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醒来的时候,普罗米修斯已经不见了。地面上,金色的血已经擦干净。镣铐砸出的洞也已经复原。我从一个那伊阿得斯那里听说了消息:他被带到了高加索山脉一个嶙峋的山巅,与岩石捆绑在一起。一只雄鹰受令每天中午到那里去把他的肝活剥出来,趁还在冒热气的时候吃掉。难以名状的惩罚,她边说边品味着每个细节:血淋淋的鹰喙,扯碎的器官复原后只是为了再次被撕裂。你能想象得到吗?
我闭上了眼睛。我应该给他一根长矛的,我想,一件能让他杀出一条血路的武器。但这想法太蠢了。他不想要武器。他已经自我放弃了。
关于普罗米修斯受罚的事,大家只聊了还不到一个晚上。一个德律阿得斯用发夹刺伤了美惠三女神中的某一位。我叔叔玻瑞阿斯和奥林匹斯神阿波罗爱上了同一个凡间少年。
我等待着,直到叔叔们停止了闲聊。“有普罗米修斯的消息吗?”
他们皱了皱眉头,好像我刚刚给了他们一盘馊掉的东西似的。“能有什么消息呢?”
我掌心被刀刃割破的地方在隐隐作痛,虽然那上面肯定没有疤痕。
“父王,”我说,“宙斯会放普罗米修斯走吗?”
我父亲眯起眼睛看着他的西洋棋。“那得用更好的东西跟他交换才行。”
“比如说?”
我父亲没有回答。某位神明的女儿被变成了一只鸟。玻瑞阿斯和阿波罗为他们爱的那个少年吵了一架,结果这个少年死了。玻瑞阿斯在席位上狡邪一笑。他粗犷的声音使得火把都闪烁了起来。“你以为我会让阿波罗得到他吗?他才不配拥有这么个尤物。我用铁饼砸烂了那个男孩的脑袋,让那个奥林匹斯自大狂见识了一下我的厉害。”我叔叔们的笑声一片混乱,里面混杂着海豚的尖叫,海豹的吠叫,和水流拍打岩石的声响。一群鱼肚白的涅瑞伊得斯从旁边经过,她们正在回海盐神殿的路上。
珀耳塞斯往我脸上扔了一颗杏仁。“你这几天怎么了?”
“可能是恋爱了吧。”帕西法厄说。
“哈!”珀耳塞斯笑了起来,“父王根本没法把她送出去。相信我,他试过了。”
我母亲回过头,越过香肩望着我们。“至少我们不用听她说话。”
“我能让她开口,看着。”珀耳塞斯用两根手指夹住我胳膊上的肉,使劲捏了一下。
“你吃得太多了。”我妹妹笑话了他。
他脸红了。“她就是个怪胎。她肯定藏着掖着什么呢。”他一把抓过我的手腕,“你手里拿着什么?她手里有东西。把她的手指头弄开。”
帕西法厄把它们一个一个地掰开,她长长的指甲刮得我很疼。
他们低头看过去。我妹妹咒骂了起来。
“什么都没有。”
* * *
我母亲又生了,是个男孩。我父亲为他祈了福,却没有做任何预言,于是我母亲四下寻找起遗弃他的地方。那时,我的姨母们变聪明了,选择了袖手旁观。
“我来照顾他。”我说。
我母亲对此嗤之以鼻,但她正急着炫耀自己的新琥珀项链。“好吧。至少你还有点用。你们可以冲着对方咯咯叫。”
埃厄忒斯,这是我父亲为他取的名字。鹰鹫。在我的臂弯中,他的皮肤如被太阳烤过的岩石般温暖,如花瓣上的绒毛般柔软。世界上没有比他更甜美的孩子。他闻上去像蜂蜜糅杂着刚刚点着的火焰。他就着我的指尖吃东西,在听到我虚弱的声音后也不会畏缩。他只想搂住我的脖子,边听我讲故事边入睡。他与我相伴的每一刻,我都感觉有什么东西冲撞着我的喉咙,那就是我对他的爱。这爱如此之深,使得我有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似乎也爱我,这更让人惊叹。喀耳刻是他此生说出的第一个词,第二个是姐姐。如果被我母亲发现了,她也许会嫉妒的。珀耳塞斯和帕西法厄监视着我们,看看我们会不会挑起战争。战争?我们才不在乎那东西。埃厄忒斯从父王那里得到了许可,离开了神殿,为我们找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海滩。那海滩很小,很荒芜,树丛连灌木都不算,但对我而言,它就像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旷野。
一眨眼的工夫他就长大了,长得比我还高,但我们还是会挽着彼此的胳膊散步。帕西法厄嘲讽我们看上去像恋人一样,我们会不会成为跟自己的兄弟姐妹交配的那类神呢?我说如果她这样想的话,那么她之前肯定这样做过。这回击很蹩脚,但埃厄忒斯却笑了出来,这让我觉得自己像闪耀夺目的智慧女神雅典娜一样机敏。
后来,人们说埃厄忒斯是因为我才变得古怪。我无法证明事实并非如此。但在我的记忆中,那时他已经很古怪了,与我认识的其他任何神都不同。即使在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似乎就懂得别人并不懂得的事情。他能说出在幽暗至极的海沟中生活的怪物的名字。他知道宙斯灌进克罗诺斯喉咙里的药草叫法魔柯。它们可以在世间缔造奇迹,而且很多法魔柯都是从诸神洒落的鲜血中长出来的。
我通常都会摇摇头。“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我有认真听别人说话。”
我也有认真听,但父亲对我并不情有独钟。埃厄忒斯被召唤去参加他的所有会议。我的叔叔们也已经开始邀请他去他们的神殿做客了。我在房间里等着他回来,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去那片荒无人烟的海滩,坐在岩石上,感受海浪在我们脚下溅起的水雾了。我会把脸颊靠在他的肩膀上,而他则会问我一些我从没想过、也很难回答上来的问题,比如:你的神性会给你什么样的感觉?
