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宋初川蜀地区的兵变与王小波、李顺起义
一、宋平蜀前后的措施
五代时,军队凡占领一城,将士们必例行抢劫,称为“夯市”。宋太祖发动兵变建宋时,严禁军队抢劫百姓,以争取首都开封的民心,但五代以来的旧习并非一道命令所能杜绝,在宋初的统一战争中及以后相当长时期内抢劫行为仍不断发生。乾德元年(963年)宋灭荆南、湖南割据政权时,将士时有抢劫行为,枢密副使、宋太祖心腹李处耘时任监军,对此加以制止,遂与南征军主帅慕容延钊失和。宋太祖将李处耘贬为地方官,而宿将慕容延钊却仍加升官衔,南征“诸军所掠生口(人),遣吏分送其家”(1),宋太祖对抢劫行为不予追究,李处耘的整顿军纪遂以失败告终。次年十一月宋军西征后蜀时,宋太祖虽然颁布了宋军“所至,毋得焚荡庐舍,殴掠吏民,……违者以军法从事”的诏令,但军队积习难改,只有少数军队受到了主将等的约束。而宋太祖对主帅王全斌等所说的“凡克城寨,止籍其器甲、刍粮,悉以钱帛分给战士,吾所欲得者,其土地耳”(2),在执法上实际给予主将、都监等很大的机动权。在宋军攻灭后蜀期间及以后,只有东路军主将刘光义(廷让)每占一城,“尽以府库钱帛给军士”。虽然东路军“诸将所过(城寨),咸欲屠戮以逞”,实际上是想乘机抢劫财物,但因遭到东路军都监曹彬的制止而未能得逞(3)。而同是灭蜀的北路军就完全不同,主帅王全斌、都监王仁赡、副帅崔彦进等,“日夜宴饮,不恤军务,纵部下掠子女,夺财货”。由于王全斌又是攻蜀宋军的总主帅,入蜀宋军的军纪如何是可想而知的,直至新任成都知府吕余庆到任以后,严禁抢劫,对抢劫者缉捕斩首,成都的治安才得到改善(4)。
宋“太祖讨平诸国,收其府藏”(5),是其基本国策,并无例外。而平定诸国的宋军,也无不以征服者自居;被征服国的官兵,无不被视作降将、降兵,与前者并无平等地位可言。被征服国的官员,即使留任原职,也不被重用。通判之设,即是在平定荆湖地区后以之监督留用的州级长官的。
但是,川蜀地区历史上多次建立割据政权,近时先后有前蜀、后蜀的相继建立。因而宋在平定后蜀以后,采取了两项特殊的政策。一是“诏伪蜀文武官并遣赴阙”。将割据政权的高级官员召至宋京城另行安排职务,这本是平定诸国后通行的政策,但后蜀的州级地方长官也在征召之列,却是宋对后蜀特有的措施。二是“诏发蜀兵赴阙”(6)。这也是专门针对后蜀的政策。宋太祖的意图,或许是想彻底铲除蜀地产生割据政权的政治、军事基础,然而正是这两项政策,导致发生反抗征服者的全师雄兵变。
至于“令文武官任川、峡职事者,不得以族行,元从及仆使以自随者,具姓名报枢密院给券”(7),则是为减少外籍官员入蜀为官后进行割据的可能性,因为前蜀、后蜀都是外籍官员入蜀任职后建立的。不仅是宋太祖,以后的宋太宗也都为预防蜀地形成割据政权采取过必要的措施。
二、全师雄兵变
后蜀士兵降宋后备受歧视,每人十贯钱的治装费竟然被无理克扣,王全斌等还“纵部曲侵挠之”,实际上是抢劫蜀军携带的财物,使后蜀士兵深感被征服者地位的屈辱而“愤怨,人人思乱”。当乾德三年二月间,后蜀将士赴京到达绵州(今四川绵阳),发现守城的入川宋军只有百余人,其余都是降宋的蜀军,于是便抢夺库存武器进行叛乱。原后蜀文州刺史全师雄也正携带家属赴京途经绵州,由于他曾担任过后蜀将领,在军中有相当高的威信,遂“为乱兵所获,推为主帅”(8)。
