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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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一生的记忆,是从五岁开始。在童年的记忆中,火车轮子轰轰隆隆声始终伴随着我。小时候,父亲在铁路上班开火车,母亲在家操持家务,烧饭洗衣,做缝纫,哥哥姐姐去学校上学读书。生活规律,平静安宁。我无忧无虑,四处玩耍,自由生长。火车汽笛声回荡在小镇上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汽笛声声催促着我快快长大。静夜中,我躺在床上,脑袋贴紧枕头,想着童年的心事,做着童年的梦。远处,铁道线上传来列车通过的声音,我静静听着,心绪平宁,渐入梦境。列车一趟趟驰过小镇,日久天长,慢慢地我能分辨出奔驰而过的火车是客车还是货车。客车的声音咔嚓咔嚓,清亮而有规律。货车的声音特别响,轰轰隆隆。我还能分出货车是空的还是满载,空车厢咣当咣当响,满载的车厢呼隆呼隆声音沉闷,车轮碾压着铁轨吱吱呀呀呻吟着。在这些方面,母亲更厉害。她甚至在众多的汽笛声中,能准确地辨出父亲开的那辆火车头的汽笛声。每当父亲远行归来,开车驰进工厂,拽响汽笛,母亲远在家中能立刻听见父亲的笛声。她走到门口冲正在玩耍的我喊:“小昕。你爸下班了,去接呀。”母亲开始准备饭菜,我就跑向通往铁路机务段工厂的路口。等啊等,终于看到父亲的身影,我没有扑上前去喊爸爸,父亲严肃的表情和满是油渍的工作服把我拒之千里。我掉头往回跑,去通告母亲。

有一年的冬天,又到了父亲下班的时间,但是火车汽笛声迟迟没有响起。母亲在家中焦急地等待着。她烧熟了饭烘在炉台上烤着,不让凉了。吃饭时间已过去,我们几兄弟饥肠辘辘围着小饭桌,体会不到母亲担忧的心情。突然,工厂里响起了汽笛声。笛声高亢嘹亮,连续不断,一声长三声短,往复不停地响。这不是寻常的汽笛,只有出了重大事故要人们去救援才会拉响这样的汽笛。笛声在空中荡起不安的气氛。母亲搁下手中的活奔出家门。四邻街坊的人们都出来了,他们聚在路口向铁道工厂方向张望。有亲人还在上班的忧心忡忡翘首踮足。大家议论纷纷,不知出了什么事故。有人跑向工厂,不一会,有消息传来,铁道线上撞车了,乘务员有伤亡。母亲一打听,不是父亲开的那趟车。回到家中母亲仍坐立不安,直到父亲安然无恙回到家,才长长的松一口气,将悬起的心放下来。

父亲回到家,就会向母亲讲述铁路上出事故的情况。原因大都是火车司机打瞌睡了,没有看信号灯,扳道员思想开小差,搬错了道岔,等等。两列火车迎面开来,互不相让,轰隆一声,撞车了。巨大的力量能使钢铁扭曲变形,受难者血肉横飞。母亲听得心惊肉跳,总要仔细叮嘱父亲几句。

我对童年时代的回忆,只能追溯到五岁为止。那个时候的回忆,如中国画中的写意,山水朦胧若隐若现,没有清晰的线条。再早以前的事情就靠母亲的叙述。据母亲说,我四岁时曾失踪过一次。

那一年,我刚满四岁,四岁的小男孩已开始显出顽皮的天性。这种顽皮多动很具有破坏力,俗话说正是狗都嫌的年龄。那时候,小镇上每家每户的孩子都很多,如葡萄串似一个接一个。绝大多数的父母忙忙碌碌辛勤操劳,都为填饱肚子,没有时间和精力陪伴教育自己的小孩。没有托儿所,更别提学前教育,孩子们小草般顽强的生命力野地里自由自在生长。我就在这无拘无束中,挥霍着童年的时间,消耗着幼稚的精力。

