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离，客家人的童年山果，苏东坡也写过

每位曾经在客家山乡生活过的人，远离家乡后，往往会记得“当离”或者“捻子”这种野果。唐刘恂在《岭表录异》卷中云：“子如软柿，头上有四叶如柿蒂，食者必捻其蒂，故谓之倒捻子。”

这幅图是笔者多年前的涂鸦。小时候喜欢当离花，常常采一些，摆在书桌上伴读。阳光照耀窗台，花朵漫溢芬芳，掩不住的美丽动人，摇动着插花人的乡思，竟像凡·高的向日葵一样耀眼。这种开在山中的花，质朴，浪漫，绚烂，静好。

当离，是梅县的叫法。它的学名叫“桃金娘”，跟《哈利·波特》里面的一个淘气小精灵同名。《纲目拾遗》里载：“粤志，草花之以娘名者，有桃金娘，丛生野间，似梅而微锐，似桃而色倍赬，中茎纯紫，丝缀深黄如金粟，名桃金娘。八九月实熟青绀，若牛乳状。产桂林，今广州亦多有之。所述原植物与今桃金娘相同。”名如其华，有桃梅的姿态和颜色，有金色的花蕊，像个戴金冠、朱唇丹脸的年轻姑娘。除了当离，桃金娘的别名还有岗稔、山稔、多莲、山旦仔、稔子树、豆稔、当尼。

桌上的当离花（客名君 绘）

当离是矮小的常绿灌木，高2米左右，花期，4—6月，有红、粉红、白、玫瑰红色，状似梅花，边开花边结果。花期时，灿若红霞，果期5—9月，为紫黑色浆果，味道异常甜美、生津止渴。

当离全株皆可入药，是一种很好的客家民间草药。其根能够祛风活络、收敛止泻，外用治烧烫伤；其叶能收敛止泻、止血，可治急性胃肠炎、消化不良、痢疾，外用治外伤出血。小时候上山割鲁萁（学名“狼萁草”，客家人大量用作燃料的一种蕨类），按照妈妈的教导，如果割伤了，将当离的嫩芽嚼碎，敷在伤口，很快能止血。当离的果实可以食用和酿酒，能够补血、滋养、安胎，还可用于贫血、病后体虚、神经衰弱、耳鸣、遗精等。

当年，苏东坡从广西藤州（广西梧州藤县滕州镇，今为客家地区）取道前往海南儋州（也有很多客家人），沿途看到桃金娘花开，写道：“吾谪居海南，以五月出陆至藤州，自藤至儋，野花夹道，如芍药而小，红鲜可爱，朴薮丛生，土人云倒捻子花也。”他一路观察了桃金娘，“至儋则已结子如马乳，烂紫可食，殊甘美，中有细核，并嚼之，瑟瑟有声”。苏子描绘的当离，色香味声并茂。

当离的果子未成熟是青色的，将熟变成粉红色，成熟时乌黑饱满像个黑陶罐子，里面的汁液香甜。我已好多年没有吃到香甜、乌溜溜的当离了。

记得小时候上山采当离，有两次遇到马蜂窝。一次，弟弟被蜇，我的鞋子偏又掉了一只，落在巨石下面，弟弟忍痛冒险给我捡了回来。一次，和几位同学上山摘当离，不知谁触碰到了马蜂窝。马蜂可是会蜇死人的！我们撒腿就跑。我忽见有一个山涧形成的小湖，就跳进去蹲下，把头埋进水里，待蜂飞走才出来，肌肤得以保全。我以为其他人也会如法炮制，没想到他们一直跑，被蜇了几个大包。如今想来，童年历历在目。

当离花、叶、果（图虫）

梅县有山歌唱道：七月七，当离乌一滴。七月半，当离乌一半。八月八，当离檗（檗，bod，丰隆繁盛之貌）啊煞！九月九，当离香过酒。十月朝，当离甜过酒酿糟。

其他地区多数把桃金娘叫作“稔”，不知道为什么梅县把桃金娘叫作“当离”，莫非暗藏着客家人下南洋的历史故事，还有迁徙基因里面的乡愁？或像一首深情的离歌，让离人断肠？近代著名文学团体南社有一位梅县籍的诗人叫钟动，他写的《归途见当离花有赋》让人觉着漫山的当离花对于梅县人，就像灞桥杨柳对于长安人，成了离愁别绪的载体：“当春秾华发，艳色怜风露。但恨郎相离，那识郎归去。相送沿高崖，曲折当前路。良会讵有期，欲说羞难举。高秋有佳实，甘分君所许。愿捧方寸心，倾身入君腑。”

当离会漫山遍野地开花，非常好看。山间劳作的那些聪慧的客家人时常以山歌抒情，歌中常有用客家话表达的如《诗经》中之赋比兴的双关语，缠绵爱情，真挚动人。这又好看又好吃的当离，在山歌中常见。有山歌这样唱：“当离花开满山香，当离花下送情郎；莫话当离花好看，想到当离割断肠。”这是当地典型的相思曲或离歌，表达了彼时勤苦客家女子的爱情。

有时候也会看到菟丝子缠住当离，寄生在当离枝上。李金发1926年出版的《岭东恋歌》中记载过一首梅县山歌：“入山看见藤缠树，出山看见树缠藤，树死藤生缠到死，树生藤死死也缠。”歌词中的缠绵情深，可与《诗经》媲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