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王朝2:风暴之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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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殿试

蟠城

四海宁世六年三月

送卡多王和泰泰夫人去皇宫的马车堵在路上了。

“怎么回事?”泰泰探出头问车夫。

“一群气愤的举人把路堵上了,夫人。”

如他所说,路上有一百来个举人,过往的车辆不得不小心翼翼从他们中间穿过去。其中一个举人站在一只倒扣着的水果箱子上对人群高声讲话。

“一百个参考的秀才中,有超过五十人来自哈安,只有一个来自旧乍国。这怎么算是公平?”

“但皇帝陛下自己是从达苏发迹的,”人群中一个举人说,“卡多王是陛下的兄弟。在评分的时候他们肯定会考虑这点。”

“他或许当过达苏王,但是陛下听取大臣们的意见。你们都知道路安·齐亚在宫里有多大的影响吧,他是哈安的贵族。”

“路安·齐亚自从陛下父亲的葬礼之后就不在宫里了。”

“那就更容易偷偷向皇帝进言了。我们应该到皇宫去,请求开展调查!公开所有文章让我们共同评判,看它们是否切合达拉大势,看皇上指派的考官是否真的值得委以大任!”

别的举人纷纷高呼赞成。

群情激愤的学者们并不是在谈论卡多王,于是泰泰坐回到马车里:“他们好像是不满意大考的结果。”

“当然啦,”卡多说,“要是你没得到高分、不能从众进士中脱颖而出、无法在帝国官僚体系中谋得好差事,除了抱怨考试不公平,还能干什么呢?”

“考官们真的公正判卷了吗?”泰泰问,“有从达苏来的考生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皇帝和言官私下说了什么?”卡多苦笑了一下,“你我都明白,库尼之所以给我这个头衔,是因为我们的父亲在临死时求他照顾我。我已经不再是过去的诸侯王了。”

泰泰一时无言以对——她知道丈夫说的是真的,但是依然很难接受。库尼依然因为他们两个年轻时候的所作所为而厌恨他们。卡多那个愚蠢的小弟会落得什么下场谁也说不准,那小子像个地痞无赖一样在祖邸的大街上招摇过市。

泰泰小心翼翼地问:“库尼最近还满意吗?”

她本意是想问库尼最近是否满意卡多,但卡多以为她问的是更宽泛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宫里的事情怎么样,但是据说库尼迟迟不立太子导致各派暗斗。将军和贵族们支持费洛,大臣和学士们支持缇沐——当然皇后和蕾纱娜也被卷入了。双方都有见不得人的事情。”

“无论是小商小贩还是达拉的皇帝,只要不定下继承人就总会出乱子。你要去调解吗?”

卡多大力摇头:“对我们来说,最聪明的做法就是拿着皇上给的津贴躲得远远的。我们过我们的日子,他爱怎么治国就怎么治。我在达苏的‘摄政’拉·奥鲁是那个岛上真正的管理者,他直接跟库尼汇报。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喜欢这样。”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到宫里去呢?”

“有些时候我不得不到场装装样子,”卡多抖了抖一张空白的通行证,那是达苏的摄政官员给他的,“蟠城的人们喜欢看见帝国一片歌舞升平,我们必须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我们别管太多,只要点头微笑就好了,殿试期间的一切事情都随库尼的决定。”

理论上而言,明经大考前一百名获得进士头衔的考生都可以参加殿试,但是实际上只有被授予进士头衔的前十名的人才能真正参加殿试,其他人则被分配到幕僚集团,他们可以去将军或大臣们手下充当下级官员,就此开始为政府服务的光荣生涯。

进士分为两排坐在大会见厅尽头的高台前面,台上坐着皇族成员。皇帝将直接向他们提问。

拉金陛下穿戴着全套朝服端坐在八英尺高的台子上,鲜红的皇袍上装饰着几百只绕着蒲公英玩耍的金色独角鲸,还细致地绣上了波浪和各种小型海洋动物,平顶皇冠前面吊着七串玛瑙贝做成的帘子,使得旁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皇冠后面也挂着七串贝壳做的帘子以保持平衡。他端正地跪坐在御座上,御座是由铁木镏金制成的,十分宽阔,御座上摆放着填满薰衣草、薄荷等醒神草药的垫子,这些是由精通草药学的皇后制作的。