小镇居民家里没有自来水。每家每户都是用木桶从外面公用自来水管担水回来,储在大水缸里。对水的喜爱是幼儿的天性,在母亲子宫羊水里有舒适的记忆。我会拿空火柴盒当船放在盛着水的桶里,小火柴盒漂浮荡漾,就如船儿航行在海上。我还会抓上几只蚂蚁放在船上,充当船员和乘客。我没力气帮母亲从外面抬水回家,却把家里的水洒的到处都是,弄湿衣服和地面。另外,我还有着生物的趋光性。屋中新装的一盏电灯,那放射的亮光引起我好奇。开关装的很高,拉线垂在门框边,我小手扯着线绳吧嗒吧嗒拽不停,吊在房梁上的小灯泡忽明忽灭一闪一闪。突然,开关拉线被我拽断了,招来母亲一声叱骂和一巴掌。我在黑暗中等着父亲回来,他会架上木梯或踩在櫈上把电灯开关线接好。我的男孩子野性中还有点喜欢恃强凌弱。早起去柴房边鸡窝里找鸡蛋,从臭烘烘鸡窝里掏出还温热的鸡蛋。家中养的老母鸡只喜趴窝不爱下蛋,我抓住母鸡拖出来,拔着它的毛,痛得老母鸡没命地叫。这天上午,哥哥们上学去了,我跟着母亲屋里屋外转,绊手绊脚。母亲忙着家务,这天她把盖了一冬的棉被拆洗干净,准备再缝起来。她在寻找一只顶针。她那只做针线活的顶针不见了。那是一只很好看的顶针,黄铜做的,上面有花纹和凹槽。还是母亲从北方老家带来的。母亲经常戴在手上,磨的光光亮亮。我常拿母亲这只顶针玩,在床上滚来滚去,或者套在手指上,有时含在嘴里。母亲没有了顶针,无法缝棉被,她很生气。认定是我把顶针弄丢了,训了我一通,在我屁股上抽了两巴掌,不再理我。此后,到家中吃午饭时,母亲这才发觉我不见了。

母亲喊着我的名字,四处寻找。哥哥姐姐们放学回来也一起出动寻找我。房前屋后,街道学校,找遍全镇。问了许多人,都没看见我。我破坏了全家人食欲,让母亲一夜失眠,使父亲工作十年请了第一天假。还惊动了小镇上派出所警察。

吃晚饭时,我还没有消息。姐姐曾悄悄告诉我,母亲那时哭了,她后悔不该为一只小小的顶针打儿子。事后我问母亲,我失踪了她哭了没有。母亲笑着矢口否认,并亲昵地轻轻拍拍我的脸蛋,说:“我才懒得找你呢,你都让我烦死了。”我不知母亲说这话是真还是假,不过我没把它放在心上。

在我失踪的那个不眠之夜。一家人默默无语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小闹钟滴滴答答走的让人气闷。全家人不约而同地想着我的优点。尤其是母亲,她面前的四个儿女加起来都没有我重要似的,懒得烧饭给他们吃。姐姐烧的饭大家吃得索然无味。夜深了,哥哥和姐姐去睡了。父亲也躺下,母亲独自坐着垂泪。她又悲又累迷迷糊糊靠在床上做了一个梦。她后来告诉我们:梦里都是我身影。我在天空飞,我在水里游,我在悬崖奔跑,母亲呼喊着我的名字惊醒过来。远方传来隐约的汽笛声。

黑暗中静悄悄。窗外一丝星光透过来,映在床前。母亲望着黑黢黢的屋顶,一阵倦意袭来,她闭上眼。这时,她又听到远远地一阵火车汽笛声。笛声连续不断,她有点奇怪,睁开眼细听,汽笛声消失了。夜还是那么静。小闹钟滴滴答答响,指向四点钟。母亲闭上眼,奇怪那火车汽笛声又响起来,显得更近更清晰。母亲推起一旁的父亲,问:“你听见火车汽笛声没有?”父亲翻个身,抬起头说:“没有。”

母亲说:“我怎么一闭上眼就听见汽笛声。”

父亲说:“你太累了。”

