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诃德(译文名著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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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我们这位战无不胜的骑士拼死冒险,大获全胜,夺得曼布里诺头盔,以及发生的其他事件

这时候天下起了小雨,桑乔想,最好到漂洗机的机房里躲会儿雨,可堂吉诃德由于刚才闹的那场笑话对漂洗机烦透了,说什么也不愿意进去。于是二人向右拐去,进入了好像前一天来时的那条路。

走了不久,堂吉诃德发现了一个人,此人骑着马,头上顶着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一见此人,他便回头对桑乔说道:

“桑乔啊,谚语确实句句是真话,因为都是从经验中提炼出来的,而经验又是产生一切学问的源泉,尤其是这个谚语: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我是说,如果说昨天晚上我们上了漂洗机的当,没有交到好运,那么现在车到了山前,一条大路正在我们面前展现,将引导我们遇到更惊人、更实在的冒险事业。这次我要是还冒不成这个险,那就只能怪自己了,不能归咎于对漂洗机的无知和天黑难辨了。你瞧,迎面来了一个人,他头上戴的是曼布里诺的头盔。我不是曾经发誓要夺取这个头盔吗?”

“瞧您说的是什么呀,千万不要乱来,”桑乔说道,“可别又像昨晚漂洗机的响声那样,把咱们震昏了头。”

“你简直是人鬼不分了,”堂吉诃德说道,“漂洗机和头盔有什么相干?”

“我是什么都不懂,”桑乔回嘴道,“不过我要是还能像往常那样贫嘴薄舌,肯定能说出一番道理,让您明白您刚才的话说错了。”

“我的话怎么会错呢?你太多疑了,专门跟我拧着劲儿干。”堂吉诃德说道,“你说说,你难道没看见一位骑士骑着一匹花斑灰马迎面过来了吗?他那头上还戴着头盔呢!”

“我看见了,我看那不过是个人,骑着跟我这头驴子一样的灰骡,头上顶着个闪光的东西。”

“那就是曼布里诺的头盔。”堂吉诃德说道,“你躲开,让我一人对付他。你会看到,我不费口舌,不花时间,就能把这场冒险了结掉,梦寐以求的头盔就会归我所有。”

“躲开我是一定要躲开的,”桑乔说道,“不过我再说一遍,上帝保佑,但愿这回是阳关大道,不是漂洗机。”

“我说过了,你这位老弟就别再提,也别再想漂洗机的事了。”堂吉诃德说道,“我真想……算了,不说了……唉,我真想求上帝用漂洗机砸烂你的头。”

桑乔不说话了,生怕主人求上帝的事变成事实,把他的头砸个开花。于是堂吉诃德眼里的什么头盔呀、灰马呀,什么骑士呀之类的事就这样发生了。

原来,在附近有两个村子,一个很小,既无药房,也无理发师。另一个很大,什么都有。两个村子离得很近,就这样,大村的理发师常去小村干活。这天,小村有个病人需要放血,还有一个人等着刮胡子,于是大村的理发师带着个铜盆就来了。[1]不巧他刚一上路,就下起雨来。为了不把那顶大概是新买来的帽子淋湿,他就把铜盆戴在了头上。这铜盆擦得锃亮,五里以外就能看到它闪闪发光。正如桑乔所说,理发师骑的是头灰色的骡子,而到了堂吉诃德这儿就变成了花斑灰马,理发师变成了骑士,铜盆也就成了金制头盔。在他脑子里的那些颠三倒四的想法中,他眼里的这一切很容易就套上了荒诞的骑士故事中的情节。就这样,当他看到那可怜的骑士走近时,也不打个招呼,便纵马向前奔去,挺着长矛直刺过去,想把来者刺个穿心透。但是到了来人跟前,他并未勒住奔马,而是说道:

“过来招架,奴才,否则,就把老爷应得之物甘心奉献出来。”

那理发师根本没想过,也从没担心过会发生这种事,这时看到一个怪物向自己扑来,为了躲开刺来的长矛,没办法只好从骡背上翻身下来。刚一着地,便像头鹿一样敏捷地一跃而起,在野地上一阵风似的飞跑而去。堂吉诃德见状十分得意,心想这异教徒心眼挺灵,学着海獭的样子,一见猎人追来,凭本能就知道要它身上何物,就用牙齿咬碎撕破。他命桑乔把头盔拾起来,桑乔把铜盆拿在手中说道:

“上帝啊,这盆儿挺好的,最少也值八个金币。”

桑乔把铜盆递给主人,堂吉诃德立即戴在头上,左转右转地想摸到面罩,但什么也没找到,他说:

“这著名的头盔,肯定是哪个异教徒按自己的尺寸铸造的,可见他的脑袋很大。可惜少了一半。”

桑乔听主人把铜盆称作头盔,不禁笑了起来,但一想到主人要发火,便又憋了回去。

“桑乔,你笑什么?”

