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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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家居住的小镇居民大部分都是铁路职工,相邻不是工友就是同事。简易平房一长溜排列整齐,许多人家就一门一窗一间屋,三十几平米。饭桌和床就紧挨着,一只马桶放在床里的角落,用蚊帐遮着。走过门口,一眼望家里物件一览无余,夜半也少有关门。那时人们相处都很和谐,左邻右舍都喜爱往一起聚,柴米油盐家长里短的唠着嗑,谁家有点什么事都知道,没有什么所谓隐私。人们生活朴素简单,没有电视更没网络,寻常百姓家连台收音机都没有,唯一用电的就是一盏照明电灯。为省电白天舍不得开,屋里黑魆魆。成年人忙于生计,早出晚归,唯一的娱乐都在床上。孩子一茬接一茬出生,如雨后春笋般成长。小镇孩子天天在一起玩耍,没有谁会蹲在家里。只要不上学,整天都在户外,成群结伙,嬉戏打闹,玩游戏,太阳不落山不会回家。黄昏时总会看到这么一幅画景:系着围裙手提锅铲的妇女站在房山头,对着空野地一声声呼唤,随后,从菜园子篱笆墙后钻出个脏了吧唧的泥猴子似的男孩。妇女一挥锅铲男孩吓得一缩脖,回头向后面挥挥手,喊:不玩了,吃饭了。呼啦啦菜园子草棵子树丛中冒出一大群男孩,叽叽喳喳,如鸟雀归林,各自回家。

20世纪五、六十年代,政府鼓励多生娃,每家都有一大群孩子。我家哥四加姐五个,隔马路对门有姓唐一家四女一男,和我家正好相反。大自然就是会找平衡。那个年代重男轻女,唐家一个男娃在家被父母宠着称王称霸,出门就显孤单。

小镇男孩子都喜欢玩打仗游戏。小镇平房周边草地菜园子荒坡都是战场。一般以居住的街道分边,各自占领一个小山包为阵地,互掷土坷垃。这游戏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准用大土块,更不准用石头。有谁用了坚硬的石块,立即会群起而攻之,一通臭骂甚至被围攻群殴,如同现在的国际禁止使用化学武器公约。虽然不准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但难免还有被土块击中而打得鼻青脸肿,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当然,就像当今世界,战争的危险依然存在,和平发展是主流。参加这种游戏都是大一点的顽皮男孩,他们不和女孩子玩。女孩都是玩跳绳,躲猫猫老鹰抓小鸡。还有一种男孩子游戏叫打游击,人们分成两拨,躲藏在民居的房山头,路旁矮墙菜园子篱笆后,互相追逐,用手中拿着的弹弓射人。弹弓是铁丝弯成Y型弓架,绑上橡皮筋,硬纸折成V型子弹,勾在橡皮筋上,拉足劲一松手。纸弹打在人身上没大伤害,但很疼。

有一次,我们一群男孩分两边打游击,各自拿着小弹弓猫着腰,躲在暗处,伺机冲杀。我一直都跟着小哥,由他保护安全许多。冲杀一阵,我和小哥散了。这时,唐从暗处冲出来,对着我打一弹弓,我后颈中弹大叫一声,疼得直哼哼。小哥听到我叫声,找到我,见我捂着后颈疼得眼泪巴巴,唐还站在一旁傻不愣登的。小哥冲到唐面前,对着他的脑袋狠狠地就是一弹弓,打的唐捂着脑袋蹲地上,委屈地嘴里嘟囔着:我又不是故意的。手拿开,我看见他额头上鼓起一只大包,雄赳赳就如公鹅头顶上那大鹅公包。虽然挨了狠狠一弹弓,没一会,唐又屁颠屁颠跟在我们一群人身后玩耍。唐没有选择,谁让他只有姐姐,没有兄弟。小镇的男孩只跟男孩玩,女孩只跟女孩玩,泾渭分明。

