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庫全書初次進呈存目》的文獻價值
《初次存目》的出現,對於《四庫全書總目》的研究而言,在文獻上有下列價值:
(一)現存分纂稿過少,《初次存目》編纂較早,也較接近分纂稿原貌,對探討《四庫全書總目》逐步形成的過程,可以提供更多的資訊。
此前,學界對各閣《四庫全書》書前提要如何形成《總目》,討論的比較多,對分纂稿如何修訂成《四庫全書》書前提要了解的比較少,原因在於資料的多寡不同。《翁方綱纂四庫提要稿》的影印與整理出版,雖然提供了新的研究資料,也有相當高的學術價值,(45)但數量畢竟有限,對分纂稿如何修改成《書前提要》的探討,仍然有文獻不足的苦惱。《初次存目》接近四千頁的篇幅、一千八百多條新資料的適時出現,爲這個問題擴充了大量資源,挹注了新的研究素材。儘管《初次存目》的提要不可能也無法完全取代各書的分纂稿,但卻是現有資料中,形式與内容最接近各書分纂稿原始面目的素材,在研究分纂稿如何發展爲《四庫全書》書前提要的研究上,正可扮演兩者之間的橋樑角色。此處舉例略做説明:
《宋紹興十八年同年小録》是《四庫全書》收録各書中,分纂稿、《初次存目》提要、《四庫全書》書前提要及《總目》提要同時俱存的一部書,以下是此書各種提要的具體内容。
a.翁方綱分纂稿(吴格、樂怡標校整理:《四庫提要分纂稿》,頁113)
謹按:《宋紹興十八年同年小録》一册,明宏治中會稽王鑒之得句容江氏舊本重校,刻於紫陽書院者。其《跋》直謂之“晦庵同年録”,以明是録因朱子存也。考宋時廷試放榜唱名後,謁先聖先師,赴聞喜宴,列叙名氏、鄉貫、三代之類具書之,謂之“同年小録”。高宗南渡後,自建炎二年李易榜,至是七設科矣。是科凡三百三十人,又特奏名一人,朱子名在五甲九十,不爲高科,而諸人卒賴之以傳。朱子平生,在朝四十六日,仕於外僅九考,不爲膴仕,而卒能傳此録者,信乎科名之重,重以人也。此本蓋從刻本影鈔,閒有訛字,應校正重刊,以備故事。
b.《初次存目》提要(史部譜牒類,史頁927)
是編明弘治中會稽王鑒之得句容江氏本重校,刻於紫陽書院者。後有鑒之《跋》,稱“晦庵先生同年録”,以明是録因朱子存也。考宋時廷試放榜唱名後,謁先聖先師,赴聞喜宴,列叙名氏、鄉貫、三代之類具書之,謂之“同年小録”。高宗南渡後,自建炎二年李易榜,至是七設科矣。是科凡三百三十人,又特奏名四百五十七人,其四百五十六人缺録,内僅存一人。首載前一年御筆手詔,三年一科取進士,既爲定制,而猶必以手詔先之,此蓋宋制也;次載策問及執事官名;又次則進士榜名;末乃載諸進士字號、鄉貫、三代。後又有附録,記董德以下三十二人之事始末。而狀元王佐等三人對策之語,亦載其略,皆附會和議甚力,不知何人所記?疑宋元間相續而成,非出一人之手也。
c.文淵閣《四庫全書》提要(史部傳記類三,頁345,乾隆四十五年十二月上)
臣等謹案:《紹興十八年同年小録》一卷,宋王佐榜進士題名録也。考宋時廷試放榜唱名後,謁先聖先師,赴聞喜宴,列叙名氏、鄉貫、三代之類具書之,謂之“同年小録”。高宗南渡後,自建炎二年李易榜,至是七設科矣。是科凡三百三十人,又特奏名四百五十七人,其四百五十六人缺録,内僅存一人。首載前一年御筆手詔,三年一科取進士,既爲定制,而又必以手詔先之,此蓋宋制也;次載策問及執事官名;又次載進士榜名;又次載諸進士字號、鄉貫、三代。後又有附録,記董德以下三十二人之事始末。而狀元王佐等三人對策之語,亦載其略,皆附會和議甚力,不知何人所記?疑宋元間相續而成,非出一人之手也。