“这是什么意思?”我说。
“这样吧,”他说,“我告诉你我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它像一根水柱,不停地将水倾注在自己身上,而且清澈见底。现在该你说了。”
我尝试了几个回答:像悬崖上的微风。像尖叫着飞离巢穴的海鸥。
他摇了摇头。“不对。你之所以这么说,只是因为刚才我说的那些话。它给你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样的?闭上眼睛,好好想一想。”
我闭上了眼睛。如果我是个凡人,我就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但神的血液循环很慢,事实是,我什么都没有听到。但我又不想让他失望。我将手紧紧地贴在胸膛上,过了一小会儿之后,我似乎的确感觉到了什么。“像一个贝壳。”我说。
“啊哈!”他摆了摆手指,“像蛤蜊的壳还是海螺的壳?”
“海螺。”
“那个贝壳里有什么东西?蜗牛吗?”
“什么都没有,”我说,“只有空气。”
“这两个不是一回事,”他说,“什么都没有是空空如也的意思,但空气却弥散在一切之中。它是呼吸、是生命、是灵魂,是我们说出口的话语。”
我弟弟真是个哲学家。你知道有多少神是这个样子的吗?除了他之外,我只遇到过一个。抬头便是蔚蓝苍穹搭成的拱顶,但我却又回到了那个漆黑一片的神殿,里面有镣铐和鲜血。
“我有一个秘密。”我说。
埃厄忒斯扬起了眉毛,饶有兴致。他以为这是个笑话。从来没有什么是我知道而他不知道的。
“是在你出生之前发生的事。”我说。
当我把普罗米修斯的事情告诉埃厄忒斯的时候,他没有看我。他总说,他的头脑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转得最快。他的眼睛紧盯着海平线。他和他得名的鹰鹫一样目光锐利,能够探入一切事物的缝隙中,就像水流冲击着船体的裂缝。
我讲完后,他沉默了许久。最后他说:“普罗米修斯是预言之神。他知道自己会受罚,也知道那会是什么样的惩罚。可他照做不误。”
我没有想过这个。没有想过在普罗米修斯为人类高举火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了自己正迈向那只雄鹰,以及那个永世无法脱身的荒凉悬崖。
够好的了。当我问起普罗米修斯的现状如何时,埃厄忒斯如是回答。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没人知道。”
“你确定吗?”他的语气紧张急促,让我很不适应,“你没跟任何人说过?”
“没有,”我说,“我还能跟谁说呢?谁会相信我的话呢?”
“这倒是真的,”他点了一下头,“你绝不能告诉任何人。你不可以再谈论这件事了,就算跟我都不行。父王没有发现这件事算你走运。”
“你觉得他会生那么大的气吗?普罗米修斯可是他的兄弟啊。”
他对此嗤之以鼻。“我们都是兄弟姐妹,包括奥林匹斯神在内。你会让父王看上去像个管不住自家孩子的蠢货。他会拿你去喂乌鸦的。”
我感觉自己的胃因为恐惧扭作一团。看到我脸上的表情后,我弟弟笑了起来。“就是这样,”他说,“而且这有什么用呢?反正普罗米修斯已经受罚了。我给你一点建议。下次你想反抗神明的时候,找个更充分的理由。我不想眼见我姐姐白白化成灰。”
帕西法厄被许配了出去。她处心积虑了很久,坐在我父亲的大腿上,嘟囔着她多么想为一位好君王传宗接代。我弟弟珀耳塞斯受令助她一臂之力,在每场宴会上举杯赞扬娶她为妻将会有多好。
“米诺斯,”我父亲从他的席位上发话了,“宙斯之子,克里特岛之王。”
“凡人?”我母亲坐直了身子,“你说过她会嫁给神的。”
“我说这个人会是宙斯的永恒之子,而他的确是。”
珀耳塞斯冷笑了一下。“故弄玄虚。他到底会不会死?”