全师雄率军叛变后,王全斌派朱(一作米)光绪率军前往招抚,但朱光绪搜捕得全师雄家属后,将其财产据为己有,纳其爱女为妾,而将其他人全部杀死。全师雄遂绝了归降之念,率军进攻绵州,但被宋军刘福、田绍斌所部击败。全师雄军转攻彭州(今四川彭州),宋彭州都监李德荣战死,刺史王继涛身中八枪,单骑逃入成都。
全师雄攻占彭州后,成都附近十县军民纷纷响应,众至十万,全师雄自称“兴蜀大王”,设置官属,分守灌口(今四川都江堰市)、导江(今四川都江堰市东)、青城(今四川都江堰市南)、郫县(今四川郫县)、新繁(今四川郫县东北)等地。宋军副帅、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崔彦进,率宋北路军先锋都指挥使高彦晖、都监田钦祚所部进攻导江,轻敌冒进,被全世雄军伏兵击败。高彦晖提出收兵次日再战,田钦祚想逃跑而怕被追击,遂诬称高彦晖怯战,高彦晖被迫率残兵迎战,田钦祚即乘机逃遁。作为攻蜀宋军主力北路军的先锋,宿将高彦晖在进攻后蜀时从未失利,却在与全师雄军作战中几乎全军覆没,自己也战死疆场。王全斌又派东路军主将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张廷翰、步军都监张煦率军再次进攻全师雄,又战败退回。全师雄遂分兵占领绵州、汉州(今四川广汉),于是从成都附近的诸州到东部的渝州(今重庆市)等十七州都起兵响应;蜀军又切断剑阁通道,致使宋军邮路不通,王全斌等困守成都。当时城内还有降宋的蜀军二万七千人,王全斌怕他们也响应全师雄,想将他们全部杀死,北路军马军都监康延泽提出将七千名老幼疾病者全部释放,其余二万人派兵护送乘船顺江而下前往开封,如果有叛变意图,再杀死他们,被王全斌等拒绝。东路军都监曹彬虽然也反对屠杀后蜀降兵,但不敢像前年讨伐荆湖时的都监李处耘那样,敢与南征主帅抗争,只是“不肯着字”(9)(即不肯签字表示赞同杀降)。二万七千名降宋的后蜀将士遂惨遭屠杀。
全师雄派兵进攻剑州,企图控制川北门户,被剑州通判董枢所部击败;进攻眉州(今四川眉山)的全师雄军,也被眉州通判段思恭率部击败于彭山(今四川彭山)。全师雄率军进至新繁,又被宋东路军刘光义、曹彬所部打得大败,被俘一万多人。全师雄率部退守郫县,再被宋北路军王全斌、王仁赡击败,遂率残部退向灌口。
王全斌为了稳定各地尚未叛乱的后蜀将士,于乾德三年四月时奏请“改西川(指后蜀)感化、耀武等并为虎捷”,虎捷军是禁军中地位最高的四军(称为“上四军”)之一,后改神卫军,为侍卫步军司的第一主力。王全斌此举是想表明被征服者与征服者的地位是平等的。但是,征服者对被征服者的歧视并没有因此而真正改变。同年夏秋之际,驻于嘉州(今四川乐山)的虎捷指挥使吕翰,即是因为“怨其帅不礼”而率部下叛乱(10),杀知州武怀节、都监刘汉卿,与全师雄部将刘泽合兵,有众五万,进攻普州(今四川安岳),普州刺史刘楚信逃跑,通判刘沂被杀。驻守果州(今四川南充)的虎捷指挥使冯绍文与军官宋德威,也杀知州王永图、都监郑元弼、通判刘涣等,率部叛乱;遂州(今四川遂宁)军官王可僚也率遂州人民反宋,等等。宋将曹翰、王仁赡会军进攻嘉州,吕翰率部退保雅州(今四川雅安)。新任普州刺史康延泽前往普州途中,在简州(今四川简阳)召集散兵游勇千余人,进行教习后率以赴任,沿途又召集收降得三四千人,击败全师雄部将刘泽,于十一月初占领普州,刘泽降。
乾德四年初,叛军杜承褒率众围攻渝州,渝州刺史、通判等降,杜承褒军占领渝州。后蜀进士、留任的判官卞震因伤家居,劝说投降杜承褒的军官陈(一作东)章归宋,陈章遂以伏兵袭逐杜承褒,宋军收复渝州。