说起姬雅皇后——她就坐在库尼·加鲁左边,蕾纱娜皇妃坐在他右边,两人都穿着朝服戴着头冠。她们的袍子是用厚实的红色丝绸制成的,因为红色是达苏岛的颜色,库尼就是在那座岛屿上开始了通往达拉皇位的旅程。只不过姬雅和蕾纱娜袍子的红色略浅一些。姬雅的袍子上装饰着口含蒲公英的虹飞鱼,那是一种尾巴呈彩虹颜色的飞鱼,它象征着女性特质。蕾纱娜的袍子上装饰着鲤鱼图案,这是为了纪念她的故乡阿汝卢吉岛。在蕾纱娜的软垫座椅下面摆着一个小青铜香炉,香炉盖子上有个跳起的鲤鱼像,淡淡的烟雾从鱼嘴里冒出来。据说蕾纱娜皇妃身体不好,必须呼吸特定草药的烟雾,因此她常常带着这样的香炉。

高台下面坐着两排进士以及位高权重的贵族,他们的座次是按照各自对于国家决策影响力的程度来排列的。拉金陛下加冕是数年前的事情了,外省的官员和各采邑的贵族难得有机会在首都聚集。今天是特别的日子,正是展示宫廷最高礼仪的好机会。

因此在皇帝左边,也就是会见厅的西边,坐的是文官和各省官员,大家以礼式姿势排成长列面朝大厅中间。他们都穿着以水缫丝花缎制成的灰蓝色朝服,衣服上装饰着代表各自省份的图案——北方的如意岛是冰鱼群,森林环绕的里马国则是高耸的橡树图案,白云般的羊群则是法沙国,一束束成熟的高粱和菊花叶代表中部的柯楚国,等等。此外每个大臣的袍子上的装饰则代表了他们的职务——远视机要局的润·客达袍子上有着数千个抽象的眼睛,帝国档案总管袍子上是卷轴和抄本图样,首席税务官袍子上是天平,首席传令官则用喇叭作为装饰,帝国书记员身上装饰着刻刀,等等。

按照官位高低,柯戈·叶卢作为首相乃群臣之首,也就是说他应该坐在距离御座最近的位置。但今天座位离御座最近的人是路安·齐亚,他穿着装饰有印鱼图案的水缫丝长袍。虽然他没有官职,在宫廷里也没有任何职务——事实上他很少出现在蟠城——柯戈坚持认为他这位朋友应该被授予拉金陛下最信赖的言官职务才对。

在皇帝的右边,也就是觐见厅的东边,坐着的是将军们和被分封的贵族,大家都一本正经地以礼式端坐着。和文官们不同的是,这些人大多是建立武功从而获得自己的地位,因此他们都穿着涂了漆的木质仪式用盔甲,系着珊瑚或香纸或细瓷制成的腰带,腰带上挂着装饰性的剑。事实上除了宫殿的卫兵以外,任何人都不得在宫中任何地方携带武器。

热季拉的女王济恩,同时也是达拉的元帅,她统领皇帝手下的全部军队,此时正醒目地坐在众将领最前面。她旁边是皇帝的兄弟卡多·加鲁,他歪歪倒倒地坐在席上,状态很不好,那身仪式上用的盔甲几乎装不下他胖大的身躯。在他身后是那些在起义期间及在蒲公英之战中追随皇帝的将军:阿汝卢吉岛公爵塞卡·集莫、坡林侯爵蒲马·业木、陆军大将民恩·萨可礼、骑兵大将兼海军上将泰安·卡鲁柯诺……

两边的大臣们共同构成十分平衡的阵势。达拉各地领主的配偶和助手坐在他们上方的露台上,那个位置可以俯瞰殿试全场,但是他们都不得说话。

济恩·码左提看着大厅另一边的路安·齐亚笑了笑。

姬雅皇后对此皱起眉头,然而济恩没发现。她的目光停留在济恩腰间那把醒目的钢剑上,在这个一片静默的大厅里,它冷冷地暗示着死亡。

过去战争时期,库尼的帐营充满了轻松的气氛,之前那些庆典活动也不拘礼节,在当时看来秩序和礼仪都是很遥远的东西,当时库尼的追随者们都以朋友相称,而非上下级关系。库尼的大部分幕僚出身都很低微,他们粗鲁的举止让七大州的旧贵族和霸王的追随者惊讶不已。

在库尼加冕的时候,他的旧部都不用酒杯,而是直接用大碗喝酒,吃东西直接用手拿着吃,而且拿着筷子也是乱用一气——本来应该是一支筷子用来插饺子和炖菜,两支筷子用来吃面条和米饭,三支筷子用来吃水果、鱼和肉,一手拿两支筷子固定食物,另一手拿一根筷子将食物分成小块。喝醉了之后,他们就把勺子和筷子当作刀剑拿在手里跳舞,在新宫殿的柱子上敲敲打打。