“我想,这头盔的主人,那异教徒的脑袋这么大。头盔给理发师当铜盆用倒挺合适,所以就笑了。”

“桑乔,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这个很有法力的头盔可是个举世闻名的物件,大概是由于某种意外事故落到了不识货、不懂其价值的人的手里。此人一见是纯金铸成,就稀里糊涂地熔化掉一半卖了钱,用另一半做成你所说的这种像是理发师用的铜盆一样的东西。不过,不管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我是识货的,怎么走样,我也不在乎。等我们到个有铁匠的村子,我就把它修理一下,让火神给战神铸造的头盔也赶不上,超不过它。可在此之前,我只能先凑合着戴它,聊胜于无嘛。再说,戴着它足可以抵挡一阵打来的石子呢。”

“只要石子不是用弹弓打来的,倒是可以。”桑乔说道,“可上次两军对垒,人家就用弹弓打掉了您的大牙,砸破了那个盛着我喝了肚肠都吐了出来的神水的油壶。”

“油壶砸了我并不可惜,”堂吉诃德说道,“反正配方都记在脑子里了。”

“我也记在脑子里了,”桑乔说道,“可我这辈子要是再配这种神水,喝这种神水,就非死不可。我要竭力避免喝它,为此,我必须十分警惕,不受伤,也不伤人。不过,要是人家再把我兜在毯子里抛上抛下的,我就说不准了。这种倒霉的事不可预料,遇上了就只得缩着肩膀,屏着呼吸,闭上眼睛,听天由命,任凭毯子抖上抖下了。”

“你这人真坏,桑乔,”堂吉诃德听了桑乔的这番话说道,“别人伤害你一次,你就记一辈子。你要懂得,心胸宽阔的人是不计较儿戏的。你总是念念不忘那场恶作剧,难道人家曾经让你跌瘸了腿脚,折断了肋骨,打破了脑袋不成?仔细想想,那不过是场玩笑,开开心而已。我要不是这样认为,早就回去替你报仇,打得他们落花流水了,让想夺回海伦[2]的希腊都相形见绌。海伦如果生在今日,或者我的杜西内娅生在她那个时代,她肯定会自惭形秽,不会以美貌闻名于世了。”

堂吉诃德说着,不禁仰天长叹一声。桑乔说道:

“那当然,没人会为开玩笑去报仇的。不过我很清楚什么是动真格的,什么是开玩笑。我也知道,那次的玩笑我永远也忘不了,我的脊背也忘不了。算了,不去说它了。请您告诉我,咱们拿这匹花斑灰马怎么办?——其实它倒像头灰骡。那被您打败的马蒂诺[3]把马一丢,一阵风似的溜之大吉了,看样子也不打算回来找它了。说真的,这匹灰骡还真不错。”

“我从来没有掠取手下败将之物的习惯。”堂吉诃德说道,“夺取他人马匹让其步行,也不符合骑士道的惯例,除非胜者在战斗中失去了自己的坐骑。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夺取败者的马匹,作为战利品,才是合法的。所以说,桑乔啊,马也好,骡也好,随你怎么说,但最好还是不要去管它。它的主人看我们走远了,没准儿会回来找它的。”

“上帝知道我是多么想牵走它啊!”桑乔说道,“至少用我这头不怎么样的驴把它换下来,这总可以吧。这骑士道的规定也太死了。既然连以驴换骡也不行,那么我想知道一下,把鞍具和鞍上的东西对调一下行不行呀?”