同年六月,王全斌率军攻破全师雄军于灌口,全师雄率余部转往金堂(今四川金堂西)。闰八月初,王全斌又率军攻占雅州,吕翰率余部退往黎州(今四川汉源西北),后为部下所杀。十二月,全师雄病死于金堂,余部以谢行本为首,继续抵抗。宋将康延泽率部击破谢行本后,又攻占铜山山寨,擒获罗七君,全师雄余部次第平定。
乾德五年初,征蜀将帅随后被召回京城。正月下旬,宋北路军主帅王全斌、都监王仁赡、副帅崔彦进,虽然取得攻灭后蜀的首功,后又平定全师雄兵变,但以“专杀降兵,擅开公帑,豪夺妇女,广纳货财,敛万民之怨嗟,致群盗之充斥(指全师雄兵变)”之罪(11),王全斌、崔彦进二人都由节度使降为节度观察留后,虽只降一级,但被夺去兵权,只是闲职而已(12);宋太祖的亲信、都监王仁赡被罢去枢密副使执政大臣之位,以无职的环卫官(右卫大将军)奉朝请。据宋真宗时的宰相丁谓所说,上述三人的罪行主要是“杀戮降兵(指在成都屠杀二万七千人)”(13)。宋征蜀北路军其他军官也多受降职的处分,如北路军的马军都监康延泽被贬为地位很低的唐州教练使。王全斌、王仁赡、崔彦进三人在贬降近十年后的开宝九年(976年)二月,才被重新起用,而王全斌数月后即病死。
乾德五年正月,在责罚王全斌等的数日后,对征蜀东路军将帅却加官晋爵。东路军主帅刘“廷让(光义)秋毫无犯”,“以功(由宁江军)改领镇安军节度”(14)。都监曹彬由五品的内客省使升为三品的节度使;东路军的马、步军主将张廷翰和李进卿,因“从(刘)光义平蜀,且军政不扰”,军职分别升为侍卫司马军、步军都虞候,成为马、步两司的次长官,且都自团练使(五品)越过防御使、观察使、节度观察留后三级升为节度使(15),与北路军将帅的责罚形成鲜明对比。
三、王小波、李顺起义
宋入蜀之初,不仅“增益赋调”,且随意加收杂税,致民贫失业,阶级矛盾激化。宋在消灭后蜀的乾德三年(965年)正月,虽颁有“凡无名科役及增益赋调,令诸州条析以闻,当除之”的诏令(16),然而,不仅随后发生了反抗征服者宋军的全师雄兵变,兵变平定以后,又由于原有的后蜀州级长官被征召赴京,新长官几乎全是朝廷新委派的,他们大多以征服者自居,把蜀地人民视作被征服者,鱼肉人民,草菅人命,增加赋税,不一而足。乾德五年四月,有官员指出蜀地州官“所决重罪,只作单状,至季末来上,状内但言为某事处斩或徒、流讫,皆不录罪款及夫所用(《刑统》、《编敕》)之条,其犯者亦不分首从,非恶逆以上而用斩刑”,要求纠正,可见蜀地治状之概况。而陵州(今四川仁寿)刺史王奇的“掊克所部”(17),可作为宋初蜀地州级地方官的典型。开宝六年(973年),史载:“初,蜀民所输两税(田赋),皆以匹帛充折”(18),说明折纳起于宋朝实际统治蜀地之初的乾德五年后不久。开宝六年,“是岁,令川陕(陕或为峡之误)人户两税(田赋)以上输纳钱、帛,每贯收七文,每匹收十文,丝绵一两、茶一斤、秆草一束各一文”,称为“头子钱”,史称“头子钱纳官始于此”(19)。这是正常田赋之外加收的杂税,蜀地首当其冲。有的州官还随意增加税收种类,如汉州知州赵尚“擅税竹木”(20),即是一例。“时(蜀地)守臣务利入之厚,常赋之外更为博买务,禁民私市物帛”(21)。