唐家虽然只有一个男丁,但唐并不娇气,长得五大三粗。小镇居民房前屋后许多空地,一些家庭种些蔬菜,养点鸡鸭。还有的更勤劳家庭养上两头猪。猪罗罗时常跑出圈外,野地四处溜达寻食。一次,几个顽皮男孩围住一只壮硕的大公猪,想把公猪当马骑上去。公猪气哼哼不让人骑,有男孩一摸猪屁股,猪就躲开了。再逼急了,公猪撩起长嘴拱将过来,吓得大家呼啦散开。唐走过去,一下揪住猪鬃跨上猪背。这突然袭击,公猪没躲开,居然被他骑住了。唐好不得意,如同骑在马上的将军,嘴里还“驾驾”的吆喝。公猪驮着唐一路小跑,钻进猪圈。唐的脑袋嘣地撞在猪栏门横杆上,扑通摔猪粪里。围观孩子哈哈笑得前仰后合。

这一天,一群孩子正在玩耍,唐突然叫起来:“要饭的来了”。大家一看,果然,大路上蹒跚走来几个穿着黑乎乎破旧衣袄的人。这些人老的老,小的小,拄着打狗棍,端着搪瓷碗,一看就是要饭的。大伙儿一哄而散,往自家里跑,忙不迭告诉家里人,关门闭户,坚壁清野。

天空北雁回归的时候,大地正青黄不接,我们家门前又来了要饭的。一个花白胡须老头,裹着破絮绽露的黑棉袄,一只手拄着打狗棍,另只手端着只破搪瓷碗。一个矮小的女人,黑黑瘦瘦看不出年龄,女人衣衫单薄,怀抱一小孩,一件旧衣包住了孩子,抱着紧紧地,不声不响跟在老人后面,一脸忧戚。那孩子大概也就几个月,还没断奶,闭着眼,嘴角残留风干的奶渍。要饭老人逢人便说:“家里涨大水,没法活,逃出来”。

他们来到我家门前,颤颤地伸着枯干的手。母亲先舀了半碗米饭,想了想,又从口袋掏了一角钱给老人。

那年头,要饭的特别多。每当有要饭的来到我家们前,母亲都会用饭勺挖上半碗饭给要饭的,没饭就给点米,很少给钱。因为看着要饭的老的老小的小,拖儿带女实在可怜,就破了例。我知道,家里也很困难,平时省吃俭用节衣缩食,母亲并不想给,给了要饭的那就意味着我们家里要吃得更少。虽然我才六七岁,可是也知道粮食总不够吃。那年代,家家都不富裕,勉强免于冻饿。有的小气人家就不给乞丐施舍,看见要饭的赶紧躲避,关紧门窗。正在吃饭的人家收拾饭桌,饭菜藏起来,见要饭的就往外驱赶。

母亲对于找上门来要饭的,是从不拒绝的,不会让人家空手走一趟。可是,我也记得有一次,母亲看到要饭的到了邻居家,回来赶紧把门关了,叫我们都不要出声。母亲的神色很严肃,我觉得有点奇怪,干吗要躲着,几乎像电影里日本鬼子进村庄的情节了。

我在屋门后屏气敛声地向外张望着,心怦怦地跳。从门缝里看到要饭的,一个男的,胡须拉杂,不是很老,手脚也齐全,穿着脏兮兮的旧棉袄,用布条绑着腰,头上还戴了棉帽,半耷拉着帽耳朵,这打扮还真有点像那个《智取威虎山》戏里的小土匪。那个要饭的拍半天门,没人应声,也就不拍了。过了好久,母亲叫我悄悄地把门打开,看看走了没有,我于是蹑手蹑脚地门后,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门缝,慢慢探出头,就更像打日本鬼子的电影里镜头了。

门外没人,那个要饭的男人已经走了。我仍然小声地告诉母亲:“没有人了,已经走了”。母亲的脸上表情复杂拉开门继续做着事。这件事告诉我,如果不想施舍,那就避而不见。我是不想施舍的,自己不够吃干吗还给别人。要饭的太多,大多老弱妇孺。也有年轻的看似身强力壮,这种人常会挨人训斥,被鄙视为好吃懒做。在我的心目中,要饭的是一种很羞耻的行为。我虽然经常饥肠辘辘,但从不伸手向母亲要吃的,更不敢向母亲吵闹。母亲教训我,有一句话很具有威慑力:“再不听话,就叫要饭的把你带走!”