因此首都的旧贵族和学者中出现了一些轻蔑与嘲笑的言论,于是柯戈·叶卢建议皇帝任命一位礼仪大臣,专门向库尼讲解宫廷礼仪规矩,这么做虽然乏味无聊,但在和平时代是必要的。

“正如空非迹所言,‘礼仪端正,思想亦正直’。”柯戈说。

“我们现在又要听空非迹的了?”库尼说,“我从小就不喜欢他。”

“不同时代需要不同的哲学家,”柯戈·叶卢安抚着皇帝的心情,“战场上军营里的风气不一定适应和平时代的宫廷。阿诺先贤说过:‘Adi co cacru co pihua ki tuthiüri lothu cruben ma dicaro co cacru ki yegagilu acrutacaféthéta cathacaü crudogithédagén.’在大海中自由游弋的独角鲸到了挤满渔船的港湾也必须小心谨慎。”

“你直接说‘见了狼要嗷嗷叫,见了猴子挠挠头’不就好了。比你引用的那些花里胡哨的阿诺古诗形象多了——你也不用帮我翻译,我还是听了罗因先生的课来着,你知道吧?”

润·客达忍不住大笑起来,他和姬雅认识库尼的时间比别人都长,早就习惯了库尼用平民百姓的语言说话。柯戈脸有些红,也跟着笑起来。

那应该让谁来担任礼仪大臣一职呢?经过一番讨论之后,柯戈推荐了乍沱·汝息。

“那位被废黜的里马王?”库尼觉得难以置信,“济恩很不喜欢他。”

“他也是当代最有名的道德派哲学家,”柯戈说,“与其让他隐居在山林小屋里满腹怨气地抨击你,不如好好利用他的名望和学识。”

“这也是向学者们表示你准备好了开启一个笔胜于剑的新时代,”姬雅表示同意,“你一向喜欢这样一石二鸟的好事。”

库尼有些犹豫,不过他愿意听取别人的意见。

“迂腐的旧书读起来可能很无趣,但是能指出正确的道路。”库尼愉快地说。于是他下达了命令,让乍沱·汝息到蟠城任职。

乍沱·汝息对于这份任命很满意:在他看来,为新皇帝宫廷制定新的礼仪比统领军队、制定税率之类的琐事重要太多了,那种琐事交给济恩·码左提等人就好了——他挺不愿意承认济恩是自己的同僚——交给柯戈·叶卢也行。总而言之,宫廷礼仪是世人的行为典范,而学者们则是大众的榜样。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是在以道德派的思想教化达拉民众的精神。

他满怀热情地投入工作中,参考历史和古代诸侯国的礼仪制度,还收集了古阿诺诗歌中描写黄金时代尚未逝去时的句子,他做了大量笔记,制订了详细的计划。

当他最终把自己的构想呈现给皇帝的时候,库尼忽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罗因先生的课堂上。汝息师傅用来书写礼仪条款的卷轴足有半个觐见大厅那么长。

“汝息师傅,”库尼努力克制住不耐烦的语气,“你应该写些我手下的将军们能掌握的东西。这些内容太复杂了,连我都不可能把这些礼仪用语、仪式举止、座次排序和鞠躬次数之类的搞清楚。”

“您根本就还没尝试过啊,陛下!”

“感谢你的勤勉工作。但我还是先把它简化一下吧。”

不久库尼拿出了简化版,简化版卷轴和他的身高相当,乍沱·汝息看了之后险些吓得晕倒。

“这、这——这根本就不算一套准则!古阿诺的头衔呢?为教化灵魂而制定的行走步态呢?指导辩论所需的圣人言论在哪里呢?这简直就是从民间戏剧里抄来的东西,只能哄骗吃瓜子和猕猴桃干的观众。”

库尼耐心地说,汝息师傅是误会了。他只是简化了汝息师傅所写的内容,保留了精髓和普通大众能够做到的部分。他没提自己确实借鉴了不少戏文里的东西,还参考了蕾纱娜的意见。如果不是把整件事想象成一出戏,他也忍受不了这些麻烦事。

皇帝和礼仪大臣你来我往地讨论了很久,他们试图找一个既能使旧贵族和学者满意,又足够有趣,能让皇帝和皇帝的旧部满意的折中方案。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坐着?”库尼指着有关宫廷座次的最新插图问。