宋朝政府官员认为蜀地赋税较中原为轻,应加重税收。淳化二年(991年)二月前,主管财政的“三司尝建议剑外赋税轻,诏监察御史张观乘传按行诸州,因令稍增之”。张观不赞成蜀地增税,宋太宗“因留不遣”(22)。但增税的行动并未因此停止。茶叶贸易后蜀时实行政府专卖,宋初废“榷茶”,“茶遂无禁,民间便之,其后淳化(990—994)之间,牟利之臣始议掊取”(23),致使以贩茶为生的商贩破产失业。而在王小波、李顺农民起义爆发前,蜀中“兼并者释贱贩贵,小民贫,失家田业”(24)的情况已相当严重,加上贪官污吏的敲诈勒索,社会矛盾日益尖锐。
淳化四年二月,青城县(今四川都江堰市南)人王小波因贩茶破产而聚集百余人起事,王小波宣言:“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辈均之!”(25)王小波率众攻占青城、彭山,杀贪官彭山县令齐元振。同年“冬,东、西两川旱,民饥,吏失救恤,寇大起”(26)。大量饥民相继参加起义。
自宋初以来,史家多将宋并后蜀,将后蜀国库、皇宫物资搬运至宋京城,作为王小波起义的主因或原因之一。但正如王安石在熙宁七年(1074年)时所说:“王小波自以饥民众,不为官司所恤,遂相聚为盗。而史官乃归咎般(搬)取蜀物上供多而致然。不知般取(后蜀帝)孟氏府库物以上供,于饥民有何利害。”(27)韩琦、王安石都认为川蜀地方政府不及时采取措施救济灾民,是导致王小波起义的原因,而这正是作为征服者的官员漠视被征服地区人民疾苦的结果。
淳化四年十二月,负责治安的西川都巡检使张玘率部进攻王小波于江原县(今四川崇州东南),张玘败死,但王小波也被张玘射中头部伤重而亡。起义军又推举王小波的妻弟李顺为首领,这时起义军已发展到一万多人,接连攻占蜀州、邛州,杀监军王亮、知州桑保绅等。都巡检使郭允能率部拒战于新津江口,战败被杀,同巡检毛俨只身逃回。李顺军又先后攻占永康(今四川崇州西北)、双流、新津、温江、郫县等地,分兵驻守。起义军进攻成都失利后,转而攻占汉州、彭州。
淳化五年正月中旬,李顺攻占成都,建立政权,称大蜀王,建元应运。同月下旬,宋太宗得知川西的严峻形势,随即任命亲信宦官王继恩为剑南两川招安使,率军征讨。二月初,宋太宗才得知成都陷落,于是又加派马步军都军头王杲、将官尹元担任西川招安使,分东西两路入川清剿,并受王继恩节制。李顺派兵数千进攻剑门关(今四川剑阁),冀图控制川北门户,但被剑门关都监上官正与逃来的成都监军宿翰的联军打败。同年四月,西路宋军从小剑门(剑门关北)栈道进入研石寨(今四川剑阁北),攻占剑州。五月,又连克绵州(今四川绵阳)、阆州(今四川阆中)、巴州(今四川巴中)、成都,李顺被俘(28)。张余率余部顺江东下,攻占嘉州(今四川乐山)、戎(今四川宜宾)、泸、渝、涪、忠(今重庆市忠县)、万、开(今重庆市开县)八州,继续东进准备夺取川东门户夔州(治今重庆奉节东白帝城)(29),被知州慕容德琛击败于附近的龙山,又遭白继赟、解守颙等官军的邀击,张余遂率部转向开州,占领云安,尚有二万余人。但又被白继赟、慕容德琛等部官军打败,死伤五千多人,张余即率余部转而西进。川东的合州、果州、广安等地,也被宋东路军攻占。