要饭的有男女老少形形色色,有的要饭的怯懦吃讷,不声不响伸着手。有的要饭的比较机灵,嘴里不停地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哀告着。还见过要饭的边走边打快板,唱着顺口溜。

有一个四十多岁要饭的半老男人,瘸了个腿,打着竹板挨家挨户唱。他的竹板声引起人们的注意,一群小孩追着他看热闹。瘸老头打着竹板,声音响亮。

“打竹板,进街来,这家商铺好买卖。也有买,也有卖,门前高高挂招牌。金招牌,银招牌,大掌柜的发了财。你发财,我沾光,你吃糨的我喝汤”。

“打竹板,迈大步,眼前来到棺材铺,你这棺材真是好,一头大一头小,装上死人跑不了,装上活人受不了。”

“打竹板,向前走,街边站着一只狗;这只狗来真奇怪,四条腿上一脑袋;一脑袋,不稀奇,只吃屎它不吃泥;狗吃屎,是本性,人若吃屎会送命。”

他见什么说什么,惹的围观的小孩哈哈笑。

“打竹板,响叮当,这位大嫂好心肠;给的少,莫嫌轻,最宝贵的是人心;人心齐,泰山移,最可气是没人理;没人理,两手空,只能喝口西北风。”

他的收获真不错,一个口袋装的鼓鼓的。有小气的人家不给施舍,瘸老头就唱:

“里推外,外推里,最小气的就是你。早知道要钱这么难,不如回家去种田。早知要钱这费劲,不如回家拣大粪。拣大粪,味不好,这才学会数来宝。”

“人家给,你不给,你比人家长的美,人家掏,你不掏,你比人家尿的高。”

有人家见要饭的来,急忙关门。要饭的不高兴了,在门前不走。

“打竹板,哗啦啦,大掌柜的把门插。夜晚插门防贼盗,白天插门干的啥?大掌柜的插上门,莫非家里死了人。”

这要饭嘴挺毒,有人告到居委会。来了两个带红袖箍的男人,把要饭老头带走了。瘸老头边走还敲着竹板嘴不停。

“打竹板,叫喳喳,这里来了俩纠察。叫咱走,咱就走,理直气壮雄赳赳。不怕天,不怕地,咱家三代要饭的。贫雇农,闹农会,这才有了新社会。新社会,真是好,要饭唱着数来宝。”这要饭的很有意思,给人印象深刻。

要饭的多了,令人讨厌,有的地方组织人驱赶要饭的。几乎所有要饭的来到门前,都会诉苦说着同样的话:家里涨大水,闹饥荒,没法活。他们大多来自河南安徽,据说,那里十年九灾,灾年里野菜树皮都被人们吃光了。

一次,门前又来要饭的,母亲给了米饭,看着要饭得挺可怜,随口问一声:“你们家那总涨水么?”

