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妈妈你在哪里？

下了机场，南京此刻正是冬日的中午，太阳好像走形式一样挂在天上，却不能让Allen感受到几许温暖。他套上外套，没有给父亲电话。而是直接去了医院。到了医院一问，张主任不在。Allen猛然想起那天父亲在的时候提醒过他张主任要出差的事，忍不住瘪瘪嘴，换了另外一个还能约到的专家号。

国内的医院和澳洲的医院真的是天差地别！看看澳洲从普通的全科医生到专家专科，哪里都是门可罗雀几个病人，好像澳洲人都不生病一样。再看南京的医院，生意再火爆的餐馆和它都不能比。餐馆好歹还有休息的时间。而整个医院从早到晚，从上到下，能找到个让自己歇脚的地方已然算幸运。Allen等了好一会儿，下午的门诊终于开始了。医生的门还没打开，门口的各地口音的男女老少已经像要比武一样往里冲。这让他一度怀疑这些人是不是真的心脏有问题，然而这种时候，当个文质彬彬的帅哥肯定是没法见到医生的。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和大家一起摩肩擦掌往里挤。

到了里面，医生周围已经被包围地里三层，外三层。每看完一位病人，空出了位置，医生旁边的实习生就跟大家强调一遍：不要挤，不要挤，没叫到名字挤在这里没用。然而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空当，又有好几只手，拿着病历本夹着化验单塞到了医生的跟前，彷佛医生是个不爱吃饭的调皮的小孩子，现在大家在轮流逼着她把饭吃下去。Allen无奈的摇摇头，又走了出去。在门口等着实习生叫号。

等到四点出头，终于听到门里叫他的名字。医生还没等他坐下，扫了一眼他的崭新病例，头都没有抬，就问道：“方艾伦，心脏怎么不舒服啊？”Allen答道：“心瓣膜有缺损。”医生这才抬起头，目光从眼镜片的上方透过来，“什么时候开始的？有没有过往病史？”Allen点点头说：“出生就有。病例没带来，但是我可以口述。”医生有些不高兴地瘪了瘪嘴，没有再搭理他，而是开了张单子叫他去做B超。

做完了B超已经快要5点半。Allen没有再上楼去找医生，直接出了医院，呼了口新鲜空气，感觉好像终于一脚踏入了真实的世界。他打了个电话给Brad。昨天他只在上飞机之前简短地发了个微信告诉Brad自己的心脏要做个检查，临时回国了。现在空下来，终于看到Brad发过来的一连串的信息和电话。“包子，一切都还好吗？”Allen刚说话，就听到那边Brad大呼小叫的声音：“你究竟怎么了？怎么不告诉我！现在在哪里了？到了南京了已经？”

Allen把话筒离耳朵边稍稍放远了点，等电话那头安静了，他才开始说话：“我没什么问题，就是做做检查。”Brad在那头又叫了起来：“你骗鬼呢你！没问题你突然回去？我昨晚回来一看家里这情况就知道你是急急忙忙走的！”Allen知道瞒不住，又多说了两句，“本来是想等到明年四月天气暖和再回，但是昨天突然有点不舒服，我想想还是回来看看放心些。你都不知道南京现在多冷！我到现在还没怎么吃呢！现在又饿又冷，多想吃口你的口水啤酒鸭！”Brad话都没让他说完，就说：“你少来！活该！叫你还喝酒！”想想又问：“几天回啊？有什么事要交待？”

Allen想了想，顿了一下说：“我暂时还不清楚，要明早再去看医生才知道。反正你在，我也没什么担心的。就是......”Allen又顿了顿。Brad接过话来：“就是担心小婉是吧？我的天，你都这样了，还担心她。在你心里是不是把她当个小baby？别人不认识你之前那么多年大概都是在保温箱里度过的。”Allen看他又开始了絮叨模式，想想他也是担心了一整晚，就耐心得听他说完，没再发脾气。Brad说着说着，自己冷静了些，停下来说：“你放心，我一会儿就走她们那里绕绕。你赶快去吃饭去吧！”“哎，”Allen又叫了一声，Brad差点已经要挂电话，又把电话放到耳边：“还有什么事？”“你昨天找工作找得怎么样了？”Brad是个男的，不表达不代表心里没有感动，“净操心这些没用的！有这闲心早点回去看病多好！你爸上次来是不是就是催你回去看病！我的个天！”说完便挂了电话。