但是,宦官王“继恩握重兵,久留成都,专以宴饮为务”,“纵所部剽掠子女金帛,坐而玩寇,转饷稍不给,军士亦无斗志,余贼并伏山谷间,郡县有复陷者”。蜀地久久不能平定,宋太宗因而“意颇厌兵”,多少产生了放弃川蜀地区的想法。同年八月,他对副相赵昌言说:“西川本自一国,太祖平之,迄今三十年矣。”赵“昌言揣知上(太宗)意,遂言国家士马精强,所向无不克,顾此草窃,不足仰烦宸虑。即于上前指画攻取之策”,以巩固宋太宗统治蜀地的信心。赵昌言遂被任为“川峡五十二州招安行营马步军都部署”,“自(王)继恩以下,并受节度”。这时有人向宋太宗说:“赵昌言鼻折山根,此反相也,不宜委以蜀事。”又有官员“奏言(赵)昌言素负重名,又无嗣息,今握兵入蜀,恐后难制”。宋太宗又从考虑放弃蜀地,转为恐被赵昌言所割据。这时赵昌言出发已十多天,宋太宗随即下“诏(赵)昌言行所至,即止”。九月中旬,当赵昌言到达凤州(今陕西凤县东)时被截住,即驻在凤州,“为诸军声援”,另派宦官卫绍钦入蜀,协同王继恩指挥进剿李顺余部(30)。这一事件说明,北宋君臣在相当长的时期内,始终认为蜀地属于另类,视之为不稳定的新征服地区,容易形成割据政权。而蜀地军民也把宋军及官员看作征服者,不论是太祖时全师雄兵变,还是此次王小波、李顺起义,都带有被征服者反抗征服者的性质,因而都得到蜀地军民的广泛支持(31)。
淳化五年十月,张余所部活跃于嘉州一带。遂州(今四川遂宁)宋将王文寿率侍卫亲军虎翼步军二千讨伐张余,“指挥使张嶙杀其将王文寿以叛”。“时嘉州贼帅张余有众万余,(张)嶙即以所部与之合,贼势甚盛”(32)。宋军遣使招抚张嶙叛军。十一月,张嶙为部下所杀。其余部降宋,并引导宋军进攻张余,宋军攻占嘉州、邛州,张余被俘杀。北宋政府终于重新控制了川蜀地区(33)。
淳化六年(995年)正月元旦,宋太宗下诏改当年为至道元年,诏称:“近岁以来,荐逢灾厉,蜀主(主字疑误,应作土)暴兴于狂孽,齐民颇匮于仓箱。……弥增宵旰之忧,果获昊穹之祐,妖氛渐弭,禾稼咸登,对越上元,载深祗惕。”因而感到应“当惟新于大政”,才能“冀永保于鸿猷”,庆幸避免了川蜀地区再次成为割据政权,所以“发号改元,与民更始,宜改淳化六年为至道元年”(34)。说明平定王小波、李顺起义在宋太宗心目中的重要性。
至道元年十一月,“以峰州团练使上官正、右谏议大夫雷有终并为西川招安使,召王继恩归阙”(35)。据当时与上官正共事的益州知州张詠后来说:“天子以主将(王继恩)迁延,余寇未殄,遂授(上官正)峰州团练使、西川招安使以代焉。既擒且诱,示信推仁,七旬贼平,多见全活。”(36)则李顺余部的失败,已是至道二年(996年)初。而同年五月,“时贼党王鸬鹚复聚集剽略,伪称邛南王”,也是李“顺余党”(37),后在宋将石普招抚下投降。
四、王均兵变
李顺失败后,川蜀的治安形势并没有得到根本改善,局势仍然时有动荡。
至道三年(997年)八月,西川都巡检使韩景祐部属刘旴的叛乱是一次规模较小、历时较短的兵变。韩景祐巡视至怀安军(今四川金堂东南)时,隶属于殿前司的步军广武军军士刘旴率“牙兵”乘夜袭击韩景祐,韩景祐翻墙逃跑,刘旴占领怀安军后发展至二千人,连破汉州(今四川广汉)、蜀州(今四川崇州)、邛州(今四川邛崃)和永康军(今四川都江堰市),各地守军“望风奔溃”。诸州都巡检马知节率军追至蜀州,激战大半日后,刘旴战败退向邛州。马知节推测刘旴必自新津渡江,于是率部乘夜渡江至方井镇,正遇刘旴所部,同时,西川招安使上官正也率官军到达,双方再次激战,刘旴战败被杀,兵变平息(38)。
为了稳定局势,宋政府增派精锐的侍卫亲军司步军主力神卫军赴川,分别由王均、董福任指挥使,戍守益州。而益州主兵官钤辖、真宗的舅舅符昭寿,自恃是皇亲国戚,十分傲慢骄横,胡作非为,不理军务,又放纵部属任意凌辱将士,引起士卒的怨愤。王均所部军士赵延顺等八人遂共谋杀死符昭寿。