汝息解释说,这是根据乍国宫廷条例而定的,当初确立乍国宫廷条例的人是帝国学者吕戈·库泊,此人是个严格的激励派。玛碧德雷皇帝喜欢以极不正式的闲式[6]坐着,两腿伸直,所有的大臣和将军都只能站在一旁。

“库泊认为人站着的话开会更有效率,”汝息说,“虽然他在其他很多事情上都是错的,但我认为这一点还是很有道理的。高效的管理方式很重要,陛下。”

“但那样我看起来就像个山大王,周围跟着一群小喽啰!外人看着就好像独裁。”

“我不是让你也伸直了腿坐着!”汝息有点生气了,“我又不是野蛮人。你应该以平式[7]坐着,这样就很体面,古诗有云——”

“重点在于所有人都得坐着。”皇帝说。

“但是陛下,如果上朝所有人都坐着,你与其他人的地位差异就不明显了。你本人是这个国家的象征。”

“那些追随我的大臣和将军也是——如果说我是国家的头,他们就是这个国家的手脚。不可能只纵容头部而折磨躯干吧,宫廷应该给达拉全民做出榜样,表现平等和睦的风气。我们在这个朝堂里商议讨论,为达拉全民的命运做出决定,和我本人的喜好无关。”

这番话让汝息十分高兴,因为它表现出了道德派所提倡的君臣关系。他对库尼·加鲁有了新的认识,这位皇帝把达拉搅得天翻地覆,他允许妇女参军,还扫平了所有诸侯国。汝息不禁暗想,也许在皇帝的啤酒肚之下确实有着一个道德派学者的心。他要以更加灵活的方式来侍奉这位有趣的君主才是。

于是库尼和汝息又合作了几个星期,用来敲定朝服方案(用库尼的话来说就是“衣服和杖子”)、发言方式(“打稿子”)、礼仪规则(“麻烦事”)——他们常常讨论到半夜,为了画草图画完了几大堆的纸。为了保持头脑清醒,他们经常半夜叫人送上零食和皇后特制的草药茶。最终他们得出了一个既让库尼满意,又不会冒犯到道德派传统的结果。

库尼愿意容忍自己的设计。就算有仆人帮忙,那套正经的袍子和皇冠也要花很多时间才穿得上,而那权杖更是让他不得不以礼式笔挺地跪着。但是皇帝以身作则让那些不拘小节的将军也不敢抱怨了——大家都穿好一本正经的袍子、仪式用的盔甲,戴好沉重的仪式用头盔,并以礼式跪坐端正。

从朝堂上方俯瞰的话,库尼的宫廷就像在海中游弋的独角鲸:两组言官分列在两侧墙边勾勒出巨鲸豪华庄严的身体轮廓,在独角鲸头部的平台上,姬雅皇后和蕾纱娜皇妃仿佛鲸鱼的两只眼睛,拉金皇帝显然就是鲸鱼的长角,骄傲地矗立在鲸的前额正中,它穿行到混乱的海洋里,勾画出有趣的路线。

第一传令官将日晷放在皇帝御座背后靠南边的墙上,然后站好。

朝堂里一切窃窃私语都戛然而止。从皇帝到守在朝堂门口的宫廷卫兵全部挺直了身体。

“Mogi ça lodüapu ki gisgo giré,adi ça méüpha ki kédalo phia ki.Pindin ça racogilu üfiré,crudaügada ça phithoingnné gidalo phia ki.Ingluia ça philu jisén dothaéré,naüpin rari ça philu shanoa gathédalo phia ki.”

传令官严格按照流民时代的英雄史诗古韵庄严地念出这段说辞。这段话既契合道德派的观念,又符合宫廷礼仪。它的意思是:愿天光按例流转,愿鲸鱼安详游动。愿民众幸福,愿众神愉悦。愿皇帝得到良臣,臣民拥有贤王。

吟诵的话音还在朝堂里回荡,首席传令官就坐下了。

拉金皇帝清清嗓子,拿出仪式上应有的语调主持集会:“各位尊贵的亲王,忠诚的地方官员,饱学的言官,勇敢的将士,今天我们聚集在一起是为了赞美诸神并安抚臣民。各位有什么事要奏报?”