一道闪电亮彻大厅,像火焰的焰心一样灼人。“够了!米诺斯会在来世统治所有的凡间灵魂。他会名垂千古。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我弟弟不敢再说什么,我母亲也是。埃厄忒斯迎上我的目光,我仿佛听到他说出了下面的话。看到了吗?理由不够充分。
我以为我妹妹会因为委身下嫁而哭哭啼啼。但当我看她的时候,她却在笑。那意味着什么,我说不好。我的思绪在另一条路上驰骋。激动之情流遍我的全身。如果米诺斯在场,那么他的家人也会在,还有他的王公大臣,他的智囊团,他的封臣和天文学家,为他斟酒的人,他的家仆和粗使。所有普罗米修斯用永世受罚换来的生命。凡人。
婚礼当天,父亲用黄金战车载着我们来到大洋彼岸。宴席在克里特岛上举行,在米诺斯位于克诺索斯的壮丽王宫里。那里的墙刚刚粉刷过,而且每面墙上都垂挂着艳丽的鲜花;挂毯闪耀着浓郁至极的藏红色。参加婚礼的不止有泰坦神。米诺斯是宙斯之子,所有谄媚的奥林匹斯神都会来表达他们的敬意。长长的柱廊上很快就挤满了金光闪闪的神,他们开怀大笑,身上的饰物叮当作响,四下张望还有谁同样受到了邀请。围在我父亲身边的人群是最密集的,各种各样的神推推搡搡,祝贺他的精彩联姻。我的叔叔们尤为满意:只要夫妻关系不散,宙斯就不可能对我们动手。
帕西法厄坐在礼台上闪闪发光,像熟透的水果一样鲜嫩欲滴。她的皮肤是金色的,头发带着抛光后的铜器反射出的阳光的颜色。上百个急不可耐的宁芙挤在她身边,争先恐后地告诉她她有多美。
我往后退了退,远离人群。泰坦神们从我面前走过:我的姨母塞勒涅,我那个拖着海草的叔叔涅柔斯,记忆之母谟涅摩叙涅,还有她九个步履轻盈的女儿。我的眼睛略过他们,扫视着。
最后,我在宴会厅的角落里找到了他们。模模糊糊的人影挤作一团,头靠在一起。普罗米修斯曾对我说他们各不相同,但我只能辨认出一群没什么差别的人,每个人的皮肤都灰扑扑、汗涔涔的,身上的袍子也都皱巴巴的。我挪近了一些。他们的头发直愣愣地垂着,皮肤松松垮垮地挂在骨架上。我试着想象自己走近他们,用手去触摸他们那日渐衰老的肌肤。这想法让我全身一阵寒战。那时我已经听到了兄弟姐妹间窃窃私语的传言,听到了他们会对落单的宁芙做些什么。强奸,掠夺,虐待。我觉得难以置信。他们看上去像菌褶一样不堪一击。他们颤颤巍巍地低着头,不去看所有神明。毕竟,关于与神纠缠的人会落得什么下场,凡人有自己的传说。不合时宜的一瞥,在不祥之地的驻足,这样的事情会为十几代人招致灾难和死亡。
这就像是一条恐惧的巨链,我想。宙斯在巨链的顶端,我父亲紧随其后。然后是宙斯的兄弟姐妹和后代,之后是我的叔叔们。各阶级的河神、海王、复仇三女神、风神和美惠三女神顺次排列,直至巨链底端。我们——宁芙和凡人——就在这里,面面相觑。
埃厄忒斯抓住我的胳膊。“他们没什么可看的,是不是?来吧,我找到奥林匹斯神了。”
我跟了过去,脉搏鼓动着。我从没见过奥林匹斯神,那些从他们高高在上的王位发号施令的神。埃厄忒斯把我拉到了一扇窗前,那扇窗户俯瞰着一片阳光耀眼的庭院。他们就在那里:阿波罗,音乐与箭弩之神。他的孪生姐姐阿耳忒弥斯,那个身披月光的冷酷狩猎者。赫淮斯托斯,诸神的铁匠,他锻造的镣铐如今依旧束缚着普罗米修斯。郁郁寡欢的波塞冬,他的三叉戟统率着海浪。丰收女神得墨忒耳,她的富饶滋润着整个世界。我盯着他们,他们手握权力,如鱼得水。他们所经之处,空气似乎都在为他们让路。
“你看到雅典娜了吗?”我小声说。我一直很喜欢关于她的传说:灰眸勇士,智慧女神,头脑比雷霆还要迅捷。但她不在那里。也许,埃厄忒斯说,她太孤傲了,不愿与生于大地、长于大地的泰坦神来往。也许她太过睿智,不愿让自己的道贺淹没在人群中。也许其实她在场,只不过就连其他的神都无法看透她的伪装。她是最强大的奥林匹斯神之一,是有能力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这样她就可以观察权力的暗流,偷听我们的秘密了。
想到这,我的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觉得这会儿她在偷听我们说话吗?”