要饭女人开口小声说:“公社,完不成任务,口粮都上交了。”

旁边老头面露惧色,连连说:“不敢说,不敢说。”左右看看,念叨着:“家里涨大水,出来讨口饭。”

20世纪六十年代初是人们最饥饿难挨的日子。因为有父亲辛劳工作挣钱养家,我们没有挨饿。靠着铁路这条动脉,人们得以生存活动。小镇地处江南鱼米之乡,人们的生活还算比较好,没有人出外要饭,最困难的年代也没有听说饿死人。回忆过去成长的岁月,我要感谢辛勤的父亲母亲,还要感谢这片我生长养育的土地。

初春早上太阳出山时脸总是红红的,我看着它就觉得懒洋洋有一种害羞似的感觉。太阳害羞不让人看,拿金光晃人的眼。只有温暖的太阳不分穷富照耀着人们。早上,炊烟从各家的门前冒起来,母亲忙进忙出地做早饭。初春的时候,空气清冽得很。我站在屋门口的台阶上,肚子咕咕叫,等着母亲烧饭。我无聊地看着路过的一个个人,还有小猫小狗,这些动物都瘦骨嶙峋的。是啊,人们都吃不饱,哪里还有东西喂它们。

忽然,我发现了什么,一个老头儿出现在我家东边的路上,远远地看不清,不是镇上的邻居。我的脑海里忽然想到要饭的来了,于是条件反射一样地飞奔到屋里把母亲拉住,着急地叫着:“妈,快关门,要饭的来了。”

母亲有点嗔怪地说:“别胡说,我还忙呢。”还是跟我出来看看。

我有一些儿紧张,可是母亲却不为我所动,我又困惑又着急。一连声催促:“妈,快点啊,快点关门啊,他快到来了”。

我看到这个老头儿,头戴一顶黑棉帽儿,肩上斜挎一只灰布口袋,一手还拄着根拐杖儿。不是要饭的是什么?我自以为做出了聪明正确的判断,为避免我们家的粮食受到损失,为自己的机智灵活而感到自豪,儿童团小八路也不过如此罢了。但是母亲立在门口,对着外面张望了一会儿,忽然失笑了。

“什么要饭的,这是你爷爷。”忙小跑迎出去了。

我惊异地望着母亲的背影。盯着这个老头儿走得近了。微佝的身形,瘦削的脸,银白飘洒的胡须,那好看的眼眉端正的神态慈祥和蔼,虽然衣服不是很新,但干净整洁。果然是远在北方的爷爷。我在心里为着把自己爷爷看成要饭的感到很不好意思。

爷爷从远方老家来到南方,他当然不是为了来要饭,而是来看望他的几个大孙子。爷爷的到来,我们家的饭菜要丰富许多,我们也跟着沾光。爷爷在咱家住了半月。爷爷临走,母亲拿了一些钱和粮票给爷爷,这使得我们要少了一个月的伙食费和口粮。

短暂的好吃好喝日子很快就过去了。母亲更加节衣缩食,肚里油水渐渐耗尽,饥饿时常折磨着我们。

爷爷从东北来南方看我们时,带来两根猪肉香肠,巴掌长,红红的瘦肉掺着斑点肥白肉。这是好东西,馋的我们直流口水。母亲却舍不得吃,说留着待客。爷爷走后,整整一年我们家都没来贵客。以前家里也没来过什么客人。父亲背井离乡从遥远的北方来到江南,千里之内我们家没有一个亲戚。两节香肠用细麻绳绑着吊在房子屋檐下。那里老鼠吃不到,猫够不着。我每天进出家门都望上几眼。每望一眼,食欲就增加一分。我不敢多望,多望后饭量大了,家里粮食更不够吃了。

天长日久风吹日晒,圆润的香肠渐渐抽缩干吧起来。颜色由红变黑,由黑变绿,最后上面长满了白毛。我如果不是天天进出家门,看着它的变化,冷丁看到,一定认不出那是香肠,倒和我们家那只大白狗一个月前柴堆上拉的屎条性状一样。

那两截香肠不再吸引我的目光,终于,母亲决定吃了它。她用竹竿把香肠从屋檐挑下来,浸在水里用鬃毛刷子使劲刷洗,刷去白毛绿霉,洗去尘灰黑垢,渐渐露出香肠本色。剁成一截截放在锅里蒸。吃饭时,一盘油汪汪热腾腾香肠端上桌。本来,我对这香肠已经失去了兴趣,心情矛盾,不去联想那狗屎条,夹一块放嘴里,嚼一嚼,还不错,还是久违的猪肉味。