母亲没有说话,静坐一会。这时,天开始亮了,屋内窗子玻璃映出黎明的曙光。母亲倚在床上,叹口气,闭上眼。神奇的汽笛声又响起来,由远及近越来越响亮。母亲蓦然感悟,一下跳起来,喊父亲:“快,我们到火车站去。”披件衣服就冲出家门。

父亲连声喊,没喊住,连忙也跟了出去。

母亲一路急行匆匆。东方出现一抹红红的朝霞,霞光映照着黎明的小镇。空中浮荡着乳白色晨雾,淡淡地,扑人面。路上稀稀落落早起的行人来来往往。母亲赶到火车站,奔上站台。广播响了,播音员提醒工作人员准备接车。远方开来一列客车,车头灯亮着,一道雪白的光柱透过迷雾。列车鸣着汽笛,笛声回荡晨空。母亲对站在身旁的父亲说:“我们小昕坐火车回来了。”

父亲大不以为然,甚至有点怀疑母亲悲伤疲劳过度,神经错乱了。

列车隆隆驶进站,缓缓停下,列车员开车门站立一旁。母亲盯住一节节车厢,我并没有出现在下车的人群中。母亲来回沿着列车寻找,直到列车开走。目送列车驶离车站,墨绿的车尾在玫瑰色晨曦中渐渐消失。母亲失望中慢慢回转身走回家。母亲走得很慢很沉重,短短的几百米路仿佛走了一个冬季。

蓦然,在家门口,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我正独自一人站立在晨曦中。

母亲一见到我激动地奔上前,双手抱紧了我,她惊喜若狂大声呼叫:“小昕回来了”。父亲闻声也赶回到家,他很高兴,搓着双手,这时他才信服母亲的心灵感应,以为是我坐火车回了家。以后过了很长时间,母亲回想起来对这件事还觉得很奇怪。当时他们真是太高兴了,问谁送我回来的。我结结巴巴,用手一指,却指向了天空。天空还有几颗依稀的晨星,诡秘的眨着眼睛。我的失踪又归来成了永久的谜。

回到家中,母亲仔细地检查我周身,完好无恙,连头发都没少一根。只是在我的头发和身上沾了几片小小的木屑。母亲心中似乎有点恍然。家中柴棚子角落堆着一筐引火的刨花,那里面松软舒适,家里养的大狗小白时常蜷缩在那里。更令人惊奇的是在我的拇指上,套着那只母亲找了许久的顶针,黄灿灿亮闪闪。母亲很惊奇,因为她找顶针时翻遍我全身,甚至掰开我的嘴看了看,怀疑是不是被我吞到了肚子里去。她问我顶针是怎么套在手指上,我支支吾吾也说不清。

失踪的我回来,不见的顶针也找到了,全家人都很高兴。小小的顶针,在家中每一个人手上传过。它现在已具有一个非同寻常的经历,记录了一个故事。母亲戴着顶针常举给人们看,把它和我失踪的故事讲给左邻右舍们听。小小顶针引发出来的故事持续了许多年。后来顶针不见了,故事渐渐被人遗忘。如今的妇女不再用手工缝纫了,也不再用顶针了。中华妇女勤俭持家的美德正逐渐失传,从此,不再会有顶针的故事。

我的神秘失踪,又突然归来,谁也解释不清楚,由此蒙上一层神秘色彩。倘这件事落在当代一位飞蝶探索者手里,他就会理所当然地将其与埃及金字塔建立,玛雅人失踪,巴比伦空中花园,卡纳克巨石群联系起来。从而认定我是被外星人掳去。虽然现在地球上许多一时解释不了的事情,都被怀疑为天外人所为。无论是飞机失事,还是轮船遇难。地球人也未免太会推卸责任,我倒不大赞成。不过这件事,目前还没有什么令人信服的解释。以后过了很长时间,母亲对这件事还觉得蹊跷。现在我分析起来,母亲对这件事的叙述有些想象和夸张。

