自己說,“他想叫我開口,這個時候到了。他並不比黎塞留更狡猾一些,真見鬼!……為一位王后,大人!我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您不明白我需要您和您的三位朋友嗎?”

“什麼朋友,大人?”

“您從前的三位朋友。”

“從前,大人,”達爾大尼央回答說,“我不是有三位朋友,我有許多朋友。一個人在二十歲的時候,把所有人都叫做朋友。”

“對,對,軍官先生!”馬薩林說,“謹慎是一件好事情;可是,在今天,您可能會為過分謹慎而後悔。”

“大人,畢達哥拉斯[98]叫他的弟子保持沉默五年,讓他們懂得如何保守秘密。”

“您已經保持沉默二十年了,先生。這比一位畢達哥拉斯派哲學家要多十五年,在我看來,這已經足夠了。今天您就說吧,因為是王后本人允許您不必再遵守誓言。”

“王后!”達爾大尼央說,顯得很驚訝,這一次他不是裝出來的了。

“是的,是王后!為了證明我是以她的名義和您說話,她囑咐我把這隻鑽石戒指拿給您看,她肯定您認得出它,她是從艾薩爾先生手中重新買回來的。”

說著,馬薩林向軍官伸過手去,他認出那天晚上在市政廳的舞會上王后送給他的這隻戒指,嘆了口氣。

“是這樣,”達爾大尼央說,“我認識這隻戒指,它原來是王后的。”

“您看得很清楚,我是以她的名義在和您說話。回答我,不要再演戲了。我已經對您說過,我再對您說一遍,這關係到您的前程。”

“說實話,大人!我非常需要有遠大的前程。閣下把我遺忘得太長久了!”

“只要一個星期就可以彌補這件事。瞧呀,您在這兒,可是您的朋友在哪兒呢?”

“大人,我可一點兒也不知道。”

“您怎麼會一點兒也不知道?”

“是的,有很長很長時間我們不在一起了,因為他們三個人都退伍了。”

“可是在什麼地方您能找到他們?”

“他們在哪兒,就在哪兒找得到他們。這全看我的了。”

“好!您有什麼條件?”

“錢,大人,我們需要夠我們辦事用的錢。我記得有好多次我們因為沒有錢,事情受到了阻礙。沒有這隻我不得不賣掉的戒指,我們就只好在半途擱淺。”

“要錢,要許多錢,真見鬼!”馬薩林說,“您說得倒容易,軍官先生!您知道不知道在國王的銀箱裡沒有錢嗎?”

“大人,那就像我那樣做,您把王冠上的鑽石賣掉;相信我的話,我們別猶豫不決了,斤斤計較是辦不成大事的。”

“好吧!”馬薩林說,“我們會考慮怎樣滿足您的要求。”

“換了黎塞留,”達爾大尼央心裡想,“可能已經給我五百個皮斯托爾[99]定金了。”

“您將為我出力了?”

“是的,如果我的朋友願意的話。”

“可是,如果他們拒絕,我還能依靠您嗎?”

“我單獨一個人什麼事也做不成,”達爾大尼央搖著頭說。

“那您去找他們。”

“我對他們說些什麼,使他們能下決心為閣下效勞呢?”

“您比我了解他們。您根據他們的個性對他們做出保證。”

“做些什麼保證?”

“告訴他們,他們為我效勞就像從前為王后效勞一樣,我會重重報答的。”

“我們要做什麼事?”

“所有的事,因為看來你們什麼事都會做。”

“大人,當一個人信任別人,希望別人也信任他的時候,他會比閣下給那些人更多一些指示。”

“請放心,行動的時刻來到以後,”馬薩林說,“您就會知道我的全部想法。”

“要等到那個時候!”

“等著吧,同時去找您的朋友。”

“大人,也許他們不在巴黎,甚至很可能要出門到四處去找。我只是火槍隊的一名副隊長,窮得一文不名,去外地得花許多錢。”

“我的意思是,”馬薩林說,“您不要顯得非常闊氣,我的計劃需要保密,排場太大會壞事的。”

“大人,還有,我沒法用我的軍餉出門,因為有三個月沒發餉了;我也沒法用我的積蓄出門,由於我當差二十年,毫無積蓄,只背了一身債。”

馬薩林沉思了片刻,仿佛心裡在經歷一場重大的搏鬥,然後向一隻鎖了一把三重鎖的大櫥走去,從裡面拿出一隻錢袋,在把錢袋交給達爾大尼央以前,他在手上掂了兩三遍。

“拿去,”他嘆了一口氣說,“給您出門用。”

“如果這是一些西班牙的多布朗[100],或者即使是金埃居[101],”達爾大尼央心裡想,“那麼我們還可以共事。”

他向紅衣主教行了禮,然後把錢袋放進他的大口袋裡。

“那好,說定了,”紅衣主教回答說,“您要出門……”

“是的,大人。”

“每天給我寫信,告訴我您和朋友商量的消息。”

“我不會忘記的,大人。”

“很好。對啦,您那幾位朋友叫什麼名字?”

“我的朋友們的名字?”達爾大尼央跟著說,顯得還有點兒不安。

“是的;當您去找他們的時候,我,我也要打聽打聽,也許我能得到一點消息。”

“拉費爾伯爵先生,也就是阿多斯;杜·瓦隆先生,也就是波爾朵斯;還有埃爾布萊騎士先生,今天是埃爾布萊神父,也就是阿拉密斯。”

紅衣主教笑了。

“一些貴族子弟,”他說,“用假名參加火槍隊,使他們家族的名聲不會受到影響。身佩長劍,錢袋輕輕;誰都知道這些。”

“如果天主希望這些長劍為閣下效力,”達爾大尼央說,“我敢表示一個願望,那便是輪到大人的錢袋變得很輕,他們的錢袋變得很重;因為閣下有了這三個人和我,只要他願意,他可以動搖全法國,甚至全歐洲。”

“這些加斯科尼人,”馬薩林笑著說,“吹起牛來,幾乎和意大利人不相上下[102]。”

“不管怎樣,”達爾大尼央露出和紅衣主教一樣的微笑,說道,“他們在鬥劍方面要更高明些。”

他請求假期,立刻得到准許,並且由馬薩林本人簽了字,然後他走了出來。

他一到了外面,就走到院子裡的一盞燈跟前,迫不及待地看錢袋裡裝的什麼。

“銀埃居!”他輕蔑地說,“我早就料到了。啊!馬薩林,馬薩林!你不相信我!這會叫你倒霉的!活該!”

就在這時候,紅衣主教在得意地搓著手。

“一百個皮斯托爾,”他自言自語地說,“一百個皮斯托爾!我只花了一百個皮斯托爾就知道了一個黎塞留先生要花兩萬埃居才能知道的秘密。更不用說這隻鑽石戒指,”他充滿柔情地對那只他自己留下並沒有給達爾大尼央的戒指看了一眼,“更不用說這隻戒指至少要值一萬利弗爾呢。”

紅衣主教今天晚上得到了這麼大的好處,他滿心歡喜地走進他的臥房。他把戒指放進一隻裝滿各種鑽石的珠寶盒裡,因為紅衣主教對寶石一向十分愛好。他叫喚貝爾奴安來替他脫衣服。雖然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多鐘了,嘈雜的聲音依舊一陣一陣地傳來,震動著窗玻璃,巴黎四處還響著槍聲,可是他卻毫不理睬。

這時候,達爾大尼央正向蒂克通街走去,他住在那條街上的小山羊旅店裡。

讓我們稍微交待幾句,達爾大尼央怎麼會挑選這個地方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