20世纪六十年代初,流年不利,饥饿威胁着人们。省吃俭用,能吃饱肚子就已经让人们感到满足,一个月吃上两回肉那就是很幸福的事了。许多家庭房前屋后空地种点蔬菜,养几只鸡鸭。养的鸡鸭平时是舍不得吃的,逢年过节才会杀一只改善生活,填补清汤寡水的肚肠。病死的鸡鸭都舍不得丢弃,一样烧了吃。饥荒的年月,人们四处觅食,能填进肚子的食物都不会浪费。老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铁路的人们就在铁道线上找吃的。

每天下午,小镇火车站都有一趟货车经过,大铁笼车厢装着满满的活鸡鸭和活猪。列车在小镇车站中转,停下加水加煤,然后开往南方,据说是送到海边一座叫香港的城市去的。香港被资本主义占领着,他们的生活物资还是靠我们劳动人民供应。

每当这趟列车到达小镇的时间,都有人守在铁道边,趁这停车空闲,人们和车上货物押运员交易。有病热挤死的猪要下来,给押运员一点钱,或者拿些红薯花生等土产品交换。那些香港人纸醉金迷腐化堕落,要吃新鲜的活猪,沿途运输路上的死猪就丢下车给了中国人。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花天酒地,我们老百姓饭都吃不饱,在我幼小年纪产生出对资本主义的憎恨。虽然老百姓在忍饥挨饿,但是吃病死猪还是不允许的,这是影响国家声誉不好的事情,所以押运员都是私下里和铁路职工悄悄进行交换。人们把死猪拿回来,因为没有放血,猪肉都黑紫色,有的猪皮上许多红红的出血点。人们把猪肉在清水里泡上十几小时,去去血水毒素。列车上的死猪刚下来时如果还有温温的余热,就是死没多久,是好猪肉。有的猪冰冰凉四肢僵硬,死了很久,那猪肉烧出来就有点臭味。但这些人们都顾不了许多,一样吃的香,吃的干干净净。铁路上的列车都编有车次,这趟专门运输鸡鸭活猪的火车编号是七五三次。一段时期,七五三成了小镇不少铁路人家的一个盼头。拣两只鸡鸭一饱口福,碰上一只死猪就如同过节。一只死猪沉甸甸背回家,左邻右舍见者有份,你争我夺分上几斤肉。有时,小镇上的人骂别人,就说:七五三上下来的。

饥荒的年代,食物贫乏。我们靠着父亲是铁路工人,有固定收入的,免于冻饿。听说,很多农村的人生活很困苦,粮食不够吃,吃稻糠野菜,吃榆树皮。我没吃过榆树皮,但是吃过榆树钱。我不知道那是榆树的花还是果,比榆树叶小,圆圆的铜钱大。榆树叶深墨绿,榆树钱是浅黄绿,长在树梢,很难够着。要爬很高,才能折下一串串榆树钱。也不洗,直接撸下来一大把大把往嘴里塞,吃的满嘴泛绿。没什么特别味道,不酸不甜。小时候,只要能吃啥都往嘴里塞,一部分因为饥饿,也因为无聊,吃啥都香着呢。有时还挖一种草根,泥里挖出来,用手撸干净,放嘴里嚼,甜甜的,有点水分。一次,一个小伙伴招呼我们跑到一片到蚕豆花地里。他在蚕豆地里找来找去摘蚕豆颊。我过去随手抓到一只还是瘪瘪的豆荚,放在嘴里一嚼,甜滋滋的,味道比毛草根强许多倍,伙伴们你摘一荚,我摘一荚,边摘边吃,吃得差不多了,又摘些放在衣袋里回家吃。尝着味道的我,常惦记着那次偷吃,过几天又约伙伴们去偷一些。就这样,我们过几天去一次。豆荚老了不好生吃了,我们就躲在地头用茅草干树枝烧火烤着吃。吃的香甜有味,嘴巴黑黑的。那家的菜园子是遭了殃,那年基本没收到蚕豆。菜地旁种有玉米,我们把玉米秆当甘蔗。撅断也是嚼一嚼,吮吸点水分,再吐掉。