都说四岁五岁小孩狗都嫌。但是,狗嫌母不嫌,我在母亲心里仍然很重要。经过那次失踪之后,母亲对我特别小心起来。只要一会儿不见到我,她就首先奔到柴棚子里翻看那堆刨花。她还反反复复给我讲了许多关于失踪小孩的故事。故事是骇人听闻的,足以使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一连做上十个噩梦。

有人专门拐骗小孩,母亲说。在我们这个世界,坏人坏事还很多。这种骗子会点穴拍花。看到身边没有大人的小孩,在身上拍一下,小孩就中了魔法,一直会跟他走。骗子将小孩带到偏远荒僻的地方,将小孩卖给人贩子。或者将小孩杀死,把肚子掏空,里面藏鸦片,毒品,黄金,进行走私。还有的将小孩装进一个陶土坛子里,只留个脑袋在外面,喂吃喂喝的。小孩在坛子里光长脑袋不长身子。过几年把坛子打碎,小孩变成一个脑袋很大,四肢和身子很小的怪物。他们就用这个畸形小孩去展览骗钱。我听着这些恐怖的故事,心惊胆战。一段时间我不敢走出家门,不敢离开母亲,更不敢动什么离家出走的念头了。这种恐吓式教育方法在我们父母当中是很普遍的。

对于一个年幼无知的孩子来说,恐吓是很有效力的。因此,这种方式除了被大人们使用,我那几个未成年的哥哥也经常用这种方式来对付我。上学以前,我的活动范围还很小。小镇居民住的简陋的平房,门下都用木条或砖块做一道门槛,防止下雨天屋檐的水流进来,还有老鼠蛇虫之类钻进门。这是人们最初设门槛的本意。后来门槛渐渐延伸出许多别的意义,成为一些事物的象征。我喜欢骑在门槛上,一只脚在里一只脚在外看屋外的世界。门前一会跑过一只狗,一会窜过一只猫,还有蹦蹦跳跳背着书包的小朋友。有时看到两只公鸡斗袈,挺着胸脯拍着翅膀,啄的羽毛乱飞。有时看到两个小男孩打架,捏着小拳头,眼盯着眼,鼻尖对鼻尖,活像两只斗架的小公鸡。我很喜欢这形容。但是我还不能越过那道门槛。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稍大一点,我开始跨过那道门槛。独自一人我不敢离开家,只能在附近转转。时常,我落落寞寞骑在门槛上,看着哥哥们背着书包一阵风从我身旁掠过。外面的世界吸引着我。我很羡慕哥哥他们,能自由自在地到野外镇郊去玩。他们有时去挖野菜,采草药。哥哥会邀上他们的同学,三五成群,星期天奔向野外。他们的世界真大,而我的天地这么小。我希望能加入他们的活动。乞求哥哥也带我出去。哥哥不同意,认为我会拖累他们。怎么会呢?我有胳膊有腿,跑起来也不慢。家中养的那只小花猫常被我撵的往树上爬。哥哥很讨厌我总要跟着他们。骂我是跟屁虫。我真失望,盼着自己快快长大。

一个星期天,吃过午饭,二哥的同学来叫二哥。他们商量着到镇郊乌龟山挖草药。我一听,急忙从屋里蹦出来,对二哥说:“带我去。”

二哥老大不高兴,板着脸。“不行。”

“为什么?”我问。

“山上有蛇。”二哥回答。

“我不怕。”我嘴硬,其实心里还是怕的。但不能因此影响我上乌龟山。二哥还企图用更可怕的东西吓退我。母亲过来,不知是出于对我的同情,还是她也想清静一会,对二哥说:“你就带他去吧。”