“这我就吃不准了,”堂吉诃德说道,“确实是个难题。不过,在弄清楚之前,我想还是可以的——如果非常需要的话。”

“当然非常需要。”桑乔说道,“比给我自己换身穿戴都更需要。”

在主人的允许下,桑乔立即举行了换季礼[4],把自己的驴子装扮得漂漂亮亮,胜过原来好几倍。

干完这事,二人又把从理发师骡子身上夺下的战利品中所剩下的食物,当做午饭饱餐了一顿,还在漂洗机旁的小溪中喝了水。由于受到惊吓,二人很讨厌那些漂洗机,所以喝水的时候,连转过头去看那些玩意儿一眼也不看。

吃了饭,一阵轻松,气也消了,主仆二人骑上牲口,也没有固定的方向,就由着罗西南特的性儿上了路。信马由缰正是游侠骑士所为,主人信马而行,桑乔的驴子也与它友好相伴,跟着它,随它到哪儿都愿意。尽管如此,最后还是回到了官道。但二人随遇而安,仍然没有固定的方向。

走着走着,桑乔对主人说道:

“老爷,您能准许我说几句话吗?自从您严厉地命令我不许开口以来,有四五件事已经烂在我的肚子里了。现在有一件事正好在我舌尖上,我实在不愿再让它也烂掉了。”

“你说吧,”堂吉诃德说道,“但说话要简短。话一长就没意思了。”

“老爷,我是想说,”桑乔说道,“几天以来,我一直在考虑,您在这荒山野地、十字路口,到处寻求冒险,可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现在危险已经自行消失了,就算是您战胜了,您闯过了险关,也没人知道,一切最后还是默默无闻,这不但不符合您的本意,而且还辜负了您前来冒险的一片心血。所以我认为咱们最好(除非您还有更好的主意)找个皇帝,或王公王储什么的,去为他们效力。要是他们处在战事之中,您就可以在效力时显示您的大无畏精神、伟大的力量和无比的聪明才智。主子们见咱们这样,必定会大加奖赏,论功行赏嘛。也一定会有人把您的丰功伟绩记载下来,使之永世长存。至于我的事,我就不便说了,我不能超出侍从的身份嘛。不过,我想说,要是骑士道规定也能记载侍从的事迹,我想我的事迹总不会给漏掉吧。”

“你说得不错,”堂吉诃德说道,“不过,在到达这一步之前,我们还是得寻求冒险事业,在世界上闯荡一番,经受一番考验。功成名就之后,再到某个伟大君主的朝廷上去。到那时孩子们一见骑士进入城门,就会围上来,尾随着他高喊:‘瞧,这是太阳骑士啊!’‘这是长蛇骑士啊!’或是其他徽号的骑士,反正都是些使骑士建立了丰功伟绩的那些徽号。人们会说:‘这就是那个在凶险的厮杀中战胜巨人大力士布罗卡布鲁诺的骑士,这就是那个波斯的马迈鲁克[5]大帝遭到魔法长达九百年之后被其解除魔法的骑士。’就这样,他的事迹一传十,十传百地传播开来;就这样,孩子们和其他人喧嚣的喝彩声引起了这个王国的君主的注意。国王走到王宫的窗前,看见了骑士,并从盔甲和盾牌上的徽号认出了他,不禁说道:‘啊!骑士中的精英来了,本朝所有骑士赶快出宫迎接。’国王一声令下,满朝文武都迎了出来。国王走到台阶的一半处,同他紧紧拥抱,吻着他的面颊,祝他平安归来,然后牵着他的手,引他走进了王后娘娘的寝宫。骑士在寝宫中还见到了他们的女儿公主殿下。公主生得如花似玉,走遍世界也难遇到。相见之下,公主的双眼直盯着骑士,骑士的双眼也直盯着公主,二人都觉得对方简直就是神仙,不是世间凡人。不知不觉之间,二人都被密密的爱情之网俘获,不能自拔。二人内心备受折磨,因为不知如何才能寻机交谈,互吐心曲,倾诉衷肠。随后,骑士被人从王后寝宫引进了无疑是宫中的某个房间,因为房间装饰得富丽堂皇。有人替他脱下了铠甲,又拿来一件华丽的红袍给他穿上。全身披挂固然神气,但穿上便装则更添一分洒脱。夜晚来临,骑士参加了国王、王后和公主为他举行的晚宴。席间,他一直避开同席人的目光,偷眼望着公主。公主眉目传情,也掩饰得很是巧妙。因为,我刚才说了,公主向来小心谨慎。宴罢,杯盘撤去,突然,从大厅门口闯进了一个又矮又丑的侏儒,后面跟着一位美丽的贵妇,两旁各有一个巨人伴随。贵妇说,有个难题,是远古一位学者提出来的,谁能解决谁就会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好的骑士。国王命令所有在场的人都试一试,但没有一个人能解决。只有来此做客的骑士获得了成功,因而又为自己的名声增添了光彩。公主对此分外高兴,为自己钟情于如此出众的人物感到心满意足。凑巧的是,这位国王(也许是王子,管他是什么呢!)正好跟另外一个同样强大的王国进行一场殊死的战争。骑士客人在宫廷里住了几天之后,请求国王准许他去战场为国王效力。国王大喜,立即恩准。骑士恭恭敬敬地吻了国王的双手,表示感谢。当天夜晚,骑士前往花园中其意中人公主殿下的寝室窗前栅栏下,向公主辞行。其实,二人已在此多次幽会,原来公主的心腹侍女知晓一切,就成了二人之间传话送信的人。骑士长吁短叹,公主也昏了过去。侍女忙去取水,心中甚是焦急,因为天就要亮了,被人看见,岂不毁了公主的名声!最后公主苏醒过来,把一双玉手伸出栅栏,骑士急忙握住,千万遍地吻着,在玉手上洒满了泪水。二人约定,好消息也好,坏消息也好,都要互通音信。公主求他早日归来,他也信誓旦旦,保证事成即归,接着又捧起公主的手连连亲吻,这才情意绵绵地告别离去,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骑士离开花园,回到卧室,便躺倒在床上,但别离的愁苦使他彻夜难眠。第二天一大早,骑士立即起身去向国王、王后和公主辞行。在向国王和王后告别时,国王夫妇告诉他,公主有恙,不能见客。骑士心想,公主是因为他的离去而悲痛万分,柔肠寸断,以致几乎掩饰不了憔悴的面容,故不愿露面。为二人传话的侍女当时也在场,一定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回去就告诉了公主。公主听了泪流满面,对侍女说,她最大的苦恼就是不知道自己的骑士是何许人,是不是王室出身。侍女说,那么一位彬彬有礼、风度翩翩、英武无比的骑士,一定是王室贵族之后。伤心的公主闻言方感宽慰。她竭力宽慰着自己,免得父母看出自己心绪不宁。两天之后公主就露面了。且说骑士奔赴战场,拼打厮杀,攻克了许多城池,打了许多胜仗,终于战胜了国王的敌人。最后凯旋,回到了朝廷,并在以前经常见面的地方会见了心上人。二人约定,由骑士恳求国王把公主赐他为妻,以回报他的战功。然而国王不愿答应,因为不知道骑士究竟是何人。尽管如此,通过抢婚也好,通过其他各种手段也好,反正公主成了他的妻子。到最后国王也觉得这门婚事是美满的了,因为事后查出,这位骑士原来是某个王国的英勇君主的儿子,这个王国我想地图上是没有的。国王去世后,公主继承了王位,骑士一举成了一国之君,接着就是大赏侍从和一切助其登上如此高位的人员。首先就是把公主的一个侍女嫁给侍从,这侍女无疑就是那个为他们的爱情立了功,而且还是一位公爵之女的那位侍女。”[6]