宋代同年小録,今率不傳,惟寶祐四年榜,以文天祥、陸秀夫、謝枋得三人,爲世所重。而是榜以朱子名在五甲第九十,講學家亦遞相傳録。明弘治中,會稽王鑒之重刊於紫陽書院,改名曰《朱子同年録》。夫進士同年,統以狀頭,曰“某人榜進士”,國制也;標以年號,曰“某年登科小録”,亦國制也。故以朱子傳是書可也,以朱子冠是書,而使一代之典章爲一家之譜牒,則不可。以朱子重是書可也,以朱子名是書而削帝王之統系,題儒者之尊稱,則尤不可!鑒之所改,蓋徒知標榜門户,而未思其有害於名教。今仍以原名著録,存其真焉。乾隆四十五年十二月恭校上。
案:文溯閣書前提要(史部傳記類一,頁286)、文津閣書前提要(史部傳記類雜録之屬,頁201)與此同。
d.武英殿《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史部傳記類一,頁2—279)
宋王佐榜進士題名録也。考劉一清《錢塘遺事》:宋時廷試放榜唱名後,謁先聖先師,赴聞喜宴,列叙名氏、鄉貫、三代之類具書之,謂之“同年小録”。是科爲紹興戊辰,南渡後第七科也。所取凡三百三十人,又特奏名四百五十七人,其四百五十六人原本佚缺,録内僅存一人。首載前一年御筆手詔,次載策問及執事官姓名,又次載進士榜名,末乃載諸進士字號、鄉貫、三代。後又附録,記董德以下三十二人之事。而狀元王佐等三人對策之語,亦載其略,皆附會和議甚力,不知何人所記?疑宋元間相續而成,非出一人之手也。宋代同年小録,今率不傳,惟寶祐四年榜,以文天祥、陸秀夫、謝枋得三人,爲世所重。如日星河岳,亘古常留,足以搘拄綱常,振興風教。而是榜以朱子名在五甲第九十,講學之家亦遞相傳録,得以至今。明宏治中,會稽王鑒之重刊於紫陽書院,改名曰《朱子同年録》。夫進士題名,統以狀頭,曰“某人榜進士”,國制也;標以年號,曰“某年登科小録”,亦國制也。故以朱子傳是書可也,以朱子冠是書,而黜特選之大魁,進綴名之末甲,則不可。以朱子重是書可也,以朱子名是書而削帝王之年號,題儒者之尊稱,則尤不可!鑒之所稱,蓋徒知標榜門户,而未思其有害於名教。今仍以原名著録,存其真焉。
就上述這四種提要加以比較,可以看出分纂稿與《初次存目》提要較爲接近,差别也不大,《初次存目》雖更動了分纂稿的若干文字,增添一些内容,但並未加入編輯者的主觀意見。到了第二階段,也即是正式編纂《四庫全書》提要時,館臣在原提要之後增補了將近一倍的文字,重點在批評宋明講學家目無朝廷、枉顧國法,知尊朱子而不知尊君,置君臣大義於不顧,蔑視名教,也失去求真的本意。可以説《四庫全書》標榜尊君,重視君臣之義的主旨,到此時即已完全確立。至於第三階段的《四庫全書總目》的提要,基本上只做了文字修飾。
至於著録之外的存目提要,情況大致相似,此處以唐沙門彦悰所撰《後畫録》爲例,也略作比較。
a.姚鼐分纂稿(吴格、樂怡標校整理:《四庫提要分纂稿》,頁411)
《後畫録》一卷,唐沙門彦悰撰。彦悰爲《帝京寺録》,就所見長安名畫係以品題,蓋以續姚最之後,凡二十七人。彦悰,太宗時人,故題閻立本猶爲“司平太常伯”也。
b.《初次存目》提要(子部雜藝類,頁375)
唐沙門彦宗〔悰〕撰。彦悰《序》自稱爲《帝京寺録》,就所見長安名畫係以品題,凡三十七人,蓋以續姚最之書者。彦悰,太宗時人,故題閻立本猶爲“司平太常伯”也。
c.武英殿《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子部藝術類存目,頁3—463)