电话这头的Allen听着电话嘟嘟挂掉的声音，正在奇怪这个人说了半天也没说找工作的事情。那头又收到了Brad的短信：今天开始上晚班。不由放心地笑了笑。

Allen在医院的附近找了个宾馆住下，简单吃了晚饭，就睡了。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赶到医院去挂号。这次终于早早见到了医生，可是医生依旧是头都没抬，看了看B超的结果，就开了张单子，说：“去挂个Holter（动态心电图检测仪）吧。挂24个小时再来找我。”

Allen轻叹了口气。又楼上楼下跑了一圈。当护士帮他把Holter挂好的时候，还很温柔地和他说做什么事都可以，和正常人是一样的。Allen的心却莫名地被刺痛，这样的时刻，就是他不愿意去面对自己的病的原因。但是现在唯一让他庆幸的是，只有他一个人有这个问题。

Allen走到厕所，把Holter放在了自己随身背的书包里。又对着镜子仔细调整了一下。不仔细看只觉得是背了个书包，并不能看出其中的端倪。才放心出了医院。

迈出医院的大门，Allen望着忙碌的街道，南京的冬天，树上光秃秃的，所有可以看见的叶子无一不是枯黄无力地躺在地上。他突然想到小婉朋友圈的那句话：“又是一年，秋的颜色。”便顺手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师傅，去栖霞寺！”

走到栖霞寺，枫叶已经红过了，变成了黄色和黑色，残破不堪地躺在地上，感觉每一片都在生命最后的一刻做着垂死的挣扎。偶尔还依稀可见一两片叶子上带着一点红，仿佛在虚弱地诉说着曾经那一个月的辉煌。

Allen慢慢地散着步，回想着在墨尔本EAP4开始的点点滴滴，和自己上次回南京做检查的时候，在父亲房间看到的那张小婉的照片。到了5点钟的时候，广播开始催游客往外走。Allen出了栖霞寺，天已经快要黑了，他有些渴，不知道拐了几个巷子，看到一个有些陈旧的小卖部亮起了灯。走进小卖部的柜台前，他对着里面的女人说：“麻烦拿瓶矿泉水给我。”

女人正在写字，看着又瘦又小，听到声音，连头都没有抬，直接从身后的箱子里拿了瓶水，又转过身来收钱。“3块钱，谢谢！”女人说道。Allen点点头，拿了5块给她，想着装很多硬币在身上很是麻烦，便对她说：“不用找了。”

女人还是坚持拿了硬币要递给Allen，抬头的一瞬间，突然皱起了眉毛。然后一把拉住了Allen的手：“你是不是伦伦？方艾伦？”女人有些疑惑地问道。

不等Allen回答，女人又激动地喊起来：“你是伦伦吗？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你是？”Allen有些疑惑地问。小姨激动地说：“我是你的小姨啊！你妈妈的妹妹！你两岁的时候，我还抱着玥玥，牵着你，带你们上街玩儿，给你们买山楂片吃的。还记得吗？”Allen愣了，他有印象。那个时候，一走到商店门口，他就会拖着大人的手，要进去。但是他记忆中，小姨有一头大卷发。和眼前这个看着有些瘦小苍老，一头短发中还夹着稍许白发的中年妇女完全对不上了。Allen放下了手中的矿泉水，飞快地走出了小卖部。“伦伦，你是伦伦吗？”小姨从小卖部追了出来，一边喊，一边向他跑来。Allen不忍心这个瘦小的身躯这样疾跑，只好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低下头冷冷地问道：““你们真的住这里！她过得好吗？”

小姨拉着Allen的手，眼眶不自觉地红了：“孩子，你是问你妈的情况吗？应该不错，在天上的日子应该比人间好过。如果知道你现在是这样一个大小伙子，肯定很开心！”Allen抬起头，睁大了眼睛，那一瞬间，整个眼睛变得很空洞，突然又全部涨红了。“她真的死了？”他紧紧抓住了小姨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