“别犯傻了。她是为了那些主神来的。快看,米诺斯来了。”
米诺斯,克里特岛之王,宙斯与凡人女性之子。如他之辈被唤作半神,他们本身是凡人,却因为神的血统受到了庇佑。他比王公大臣们高出一大截,头发如盘根错节的灌木丛般浓密,胸膛如甲板般宽阔。他的眼睛在金王冠的衬托下乌黑发亮,让我想起了父亲的黑曜石神殿。然而,当他把手搭在我妹妹纤细的胳膊上时,他看上去突然像冬天里的一棵树,光秃秃、干巴巴的。我觉得他心里明白这一点。他面露愠色,这反而让我妹妹更加光彩照人了。她在这里会幸福的,我想。或者会与众不同,这两个对她来说是一回事。
“那边,”埃厄忒斯凑近我的耳畔说,“快看。”
他指着一个凡人,一个我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男人,他不像其他人那么畏畏缩缩。他很年轻,埃及式的发型打理得干干净净,面部肌肤恰到好处地嵌入了他的面部轮廓中。我对他颇有好感。他清澈的眼眸不像其他人的那样醉意朦胧。
“你当然会对他有好感了,”埃厄忒斯说,“那是代达罗斯。他可是凡间的一个奇迹,是一个几乎能与神媲美的匠人。等我当了国王,我也要收集一些这样的人才留在身边。”
“哦?那你什么时候当国王呢?”
“很快了,”他说,“父王要赐给我一个王国。”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那我可以住进去吗?”
“不可以,”他说,“那是我的。你得给自己弄一个。”
他像往常一样挽着我的胳膊,可突然一切都变了。他的语气挣脱了束缚,好像我们各自拴在毫无交集的两根线上,而不是拴在彼此身上。
“什么时候?”我哽咽着说。
“在这之后。父王准备直接带我过去。”
他说这话的语气好像这不过小事一桩似的。我感觉自己石化了。我紧紧地抱住他。“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我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你不能离开我。我还能做什么呢?你不知道以前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他把我的胳膊从他的脖子上掰开。“没有必要小题大作。你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我总不能一辈子毫无建树,在地底下等死吧。”
那我怎么办?我想问。我就只能等死吗?
但他已经转过身去跟我的某位叔叔聊天了。新婚夫妇刚进洞房,他就踏上了我父亲的太阳战车。一阵金光闪耀后,他消失了。
珀耳塞斯几天后也离开了。没人对此感到意外,毕竟在我妹妹离开后,父亲的神殿对他而言空荡荡的。他说他要去东方,要去与波斯人一起生活。他们的名字跟我的一样,他说这话时的样子很蠢。而且我听说他们能召唤一种叫恶魔的东西,我想亲眼看看。
我父亲皱起了眉头。自从珀耳塞斯因为米诺斯的事嘲笑了他之后,他就一直看他不顺眼。“他们为什么要供恶魔而不供我们呢?”
珀耳塞斯没有费心回答。他会走水路过去,不需要我父亲载他。至少我不用再听见你的声音了。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几天工夫,我的生活就被完全拆解了。我又变回了孩子,父亲驾着太阳战车出征,母亲在俄刻阿诺斯的河畔消磨时光,而我只能等待。我躺在空空如也的神殿里,喉咙因为寂寞而发干。当我再也承受不住的时候,我会逃到我和埃厄忒斯以前常去的那片荒凉海滩。在那里,我找到了埃厄忒斯的指尖曾触碰过的石头。我踩着他曾用双脚翻腾过的沙石。他当然不能留下了。他是赫利俄斯的神子,闪亮耀眼,声振四海又聪明伶俐,而且王位近在眼前。而我呢?
我想起了当我苦苦哀求时他的眼神。我很了解他,当他看我的时候,我能读懂那眼神的含义。理由不够充分。
我坐在岩石上,脑子里全是自己知道的那些关于宁芙的故事。她们哭啊哭,直到自己变成了石头和尖叫的飞鸟,变成了愚蠢的野兽和纤弱的小树,万千思绪被永世封印在树皮中。看来我连这都做不到。生活像花岗岩墙体般将我紧紧围困起来。我应该跟那些凡人聊聊天的,我想。我可以求他们中的某个人娶我为妻。我是赫利俄斯之女,那些衣衫褴褛的人总有一个会要我的。什么都比如今这局面强。
就在此时,我看到了那艘船。