“这正是我要求的,但愿不要另生枝节。”桑乔说道,“我坚信不疑,一切都会不爽分毫地像您这位愁容骑士所说的那样应验。”

“你别担心,”堂吉诃德说道,“游侠骑士都是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一步一步地当上国王、皇帝的。现在我们只要打听到哪个基督教国王或异教国王正在打仗,而且有美丽的女儿就行了。不过,现在考虑这种事还为时过早。我刚才说了,在进朝廷之前,得先在别处出名,另外,我还少一样东西。就算找到了一位正在打仗的而且有着漂亮女儿的国王,就算我在世上也获得了无可争议的名声,但是我到哪儿去弄一个王室贵族的出身呢?起码也得是个皇帝的姑表远亲吧。国王不先把我的门第弄清楚,是不会把女儿嫁给我的,哪怕光凭我显赫的战功完全配得上娶公主为妻。这是一个缺欠,我的战功配得上的东西,恐怕要为此而得不到了。其实,我的确是远近闻名的贵族绅士,有庄园和房产,还有五百苏埃尔多[7]的罚金进项。将来给我写传记的学者,还没准儿在确定我的亲属关系和出身时,发现我是国王的第五、第六代嫡孙呢。我告诉你,桑乔,世上有两类门第,一类是与生俱来,王室贵族的后代,这种人,日子一长,就逐渐衰落下去,最后落得个倒置金字塔的下场。另一类则是出身卑微者,这种人后来一步一步往上升,最后成为显贵。两者的区别就在于,前者今不如昔,后者今胜于昔。我大概就属于前者。一旦搞清楚我出身于名门世家,我的岳父国王一定会满心欢喜。即便不满意,反正是公主爱上我了,她会不顾父命,明知我是送水人的儿子,也要认我为夫,尊我为一家之主。否则,我就去抢亲,带她到我喜欢的地方去。日子一长,她父母的气恼也就消失了,或者他们一死,麻烦也就没有了。”