短暂的停顿之后,太傅乍沱·汝息站起来说:“陛下,在这个吉日,我愿为您推荐以下进士来参加殿试。”

库尼·加鲁点头,玛瑙串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发出清脆的声音。“感谢你和其他考官的评判。你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认真阅读了超过一千篇文章,这是一项巨大的工作。由你们来评判考卷,是考生们的幸运。”库尼·加鲁说道。

卡多王轻轻地挪了挪膝盖看着太傅。他想起今天在路上遇到的那群怨气冲天的举人。这老头很快就会发现自己惹上大麻烦了。

乍沱·汝息鞠了一躬:“和这么多新晋学子交流实在很愉快。”他指指第一排最左边的学者,那个十分英俊的黑皮肤年轻人站起来,“奇塔·荼,来自哈安。他的文章十分高雅——其符文让人想起已故柯苏季王的精美书法。不过他的兴趣在于研究数学,他考试文章写的是改革达拉的学校,加强关于空非迹著作的教育。”

朝堂上一片沉默,听不到丝毫表示赞许的低语。

卡多皱起眉头。听起来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无聊的改革措施了。这考生大概是像甘国的蕾丝织工一样,会用简单的线条织出华丽的花纹吧。又或者,可能是乍沱·汝息实在充满偏见,专给懂得投机取巧引用道德派大学者著作的考生打高分。

不过皇帝只盯着那个年轻人,那几串晃来晃去的玛瑙珠子遮住了他的脸,朝堂上的人都看不清他的神情。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平稳,绝无愉快或生气的表示:“你是柯苏季王的亲戚吗?”

卡多忽然像朝堂里的其他人一样坐直了。有趣!

那个年轻人深深鞠了一躬:“陛下,柯苏季王正是我的叔祖。”

“他在危机时刻总能保持冷静。”

奇塔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皇帝这句话既可以理解为赞许也可以理解为批评。在库尼起兵反抗乍国皇帝时,柯苏季王是最无作为的诸侯。他所掌管的哈安国是大岛上第一个被拉金陛下攻占的。此事记录在历史上可不算光彩。

“我想我是从符文流畅的线条里认出了他庄重的灵魂,”汝息十分愉快地说,“你还如此年轻,却娴熟掌握了刻刀的使用方法。”接着他好像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当,于是咳嗽了一下掩饰尴尬神情,“当然了,考卷是匿名的,我们评判时完全不知道你是谁。”

卡多摇摇头。如果真如汝息方才所说,那些举人提的偏好、不公之类的话就更有根据了。

“你在你的文章中写道,以达拉目前的管理方式不可能维持太久,”库尼说,“能在这里阐述一下吗?”

坐在两侧的官员发出兴奋的低语。

卡多看着乍沱·汝息,汝息则望着朝堂上所有惊讶不已的官员,太傅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这狡猾的老狐狸!他当然会以这种漫不经心的方式让奇塔讨论文章的观点,这样就避免了自己被牵连。如果奇塔·荼的观点惹得皇帝不高兴,那也和他无关,他只不过是赞美荼的书法很好而已,还有很大的余地去进行别的批评呢——他可以说自己被书法吸引住了,而忽略了文章内容。

卡多不禁又一次庆幸自己远离宫廷。朝堂上水太深,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强大的乱流,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卷入水底,永远不见天日。他跪得更加端正了,肩膀耸起,眼睛看着鼻尖。

奇塔·荼望着皇帝,他满脸敬畏:“当然,陛下。我期待您批评我的愚见。”

御座后面挂着一幅厚重的壁毯,上面织的是达拉的地图,壁毯背后有一扇小门可以通往皇帝的私人更衣室,他和后妃们可以在那里准备上朝。不过现在他已经坐在朝堂上了,那间屋子应该是空的了。

更衣室旁边的门通往一条走廊,走廊连接着皇室家族的私人区域。那扇门慢慢打开。

“快点!别让别人发现我们。”

缇沐、曦拉和费洛溜进那个房间顺手轻轻关上了门。今天这次捣蛋是曦拉的主意。费洛觉得偷看殿试没意思(“我连我自己的考试都不想考!”),缇沐担心要是被发现了,会惹得父亲和汝息师傅生气。

但是曦拉把这件事情描述得很有趣(“你不想看看爸爸是怎么吓唬那些书呆子的吗?”),她还对缇沐说,就算不去偷看殿试,他也一样会惹麻烦(“大哥的责任不就是劝阻弟弟妹妹犯错吗?要是没能劝阻,那我们所有人不是一样有错吗?”),所以最后兄弟二人——一个跃跃欲试,一个不情不愿——都跟她去了。

更衣室里的灯还亮着,屋里居然还有人,孩子们差点吓得尖叫起来。原来是素妥夫人,皇后的亲信,缇沐和曦拉小时候的监护人,她现在正站在通往朝堂的门边看着他们。

“别站在那儿啊,”她悄声说,“如果要偷听就站过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