真宗咸平三年(1000年)正月元旦,朝廷派往峨眉山祭祀的使臣回京,符昭寿前往送行,赵延顺等乘机杀死符昭寿,随即占领兵器库为乱。都监王泽闻讯,以作乱士兵均是王均的部属,遂命王均率兵擒捉。赵延顺等人即拥王均为首领,神卫军的其他士兵,以及驻屯益州城的骁猛、威武诸军也都参加叛乱。王均遂称帝,建国号大蜀,建元化顺,设置官署,任命官吏。益州知州牛冕闻变与转运使张适等越城逃往汉州,王均率叛军攻陷汉州,牛冕等又逃往东川(梓州,今四川三台)。王均率军攻陷汉州后转攻绵州(今四川绵阳),未能攻下,随即转攻剑门关,以图控制入川门户。而剑州知州李仕衡得知王均率众前来,以剑州城难守,事前已退保剑门,即与剑门都监裴臻合击王均。王均大败,伤亡数千,余部纷纷溃散,王均率残军不敢顺来路退兵,转而向西经阴平再向南逃往益州,李仕衡驰骑上奏。正月中旬,真宗得到奏报后,立即任命雷有终为益州知州兼川、峡两路招安捉贼公事,李惠、石普、李守伦三人为川、峡两路招安使,率军八千讨伐王均。
当王均率众北上进攻剑门时,蜀州知州杨怀忠即率巡检兵和乡丁趁机东攻益州,正月十七日攻入益州城中,被王均部将鲁麻胡打败,杨怀忠即还保江原(今四川温江西南)。王均自剑门退回后进入益州城内。二月初,杨怀忠传檄调集附近七州军士再次进攻益州城,攻入益州城的子城内,与王均所部激战后退往城南的鸡鸣原,阻断了王均南攻的道路,王均即关闭城门守城。二月中旬,雷有终等率大军进至益州城外,王均打开城门伪装逃遁,雷有终等率部进入城中,抢劫民财,无复部伍,王均遂关闭城门,伏兵齐发,并以床榻等物堵塞路口以阻挡官军,官军大败。雷有终越城而逃,招安使李惠战死,官军退保汉州。其后王均多次出击都被官军击败,遂拆桥塞门困守益州城。官军进至益州城外,雷有终、石普屯守于城北,高继勋、张煦攻城东,上官正、李继昌攻城西,杨怀忠、马贵攻城南。
官军自咸平三年四月围攻益州城以来,双方攻防激烈,官军建洞屋(战棚)攻城以避城上的矢石;守城叛军则挖地道出城袭击,攻城士兵溺死于城壕中有千余人。直到同年八月末才攻占城北的羊马城(主城墙外的矮城墙),建雁翅式敌棚以覆盖“洞屋”进逼罗城(大城主城墙),守城叛军亦建敌棚对抗,称为“喜相逢楼”。九月初,官军焚毁守军的战楼,守城叛军又建月城进行防守。同月中旬末,官军穴城蒙毡持火炬焚烧守城叛军的守城器械。又在东西南三方击鼓攻城以吸引守城叛军的注意力,雷有终与石普于城北分别建洞屋攻城,石普又命挖城为暗门,但暗门挖成后,叛军的枪戟齐集暗门以阻击攻城官军,一时攻城受挫。后有二卒冒死挥戈直冲,当防守暗门的叛军稍退之际,官军遂由暗门冲入城内。守城叛军进行巷战以抗官军,官军杀死叛军三千多人。当天半夜,王均率残部突围而逃,官军才攻占了益州城。
王均率残军突围后南下,经广都(今四川双流东南)、陵州(今四川仁寿)、荣州(今四川荣县),直奔富顺监(今四川富顺),沿途抢劫裹胁,断桥塞路,焚烧仓库,阻击追兵。雷有终部将杨怀忠率虎翼禁军紧追王均残军,石普又率军向南追赶。十月初一日,杨怀忠率部击败王均叛军,王均被迫自缢于富顺监衙署内,后被枭首。王均兵变平息(39)。
此次王均兵变与全师雄兵变不同的是,全师雄兵变主要是由于宋初统治者对蜀军实行歧视性的防范政策,而导致蜀军普遍反抗,并得到川蜀民众的广泛支持;王均兵变则是禁军之间的斗争,因此兵变的响应者无几,缺乏广泛的群众性。
(1) 《长编》卷4,乾德元年十月癸未。
(2) 《长编》卷5,乾德二年十一月甲戌、乙亥。
(3) 《长编》卷6,乾德三年正月戊子。
(4) 《长编》卷6,乾德三年正月丁酉、二月癸卯。
(5) 《宋朝事实类苑》卷1。