二哥无可奈何,只得答应。我很高兴。二哥的同学见我很友善,我殷勤地帮他们提着一只准备用来装草药的小竹篓子。

乌龟山以前姐姐带我去过,在镇子西边。山不高,是河边一座土丘,上面长了许多野草翠竹和灌木。整座土丘卧在水边,像个汲水的乌龟,大概由此就叫作乌龟山了吧。二哥他们常去乌龟山挖草药。他们挖车钱草、金银花、麦冬回家,晒干卖给小镇上一家农产品收购部换点零钱。还在马路边菜地旁长着的树根树枝上捡知了壳去卖,一只知了壳能卖一分钱。有时还野地里带一些草药回家,栽在小院的泥土里。那些草药有的叫天南星,七叶一枝花,八角莲,据说可以治蛇咬伤。这些植物挺好看,不过,可不能掉以轻心,有的有很大毒性。有一次,二哥栽的一棵七叶一枝花开了一朵很大的花,绛红色花瓣,淡黄花蕊,七片阔大翠绿的叶子衬托着一枝花。不知怎么的有一片叶子被碰断了茎,我用手去摸了一下。手指沾到浆汁,不注意抹到脖子上。立刻脖子热辣辣的肿了一大片,又痛又痒,难过的不得了。以后再见到这种植物,我就不敢贸然伸手去碰它们。

二哥在小院里栽种草药,母亲认为这不是什么坏事。在院子角落种几棵花草,添点绿意也挺不错。至于二哥他们为什么对草药发生了兴趣,是不是有志于中华传统医学事业,或者将来当个赤脚医生。赤脚医生是那时期的新生事物,倍受宣传。他们用一根银针几把草药给人们治病。不过,以后二哥干的职业与中医药学风马牛不相及。

采药队伍扛着小铁铲,背着竹篓出了镇子。天气真好,我兴致勃勃,一路踢踢踏踏,小跑着跟在后面,东张西望。乌龟山脚下,二哥他们开始在草棵中寻着草药,不时用手上带的小铁铲东挖挖西撬撬。我不认识草药,不敢往草丛里钻,怕有蛇。站在一旁看他们挖着,将篓子递给他们装草药。

六月,仲夏的日子,天是兰兰的,山岗上一片绿葱葱。蓟草的茸花在四周飞上飞下,狗尾巴草一片片随风摇摆。野月季开着一朵朵粉红色的花,它的枝条上的刺不时拉住我的衣裳。二哥让我把篓子递给他。他正吃力地撅着一棵棘类的根。撅着屁股,头扎在草棵中。我帮不上忙,站在一旁。不远处一只红色的蜻蜓停在一棵野荆棘枝上吸引了我。我放下手中的篓子,走上前伸手去逮蜻蜓。蜻蜓那对大眼睛真厉害。我的手刚刚靠近它就飞走了。后来我知道蜻蜓那两只大眼睛上原来有成百上千只小眼睛,难怪我的一举一动都被它看得一清二楚。

一只小鸟飞到我近旁,蹦跳着,草地上啄食。那鸟真好看,尖尖的嘴,翠绿的背,黄色的腹部,脖子一圈红色羽毛,真可爱。离我那么近,悠悠哉哉,一点也没把我放在眼里。不由我动心,蹑手蹑脚,向小鸟悄悄走去,想去抓它。当我走的离它很近,正准备伸手一扑时,小鸟跳起来,扑拉拉飞开去。飞不远,离我十来步又落下,继续大模大样在地上啄食。我慢慢又向前走去靠近它,又伸出手准备一扑,小鸟又机灵地飞开停在不远处。这小鸟真狡猾,像有意在引逗我,蹦几蹦,跳几跳,钻进前面一灌木丛。我也跟着钻进去,密密的树枝刺痛我的手和脸,挂破我的衣服。小鸟不见了。我从灌木丛中狼狈退出来,发现我已走了很长一段路。那只漂亮的鸟引着我不知不觉离开了二哥他们。我四下望望,不见人影。四周树木森森,有点静的吓人。草丛中咕咕传来几声不知什么动物叫声。扑啦啦一只大鸟飞起来掠过我头顶,吓得我一颤。我紧张起来,想立刻回到二哥身边,向前跑去。慌忙中,跑错了方向。我叫喊着二哥没有回应,害怕起来。回过头又跑,边跑边喊。地上草根绊我摔一跤,不顾痛,爬起来又跑。正当我在荒野跑来跑去急得要哭,二哥突然从一树丛后钻出来,拦在我面前。

“你乱跑什么?”