“您这想法正应了一些坏蛋的话:‘苦苦哀求不如强行夺取。’还有一句话更合适:‘托人,求情,不如当机立断。’我是说,假若您的岳父大人,那位国王老爷,不肯把我的女主人,那位公主殿下嫁给您,没有别的办法,就只有抢亲,把公主带到别处。不过这样做也有不好的地方:在您跟国王讲和,平平安安地治理王国之前,可怜的侍从就得干等着那份赏赐,除非那个传话的侍女,因为早晚要成为侍从的老婆,也跟公主一起出逃,跟着侍从过苦日子,直到老天开恩。这当然要由主人做主,看主人肯不肯把侍女赏给侍从做合法老婆了。”

“这你放心,没人能坏你的好事。”堂吉诃德说道。

“但愿如此吧。”桑乔回答道,“那么咱们就只有求上帝保佑,任凭命运怎么好就怎么安排吧。”

“桑乔,上帝会按照我的愿望和你的需要安排这一切的,”堂吉诃德说道,“我们可别小看自己,人必自贱而后人贱之嘛。”

“愿上帝保佑吧,”桑乔说道,“反正我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光凭这点,就足能做个伯爵。”

“绰绰有余,”堂吉诃德说道,“即便凭这点当不上伯爵,也不必往心里去。我当上了国王,什么爵位都能赐你,用不着你花钱买,也用不着费力去争。我一封你为伯爵,你马上就是贵族绅士了,不管别人怎么说,服气不服气,他们总得服服帖帖地叫你一声‘阁下’。”

“哎呀呀,有了‘爵尾’,还怕不会耍威风?”桑乔说道。

“爵位,不是‘爵尾’。”主人说道。

“哦,就算是爵位吧。”桑乔说道,“我是说,我会很称职的。说真的,我曾在教友会里当过一段时间的听差,那身制服我穿着还挺神气的,大家都说我当个教友会的长老都够派头。要是穿上公爵的貂皮长袍,或是按照外国伯爵的样子披金戴银,您就瞧瞧吧,那会是什么派头呀!我想人们会从千里以外的地方赶来看我呢。”

“一定很气派,”堂吉诃德说道,“但你必须经常刮胡子。瞧你这把又浓又乱的胡子,满脸都是。至少要每两天用剃刀剃一次,否则,别人老远就看出你是什么人了。”

“这有什么难的,”桑乔说道,“我只要雇一个家庭理发师,每月付他工钱就是了。要是有必要,我就叫他像大人物的马弁那样,总跟在我的后面。”

“你怎么知道大人物外出,后面总带着马弁?”

“我这就告诉您。”桑乔答道,“前几年,我在京城住过一个月。在那儿我看见过一个个头儿很矮的老爷,可人们却说他是个地位很高的人物。他散步的时候,就有一个人骑马跟在后面。主人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就像是主人的尾巴。我问人为什么这骑马人不跟那老爷并排而行,而总是跟在后面。人们回答说那人是个马弁,大人物外出都兴身后带着马弁。从此我就记住了,一直没忘。”

“你说得对,”堂吉诃德说道,“你完全可以按这个样子带上一个理发师。规矩不是一下子定出来的,也不是人们共同约定想出来的——你就是第一个带理发师外出的伯爵了。替你刮胡子的总比为你鞴鞍的人更显得亲切些嘛。”

“理发师的事由我去办,”桑乔说道,“至于争当国王,封我为伯爵,就由您负责了。”

“一言为定。”堂吉诃德答道。

说罢,堂吉诃德抬眼一看……看到了什么,下章再讲。

注释

[1]当时理发师兼做医生,治些小病。

[2]海伦,希腊神话中的著名美女,被特洛伊王子劫持,引起了特洛伊战争。

[3]马蒂诺,即曼布里诺,是桑乔发错了音。

[4]换季礼,原文为拉丁文。指在复活节时红衣主教要举行仪式,换上春天的衣服。

[5]马迈鲁克,原意为“古埃及的奴隶兵”。此处堂吉诃德将其错认为波斯皇帝的名字。

[6]这一长段文字,是塞万提斯戏拟的骑士小说的陈词滥调。

[7]苏埃尔多,当时西班牙货币名。西班牙中世纪法律规定,贵族受到他人的伤害,有权得到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