(6) 《长编》卷6,乾德三年二月、三月。征服其他割据政权后,包括镇压王小波起义后,都征召少量被征服者的兵士(从数百至数千人不等)到宋京城,设立不同的番号军,主要是作为显示征服的象征(参见《宋史·兵志一》)。
(7) 《长编》卷6,乾德三年二月庚申。
(8) 《宋史》卷255《王全斌传》;《长编》卷6,乾德三年三月。
(9) 佚名撰《丁晋公谈录》。
(10) 《长编》卷6,乾德三年四月丙辰及卷末。参见《宋史·兵志一》。
(11) 《宋史》卷255《王全斌传》。
(12) 节度使镇有大、中、小之分,北宋节度使镇达七十多个,依上述顺序排列,立功或责罚只是升降节镇名称,节度观察留后更在七十多节镇之下,且已无兵权,只是闲职,责降不能算很轻,参见第四章第二节二。
(13) 佚名《丁晋公谈录》。
(14) 《宋史》卷259《刘廷让传》;《长编》卷8。
(15) 《长编》卷8,乾德五年正月丁巳;《宋史》卷259《张廷翰传》,卷273《李进卿传》。
(16) 《长编》卷6,乾德三年正月丁酉。
(17) 《长编》卷8,乾德五年四月己卯、戊子。
(18) 《长编》卷14,开宝六年六月壬寅。充折也称折纳、折科、科折、折变、折充。
(19) 《文献通考》卷4《田赋考四》。头子钱虽创于后唐,但宋朝征收头子钱自蜀地始。
(20) 《长编》卷15,开宝七年八月戊戌。
(21) 题曾巩撰《隆平集》卷20《王小波李顺》。
(22) 《长编》卷32,淳化二年二月丁巳。
(23) 苏辙《论蜀茶五害状》,《栾城集》卷36。
(24) 题曾巩撰《隆平集》卷20《王小波李顺》。
(25) 《宋史》卷276《樊知古传》。
(26) 韩琦《张公(詠)神道碑铭》,《安阳集》卷50。
(27) 《长编》卷249,熙宁七年正月癸亥。
(28) 王明清《挥麈后录》卷5、陆游《老学庵笔记》卷9,皆称李顺逃走,未被俘获。又,淳化五年五月宋降成都府为益州。
(29) 《宋史》卷89《地理志五》:“夔州……州初置在白帝城,景德三年,徙城东”。“东”当作“西”,即今奉节旧城。
(30) 《长编》卷36,淳化五年八月癸卯、九月;《宋史》卷267《赵昌言传》。
(31) 全师雄兵变及王小波、李顺起义,具有被征服者反抗征服者的性质,与真宗时王均兵变只是征服者军队之间的战争,两者性质不同的观点,得自张美娣编审的启示。
(32) 《宋史》卷5《太宗纪二》,卷466《王继恩传》。
(33) 本目主要依据《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13《李顺之变》、《长编》卷35至37,以及《宋史》有关人物传记。
(34) 《宋大诏令集》卷2。“蜀主”于此无解。《宋朝事实》卷17《平蜀贼李顺》称:“太宗闻蜀贼起,顾侍臣曰:蜀土之民。”故“蜀主”应为“蜀土”之误。
(35) 《宋史》卷5《太宗纪二》。
(36) 张詠《上官公(正)神道碑铭》,《乖崖先生文集》卷6。
(37) 《长编》卷39,至道二年五月己未。《宋史》卷324《石普传》载:李“顺余党复寇邛、蜀,伪称邛南王”。则二书所载为同一件事。
(38) 《长编》卷41,至道三年八月;《宋史》卷278《马知节传》,卷308《上官正传》。
(39) 《长编》卷46、47;《宋史》卷278《雷有终传》,卷251《符昭寿传》,卷324《石普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