唐釋彦悰撰。前有彦悰《自序》,稱爲《帝京寺録》,就所見長安名畫係以品題,凡三十七人,蓋以續姚最之書者。《序》題貞觀九年,故稱閻立本猶爲“司平太常伯”。然末一人爲廣陵郡倉曹參軍李溱,考張彦遠《名畫記》,李湊,林甫之姪也。初爲廣陵郡倉曹,天寶中貶明州象山尉,尤工綺羅人物,爲時驚絶,則湊爲明皇時人。彦悰遠在太宗之世,何以能預録之乎?張彦遠《歷代名畫記》曰:“僧悰之評,最爲謬誤,傳寫又復脱錯,殊不足看也。”是真本尚不足重,無論僞本矣。
很明顯的,《初次存目》提要與姚鼐的分纂稿仍然比較接近,除了將“二十七人”改爲“三十七人”之外,内容幾乎全同。相較於《總目》的大肆增添考證,《初次存目》提要比較接近分纂稿,與分纂稿的關係最爲密切。在分纂稿傳世不多的限制下,探討《總目》的編纂與發展,《初次存目》的確可以提供相當有用的文獻佐證。
(二)《初次存目》一書二提要的現象,可以做爲討論分纂稿、《四庫全書》書前提要與《總目》提要差異的參考。
過去在使用提要進行研究時,經常會出現《四庫全書》書前提要與《總目》提要之間不一致的現象,兩者的差異有時相當大,甚至是明顯的不同,很難以後者修訂前者來加以解釋。例如正史類的《史記》提要,文溯閣本《四庫全書》書前提要與《總目》提要的文字數量、内容多寡就有極大的差異,(46)前者文字簡省而後者極爲繁複。《總目》的提要内容與閣本書前提要幾乎全異,也與邵晉涵所撰分纂稿不同。將文溯閣本《四庫全書》書前提要與邵晉涵原撰《史記》分纂稿比較之後,金毓黻因此指出:“曩所謂原本提要,尚經一度之修改,而非原撰之舊明矣。”(47)他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判斷,原因在於金氏深信《史記》分纂稿只有一份,而《四庫全書》書前提要即由邵晉涵的分纂稿修訂而成。在文獻殘缺不足的限制下,有這樣的論斷,其實是可以理解的。
當觀察到上述所舉《初次存目》有一書二提要的現象時,對於金氏的判斷,可能就會有不同的想法:是否《史記》分纂稿不只一份,閣本《四庫全書》書前提要採用的並非邵氏分纂稿,而係他人所撰的分纂稿,因此才有閣本《四庫全書》書前提要與邵氏分纂稿、《總目》提要皆不同的情形?
一書二提要的現象,不僅出現在《初次存目》,其實現存的《四庫》提要分纂稿也存在相同現象,只是過去學界没注意到而已。例如《四庫全書總目》經部易類存目一著録明楊時喬《周易古今文全書》二十一卷,這部書翁方綱撰有分纂稿,而姚鼐也有同書的分纂稿,(48)兩篇同時存在,正可與《初次存目》提要互相比對,再取與《總目》提要對照,此一條目採取哪一分纂稿,如何修訂增補?自然可以迎刃而解,得出具體可信的答案。(49)此外,《四庫全書總目》史部編年類的《兩朝綱目備要》,也同樣存在二份分纂稿,一爲邵晉涵撰,一爲佚名撰。(50)上舉二書都存在兩份分纂稿,正足以證明一部書的分纂稿,其實不只一份。既然如此,如果某書有可信的分纂稿與《初次存目》提要稿同時存在的話,就有機會進行較深入的探討。就上述所舉的《史記》而言,可惜的是《初次存目》的《史記》提要並未保存下來,因此目前無法進行類似的比較研究。既然《史記》提要如此,其他各書提要當然也有這種可能性,未來在進行比勘研究時,恐怕必須將此一現象列入考量範圍内,不能置之不理,或逕行排除。
(三)比對《初次存目》與閣本《四庫全書》書前提要、《總目》提要,可以看出四庫館臣在編輯《四庫全書》的過程中,存有刻意加入某些學術觀點的現象。
