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艺美学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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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砂壶制作在宜兴有着长达五百年的传统,名家云集,名作迭出,许多规则世代沿袭。陈景亮却因一个不起眼的孔洞,对古老的传统产生了怀疑。

他对一些壶进行比较分析,排查斟水不流畅的原因。他发现,当壶身倾斜到一定的角度,壶盖豆纽上的气孔就会被茶水淹入侵占,空气进出不畅,导致斟注不流畅,不断停顿,忽大忽小。宜兴壶因循数百年的气孔位置,其实值得质疑。这次质疑成为一个起点,他开始探索自己的制壶规则。

几经实验、比较,他将气孔的位置从壶盖移到壶耳上端,使空气直接进入壶内填补的空间,保证了空气的流通,而将密合度做到位之后,斟水时用手指就可以控制水量,从容断水。

这个小小的改动,却是壶艺史上的一次充满革命性的创举。它不仅解决了一个具体的问题,更让这一代陶艺家卸下沉重的传统负担,开始思考古老器物新的可能性。

还有一个困惑使用者几百年的难题:许多老壶的壶身保存完好,壶盖却是破损的,因为倒茶时壶身倾斜到一定的角度,稍有不慎,壶盖就可能掉落。使用者只能倍加小心,甚至在壶盖与壶身之间绑一根藤绳,可惜这样一来美感就大打折扣。

在壶耳接近壶盖的连接处,陈景亮设计了一个小小的凸起,如同搭扣,可以压住壶盖。他将这个设计称为搭盖壶,这个创意运用了几年,他突然又有些不满足——是否还可以找到更有趣的方法?

盖樯,对茶壶而言如同鸡肋。它的功效是让壶盖稳定,重心下移,但问题在于,它不仅没能很好地发挥作用,反而影响了壶的使用。要避免壶盖掉落,就要增加盖樯的高度,但是,盖樯的高度制约了壶的容水量,盖樯越高,容水量越少,尤其喝岩茶时,茶叶在水中伸展、膨胀,更会将壶盖顶起来。在一次茶席上,陈景亮注意到茶艺家的一个细微的动作——茶艺家投茶和注水时,习惯将壶盖放到专门的盖置上,从前也有人用画的卷轴或者玉扳指来充当盖置。陈景亮突发奇想,如果将盖置和盖樯结合起来,形成一个像秤砣的结构,这样既能降低壶盖的重心,又能压住膨胀的茶叶,更可以直接放置壶盖,一举三得。

一切只在分毫之间,却别有洞天。从一点一滴开始,他对茶壶进行了全面的改良。他综观古今中外的各种壶,对壶身、壶嘴、壶盖、壶柄、气孔等诸多细节做出不同方位的解剖,比较分析它们的位置、比例、关联,从第一滴水到最后一滴水,将水流的速度、倾斜的角度、内部压力的变化、使用者的感受等因素全部还原出来,也就自然能够知道,什么样的壶才更符合使用者的心意。

他将壶流底部适度做大,保证出水流畅,不会有多余的水溢出;又将壶耳的位置上移,将古典壶艺的三点金规抛诸脑后,使执壶更符合人体工学……对一把壶而言,往往只是增加了几克陶土,对使用者而言,却开启了全新的世界,以致不少人用了陈景亮的壶,就很难再接受其他的壶。

1991年,经过五年的思考,陈景亮发明了茶馏。自古以来,饮茶人都不知道茶叶在焙火之后发生的变化,陈景亮却用耐火材料制作茶馏,装入茶叶,放到瓦斯炉上烘烤,通过炒拌、闻香、测温,进行焙火。茶馏的设计很考究,茶叶不会冲出,孔口设计成鼻翼的宽度,如此兼具闻香、看茶色的作用,香气也不至流失。这个茶馏甚至可以测温,陈景亮分析,咖啡可以焙到180℃~200℃,熟茶要160℃,而焙清茶的主要温度是130℃。因为茶叶和人的皮肤都是蛋白质,蛋白质在130℃~150℃以上会碳化,因此,在茶叶焙火时用茶馏拍打手心,如果感觉手心很烫,无法忍受时,也就是清茶焙火的极限温度。

30多年前陈景亮对紫砂壶结构的思考与研究,时至今日依然很难有人能够超越。所以,尽管他平日里颇为低调随意,却不难感受到他内心的骄傲。他从年轻时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制作的每一把壶,都拥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编号。如今,这个编号还没有到1000。他显然坚信他和他的作品一定会被时代铭记,所以从不惮于进行系统的梳理、规划和编码——当然,饶是如此,他也时常会找不到自己最中意的那几把壶,每一把都是他的挚爱,每一把都独一无二。

从左至右依次为好年头壶、懒人壶、细白泥玄机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