小镇的孩子常出外挖野菜。小镇周围遍布农村生产队的庄稼地,有的农田庄稼地紧挨着居民的房屋。我早先跟着姐姐,后来跟着哥哥和一些小伙伴去镇外田间地头挖野菜。野菜有荠菜,马兰头。也摘过大田里做肥料的紫云英吃。都说紫云英有毒,吃多了会头昏,再严重会晕倒口吐白沫,就要送医院救治了。所以我们不敢多吃,只掐一些嫩苗炒了做菜吃。

有的农田庄稼地冬天种着青萝卜。农民秋天收割完稻子,立冬前后把萝卜种子随意撒在田里。一个冬天,无人管理农田里自然生长出萝卜秧苗,经过雨雪的浇灌,青翠盎然层层密密。开春,生产队农民会挑些大的萝卜拔回家,用作猪饲料,剩下的烂在地里用来肥田。这种大田里的萝卜不好吃,有些苦,有的萝卜里面空心又老又筋筋巴巴。

小镇居民的一些小孩子时常去田里偷拔萝卜。大田萝卜虽然不好吃也能充饥做菜。田里绿茵茵一片,萝卜在泥里埋着看不到,我们挑叶子多长的大的萝卜拔。揪住叶茎双手用劲。一般叶子大下面的萝卜也粗大,但也有看着叶子很肥大,一拔,泥里拔出一根猪尾巴般细长的萝卜。我们就随手丢弃。后来,生产队派人守在萝卜地里抓偷萝卜的人。有一次,我们又到田里,刚拔了一个萝卜,就被农民发现了,拿着木棒就在后面追上来。追了我们整整二里地,鞋都跑丢了。跑了好远好远,萝卜也丢了,挖的野菜也撒了。一个萝卜至于么?最可恨的是,追我们的那个人,萝卜根本不是他家种的。那时的田地都是人民公社生产大队的,人民公社一大二公,烂在地里的萝卜咱们工人兄弟吃一点为什么不可以。真是倒霉,碰上这么个丧心病狂的家伙。

贫困的日子我们没有什么选择,土地收获什么我们就吃什么,能填饱肚子就好。夏天,自家菜园子里南瓜大丰收,我们天天吃南瓜。冬天萝卜长大了,我们就天天吃萝卜。因为萝卜便宜,所以成了餐桌上家常菜。清炖萝卜,萝卜切块清水煮一煮,放点盐。炒萝卜丝,放点小葱,一青二白,好看不好吃。红烧萝卜,也就是萝卜块多放些酱油染得红红的。偶尔吃顿萝卜烧肉,一满盆的萝卜,只有几块肉,全家每人吃不上两块。面上的肉一眨眼就没了。夹菜时把筷子深深的插到盆底,希望能挑起一块肉,这样的机会很少,而且会招致大人的呵斥,甚至挨上老爸一竹筷子敲头的风险。

吃完萝卜,老是放屁,一股子萝卜味。我就纳闷,吃萝卜放屁萝卜味,吃肉放屁咋没肉味。如果放屁是肉香,大家一定很欢迎。晚上和小哥睡一个被筒子,每放屁就被骂。我自己也觉得很不好意思,上外面马桶尿尿,使劲挤挤,好不容易冒着挤出屎的危险挤出半拉子不声不响的屁。钻进被子没一会又想放屁,忍忍没憋住,放出个响屁来。小哥骂我,我回答:响屁不臭了。果然,小哥没闻到臭萝卜味,不再吭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