在討論上述所舉的《宋紹興十八年同年小録》一書提要時,已經發現四庫館臣在修訂分纂稿的作業過程中,有刻意加入某些主觀意見的傾向,這種情形並非偶然單一個案,其實普遍存在於《四庫全書》系列的提要中。透過《初次存目》與分纂稿、閣本《四庫全書》書前提要、《總目》提要的比較,可以看出這並非偶然,而是館臣有意爲之。以下再舉三例説明:
a.宋俞德鄰《佩韋齋輯聞》四卷(《總目》子部雜家類,頁3—633)
《初次存目》提要云:
宋俞德鄰撰。其書多考論經史,間及於當代故實及典籍文字,所記皆詳核可據,不同於泛爲摭拾者。第四卷則專説《四書》,頗出新意。如論“九合諸侯”,謂自莊十五年再會于鄄,齊桓始霸;至葵邱而九,故曰“九合”。其北杏及鄄之始會,霸業未成,皆不與焉。又謂:“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爲憂陳氏强而齊將亂。又謂:“匏瓜繫而不食”,爲繫以濟涉。引《衛風》及《莊子》爲證。又謂:“子擊磬於衛”,爲磬以立辨,欲其辨上下之分。其説皆與諸儒不同,雖不能盡免穿鑿,然亦可見其用心之勤已。(《初次存目》子部雜家類,子頁557)
文溯閣提要(雜家類五,頁573,乾隆四十七年十一月上)、文津閣提要(雜家類雜説之屬,頁541,乾隆四十九年四月上)全同《初次存目》。文淵閣提要(乾隆四十六年五月上)除提要前增添若干生平仕履文字外,主體部分亦與《存目》相同,惟“欲其辨上下之分”以下,則删除原文,增添了下列文字:
則務生别解,不顧其安矣。蓋永嘉之學,自朱時已自爲一派,故至其末流,猶齗齗不合也。然其説實不足以相勝,原本所有,姑以贅疣存之可也。
《總目》與此全同。經此一改,原本中性的提要文字,内容因而轉成凸顯宋儒治學“務生别解,不顧其安”,其用意實在於門户之私,而非追求經書之真。這種更動,别具意義,無非在藉此彰顯宋儒門户之見頗深,惟求立異,不顧客觀事實,不是治學的合理態度。
b.宋朱熹《伊洛淵源録》十四卷(《總目》史部傳記類一,頁2—280)
姚鼐分纂稿(吴格、樂怡標校整理:《四庫提要分纂稿》,頁401)云:
朱子紀周子以下及程子門人爲《伊雒淵源録》。其中道德言論之美,固皆具矣,若吕希哲之流晚而向佛,反疑程子所見太近,及當時行能無可紀,甚若邢恕之背負其師亦皆載其實,列其名氏。世嘗謂《宋史》作《道學傳》,進退殊不能當,若倣《史記》爲《程朱弟子列傳》,不亦善乎。然則是編可以爲實録矣。
姚鼐雖説肯定程朱之學,但態度可稱客觀公允,不揚不抑,頗爲中肯。
《初次存目》提要(史部傳記類,史頁245):
朱子撰。記周子以下及程子交遊門弟子言行。其身列程門而言行無所表見,甚若邢恕之反相濟(擠)害者,亦具録其名氏以備考。其後《宋史·道學》《儒林》諸傳,多據此爲之。蓋宋人談道學宗派自此書始,而宋人分道學門户亦自此書始。厥後聲氣攀緣,轉相依附,其君子各執意見,或釀爲水火之争;其小人假借因緣,或無所不至。葉紹翁《四朝聞見録》曰:“程源爲伊川嫡孫,無聊殊甚,嘗鬻米於臨安新門之草橋。後有教之以干當路者,著爲《道學正統圖》,自考亭以下,剿入當事姓名,遂特授初品,因除二令。又以輪對,改合入官,遷寺監丞。是直以伊洛爲市矣。然朱子著書之意,則固以前言往行衿式後人,未嘗逆料及是。或因是併議此書,是又以噎而廢食也。
文溯閣書前提要(頁286,乾隆四十七年十月)、文津閣書前提要(頁202,乾隆四十九年正月)全同《初次存目》。文淵閣書前提要(頁411,乾隆四十五年十二月)與《初次存目》大部分同,惟“是直以伊洛爲市矣”後文字,改爲:
周密《齊東野語》、《癸辛雜識》所記末派諸人之變幻,又何足怪乎?然朱子著書之意,則固以前言往行矜式後人,未嘗逆料及是。儒以《詩》、《禮》發冢,非《詩》、《禮》之罪也。或因是併議此書,是又以噎而廢食矣。