见到二哥,停住脚,喘着粗气。“我找不到你们了。”

“你到哪里去了?”二哥不高兴。我用手臂擦擦汗,说:“我抓一只鸟。”

二哥训斥道:“不让你来,非要跟来,跑丢怎么办。”

我的心放了下来,惋惜说:“那只鸟真好看。”

“哼。”二哥在前走,我跟在后面,忍不住又想那鸟,对二哥说:“那鸟真好看。奇怪,老是在我面前跳,就是抓不到它。”

二哥回过头,盯住我,灵机一动地:“那不是普通的鸟,是一个巫婆变的。”

“巫婆?”我吃一惊,停住脚,望着二哥。

二哥一本正经。“是巫婆。巫婆很狡猾,她会变成各种各样的东西来骗人。变成小鸟把你引开,然后把你抓走。”

我问:“巫婆抓我干什么?”

二哥说:“吃呀。巫婆最喜欢吃小孩子了。吸小孩子的血,吃小孩的心。”他转身往前走。走一会又回头补充一句:“特别是五六岁的小孩。”

我一听,吓得不得了。紧赶几步扯住二哥衣角,战兢兢问:“那巫婆还会来吧?”

二哥雄赳赳走在前面说:“不怕,有我呢。”

“巫婆不会吃你?”

“她不敢,我会用铁铲敲碎她脑袋。”二哥挥挥手中家伙,又瞪我一眼。“下次你不能再跟我出来了。”

我左顾右盼,生怕路旁草丛中树林里钻出一个吓人的老巫婆,骑着大扫帚,披着黑斗篷,披头散发瞪着白多黑少的眼珠,伸着乌黑干枯指甲老长的爪子来抓我。只希望赶紧回家。二哥成功地使我很长时间没有缠他带我出去玩了。

二哥不带我玩,我就找小哥。小哥刚读小学二年级。每次放学回来,我就迎上去拉住他翻检他那装得鼓鼓的小书包。除了他识字的课本和带回来的连环画,这些都是我喜欢的。有时还会翻到一些其他有趣的东西。

有一次,我在小哥书包里翻到一些小画片。一张张硬纸片上面印着许多人像,有神仙有鬼怪。手拿金箍棒的孙悟空,扛着钉耙的猪八戒,头上长角的牛魔王,会钻地的土行孙,骑四不像的姜子牙,脚踩风火轮的哪吒……我看了爱不释手。这是多么有趣的画片,每张画片上的人物一定有着有趣的故事。可惜,没有人能给我讲这些故事。我只能自己看着画片上一个个各形各样人物,在心里独自编着故事。这一张是好人,是神仙。那一张是坏人,是妖怪。第二天小哥问我要画片,我还舍不得给他。小哥说是借同学的,要还给人家。我还小,不懂什么借与还的概念,只是紧紧捂着画片不放手。小哥急了,上来抢画片。我抢不过他,气急败坏扒小哥胳膊上咬一口。小哥痛的叫起来,挥拳揍我两下。我们打成一团。打斗中画片撕破了,小哥哭起来,我也哭起来。

母亲回来了,我们兄弟俩一齐向母亲哭诉。凭经验,我以为母亲又会向着我。没料想母亲这次却偏袒小哥,把画片全部收交给他。我开始想是不是我错了,还是有点委屈。

看到小哥胳膊上我咬的伤痕,母亲很生气,很严厉地骂我一顿。威胁说兄弟不能好好相处就要分开。我不听话,竟敢咬人,要把我送走给没有孩子的家庭。大哥和二哥在一旁给母亲帮腔,连声叫要把我送走,真有点狐假虎威。一看这情景,我觉得不妙起来。联想起我失踪后母亲曾说过懒得找我,她已经很烦我了,由此我相信母亲会把我送人。于是我很伤心地大哭起来,央求母亲继续收留我,并表示今后听话不犯错误,不咬人。我的态度这么诚恳,母亲当然答应下来继续收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