《總目》全同此。將姚鼐的分纂稿與《初次存目》及《四庫》書前提要相比,相關性極小,頗疑《初次存目》、《四庫》所採用者並非姚氏的分纂稿,而是他人另撰的提要。《伊洛淵源録》是宋代道學的典範著作,在道學發展史上具有指標性的意義。針對這部書大肆抨擊,用意在藉此將館臣對宋儒的意見,毫無保留地表現出來,這是清代漢學家對以程朱爲代表的宋學的正面批判。
c.宋陳傅良《止齋文集》五十一卷(《總目》别集類十二,頁4—239)
《初次存目》提要(集部别集類,集頁137)
宋陳傳〔傅〕良撰。傳〔傅〕良字君舉,永嘉人,官至寶謨閣待制。傳〔傅〕良研精經史,貫穿百家,立朝多大節。其詩文密栗堅峭,自有高逸之氣,亦如其爲人。此集爲其門人曹叔遠所編,前有叔遠《集》〔《序》〕。所取斷自乾道丁亥,訖於嘉泰癸亥,凡乾道以前之少作,盡削不存,故所録特爲精審。世有《止齋論祖》一書,録傳〔傅〕良科舉之文,皆叔遠子〔之〕棄餘也。末一卷附録樓鑰所作《神道碑》、蔡幼學所作《墓誌》、葉通〔適〕所作《行狀》,而又有雜文八扁〔篇〕綴其後,不知誰所續入者?明弘治乙丑王瓚序稱,澤州張璡欲掇拾遺逸以爲《外集》,其璡重刻時所竄入歟?
《初次存目》原文内容不過如此。文淵閣提要(别集類三,頁493,乾隆四十二年五月)、文溯閣提要(别集類十二,頁766,乾隆四十七年十月)、文津閣提要(别集類三,頁313,乾隆四十九年三月)除個别文字略有差異外,前半内容同於《存目》。值得注意的是,這些閣本書前提要與《總目》提要(頁4—239)就在結語“其璡重刊所附入歟”之下,增加了下列文字,遂使篇幅倍增於原文:
自周行己傳程子之學,永嘉遂自爲一派,而傅良及葉適尤其巨擘。本傳稱:“永嘉鄭伯熊、薛季宣皆以學行聞,伯熊於古人經制治法討論尤精,傅良皆師事之,而得季宣之學爲多。及入太學,與廣漢張栻、東萊吕祖謙友善。祖謙爲言本朝文獻相承,而主敬集義之功得於栻爲多。”然傅良之學,終以通知成敗、諳練掌故爲長,不專於坐談心性。故本傳又稱:“傅良爲學,自三代秦漢以下,靡不研究。一事一物,必稽於實而後已。”蓋記其實也。當寧宗即位之初,朱子以趙汝愚薦内召。既汝愚與韓侂胄忤,内批與朱子在外宫觀。傅良爲中書舍人,持不肯下。其於朱子亦不薄。然葉紹翁《四朝聞見録》稱:“考亭先生晚注《毛詩》,盡去《序》文,以‘彤管’爲淫奔之具,以‘城闕’爲偷期之所。止齋陳氏得其説而病之,謂:‘以千七百年女史之“彤管”與三代之學校,以爲淫奔之具、偷期之所,竊有所未安。’獨藏其説,不與考亭先生辨。考亭微知其然,嘗移書求其《詩》説。止齋答以‘公近與陸子静互辨無極,又與陳同甫争論王霸矣。且某未嘗注《詩》,所以説《詩》者,不過與門人爲舉子講義,今皆毁棄之矣’,蓋不欲滋朱之辨也”云云。則傅良雖與講學者游,而不涉植黨之私,曲相附和,亦不涉争名之見,顯立異同,在宋儒之中,可稱篤實。故集中多切於實用之文,而密栗堅峭,自然高雅。亦無南渡末流冗沓腐濫之氣,蓋有本之言,固迥不同矣。
館臣所以如此不厭其煩,增添大量文字,究其實際,不過在藉褒揚陳傅良之學篤實務本的機會,批評朱學坐談心性,植黨務私,所争者不過門户一偏之見。這種批駁道學家的觀點隨後也成爲整部《總目》論述學術發展的基本論調。透過《初次存目》與分纂稿、《四庫》書前提要、《總目》的比對,此一建構論述現象清晰地呈現在後人之前,這可説是《存目》的又一文獻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